医生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顾月莹突然开始小声啜泣，清寒抱了抱她想安慰她。

  可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很快爆发出来，顾月莹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每当一个人确诊感染，我去通知他的时候，我明明知道医治困难，还要安慰他马上就会好的。”顾月莹哭道，“感觉自己说的都不相信，真的受不了了。”

  “月莹，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清寒拍了拍月莹的背，小声安抚她，“我们好久没像实习的时候那样谈心了，我们一起去院子里走走好不好？”

  月莹的脸上还挂着眼泪，无力地点点头。

  江城金银坛医院的院子此时无比安静。

  与处于江城闹市区其他综合类的三甲医院不同，这家传染病专科医院，楼与楼之间隔得很远，种了好多树，即使在冬季也是郁郁葱葱。

  而此时，寒风呼啸，让路边婆娑的树影形同鬼魅。

  从院子里望去，收治了几百位肺炎患者的住院楼笼罩着黑影，全天都门窗紧闭，所以站在楼下几乎听不到楼里的声响。

  但安静之下是持续不断的战争，在住院部南楼五到七层的重症病房里，是不断增加的给氧量，一天要发生许多次的抢救，和医护们对被感染的恐惧。

  在江城的疫情中，金银坛医院作为第一批定点收治病人的医院，是战斗的第一现场。

  顾月莹的眼中弥漫着深深的忧伤，“我和梁伟本来过年要结婚的，日子都定好了，婚宴请帖也发了，可是这次情况太突然，婚礼只能延期了……”

  叶清寒想到了一周前顾月莹给自己发喜帖时眉开眼笑的样子，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月莹和梁伟都是叶清寒大学时的同窗。顾月莹是叶清寒从大学到现在形影不离的好闺蜜。

  大学时虽然班上谈恋爱的不少，可有的对象是家里介绍的，还有的是跟其他学校的，也大有甚者是跟本校其他学院的校友谈恋爱，所以班上只产生了3个班对。

  大学期间，其中一对因为性格不合三天两头吵架闹掰了。还有一对就业的时候一个去了帝都一个留在江城，也没在一起。

  现如今，大学班上的班对就仅剩顾月莹和梁伟这一支独苗了！

  梁伟毕业以后在江城金银坛医院检验科工作，平时对顾月莹在生活上非常照顾。

  这好不容易两人要结婚了，叶清寒还为他们高兴呢，可没想到疾病爆发，只能推迟。

  顾月莹目光垂泪，“清寒，我突然有不祥的预感，我和小伟……真的能活到结婚的那一天吗？”

  叶清寒想都不想就说，“能，一定能！你别胡思乱想了！”

  叶清寒安慰完顾月莹，心里一阵发虚。这样的心情，其实跟安慰病人的感觉是一样的。

  每个一线的医护人员心里都懂，在这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病魔是那样强大，也许今天还活蹦乱跳的人儿，明天就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倒下了。

  因为这次江城爆发的疾病有两周的潜伏期，很可能一个高烧咳嗽的病患检测是阴性，而一个根本没有发烧看起来一切正常的人却是疾病携带者，也可能一个患者前两次检测都是阴性，可是突然第三次就是阳性了。

  但是叶清寒明白，再危险，也不能倒下！再危险，也不能撤退！

  是！医护人员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可是救死扶伤是医护的天职！

  这疫情一日紧似一日，谁也没法保证，什么时候能结束，但是多坚守一日，就向希望迈进了一步！

  活着！大概就是当下最大的希望了！

  叶清寒如水的心境泛起一阵涟漪，此时此刻，尘封的往事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或者说，叶清寒从来就没忘，也忘不掉，她的爸爸、妈妈、弟弟是如何离开人世的。

  在2003年帝都那场肺炎爆发之前，叶清寒有一个非常幸福的4口之家。

  叶爸爸是海归医学博士，叶妈妈是护士长，弟弟是个调皮的小人精。

  叶清寒那时候有一个绰号叫“开心果”，因为小时候的她非常爱笑。她还非常喜欢画油画，最喜欢画肖像画，画爸爸妈妈弟弟和自己。

  2003年突如其来的疾病爆发了。最先感染的是照顾重症患者的叶妈妈，又把病气不小心过给了弟弟，接着叶爸爸也发病了。

  叶清寒因为那段时间去郊外写生在亲戚家住，所以幸免于难。

  弟弟幼小，确诊5天的时候医治无效死亡了。

  叶爸爸因为积劳成疾有基础病，也在确诊12天的时候去世了。

  一切都太猝不及防，叶清寒的内心前所未有地崩塌！

  叶清寒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跟妈妈的最后一次通话。

  “答应妈妈，此生不要学医……妈妈想在天上看你好好活着……”

  可是妈妈，清寒要食言了。

  她孤独地翻着从前画的油画，彩色的画布上，爸爸、妈妈和弟弟对着她笑，然而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而她每次手握油画棒，就会想起以前的美好时光。

  她为此放弃了自己心爱的画画梦想，改学医，她要像爸爸妈妈一样去救死扶伤。

  那些从前的画具，依旧摆在书桌前，但是她再也画不出彩色的油画和水彩画，只愿意画素描，因为她的生活失去了色彩，只剩黑白。

  她总是想，如果她早一点学医，爸爸妈妈去保护那些病人，那她就保护爸爸妈妈和弟弟，也许他们就可以活下来。

  叶清寒一字一句把她的身世讲给顾月莹听的时候，感觉埋藏多年的秘密终于得到了倾诉，可是丧失家庭的痛像一根毒刺，并没有因为倾诉而减少半分痛苦。

  叶清寒的表情看似十分平静，但往往在越是平静的外表掩盖之下，越是有内心巨浪滔天的翻涌。

  顾月莹呆呆地看着叶清寒，觉得心里在滴血，“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叶清寒曾经的绰号还在顾月莹的大脑里回荡——“开心果”！

  这和现在的叶清寒是多么不搭啊！

  所有认识叶清寒的人都以为她的内心与她常年不变的表情一样冷血。因为她从不笑。

  这些年生活给予叶清寒数不清的刀光剑影，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挺过来的，如今还能活得这样优秀！

  顾月莹凝视着叶清寒，眼里越发疼惜。

  叶清寒看了她一眼，突然很认真地说，“月莹，我真的不需要同情……”

  顾月莹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这是你的脾气，我都懂……”

  叶清寒倔强的抬起头，眼底都是决绝，“不，你不懂！”

  顾月莹讪讪地低下了头，“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对另一个人受过的伤害感同身受！”

  院里一阵静默，月色苍凉如许，那倾城的泪光，弥漫成了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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