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保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打动父亲，罗尚发的长者权威也没降服儿子。父子俩一个铁定主意要改变对方，一个意志坚决不为所动，彼此都想按照自己意愿行事。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在医院病房里，同处一床的俩男人谁也不搭理谁，互相之间的交流都用眼神和手势来代替，遇到实在不得不说的，就都不约而同用简短的嗯、唔、喏作替代。

  两天后，大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悄悄溜出屋子给青华打电话。他想请她帮着一起说服下老头子。

  “嘟、嘟……”

  铃响着一直没人接。大保皱起眉头，这个大表姐呀，连午饭时间都没到，竟然连个电话也不接，一天到晚都干啥去了？他抬手又按一次，半晌终于接通。

  “青华姐，你在哪？”

  大保的语气里隐含着一丝不满，电话那头青华早有预料似的，连忙送上歉意。

  “唉呀，刚才开会，手机调着静音，不方便听。大保你辛苦了。”她的声音里透着温暖，大保心里一热。

  还是表姐对我好，哪像床上的那老家伙，为他好还不领情。

  “开会？开什么会呀？怪不得半天没反应？你没在家？”大保连珠炮般甩出一串疑问。

  “我在沙溪乡政府，来参加团员代表大会，下午还要赶着回去呢，家里牲口没人料理，这几天忙得屁股都没落地。”青华急匆匆道。

  “真的假的？”在大保有些自嘲的道：“我也是共青团员呢，咋这几年就从来没有人通知过我开会？”

  呵呵，青华也笑起来：“可能你的组织关系不在居住地吧！”

  “这倒也是！”大保说我离开学校时压根就没办过转出手续，组织关系应该还在那里。

  青华明白，大保指的学校就是他们市的职业枝术学院，他是毕业后才去上海打工的，团组织关系应该还在云南这边没办过去。

  “谁叫你跑那么远？好好的老家不呆，偏要到上海去做‘海漂’。”青华假意嗔骂。

  “远吗？我倒不觉得。关键是那里能学到东西呀？”大保说：“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早晨出发，下午就到家了，比起那些去非洲、欧洲几年都回不来一趟的，这算什么远！”

  他言语间透着满足的幸福。

  “好好，不扯这个，你有什么事没？没事我去食堂吃饭了，自助餐，去晚就只能喝汤。”青华语速急促的道。

  “青华姐，你真在沙溪？没蒙我吧？”大宝狐疑地问。

  表姐从来不向今天这般过的，好不容易通个电话却多一句都舍不得讲。她这是真有事吗？还是怕自己跟其借钱呢？

  再说借钱自己是昨天才提起的，还没跟她讲呢，她又怎么会知道。预测、未卜先知？不可能，那都是骗人的。

  当然，即使她真有想法也不能怪人家，毕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大家都是宁可借人也不借钱！

  “大保，你瞎想些什么呢？来，视频！”她说完一个微信视频通话请求就发过来。

  大保急忙点开，只见青华正站在一间摆满桌椅板凳的大会议室中，身后的讲台上是一幅红底白字横幅标语：

  “热烈庆祝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沙溪乡委员会第九届二次会议召开”。

  “青华姐，我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大保赶紧赔礼道歉并转入正题：“我爸那个老顽固，他有点抗拒手术不想换肾，咋说都不行，你随后帮我劝他一下。”

  啊？视频里青华吃惊的表情。

  “不换肾咋行？他那么重的病情，手术的钱大家可以想法办嘛。”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刚跟他提了一下把家里的牲口卖掉，他就抵死不同意还翻脸，说无论如何都不卖骡子。”

  青华这时总算明白大保的用意。找她原来是想让她做罗尚发工作：卖骡子治病。

  “可能他想把骡子留给你吧？”青华说：“大保，要不你就别去上海了，在家赶骡子吧，当一个马锅头多好。虽说是靠力气吃饭，可那也是凭本事拿钱，自由自在！”

  “不行。青华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保说，“我开了个水站，给人送水，在上海都有自己的事业了，哪可能去赶马。再说我好歹也是学了三年计算机科学技术的，真要是去跟马屁股，你说我这书不是白读了？”

  大保倒还算实在，张口就把自己想法和盘托出。他可不敢骗青华，虽说两人是同辈，青华甚至比他还小，可他知道这个亲戚的厉害。

  “倒也不能这么说，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谁说赶马就低人一等？”

  “我不是这意思，是真不喜欢！”大保争辩。

  “好好，我去吃饭了，舅舅哪我随后跟他说。”青华挂上电话。

  下午，她刚回到家正忙出忙给牲口拌料，还没等喘口气，罗尚发的电话也追过来了。“青华啊，骡子还好吧？”他上来就先关心自己的牲口。

  “哦，舅舅，好好，全都没问题。你就别操心了，我还正准备过两天去看你呢。”青华说。

  “不用看我，帮我看好骡子就行。小花脚的烂疮好了没有？”他不放心的问。

  “本来好得差不多了，但前几天帮人运几转料子，它一逞强，结果又把伤口挣开了。”青华有些自责的说：“都是我没想周到，不该带它去的出工的。”

  “哪能怪你，脊梁骨上的压疮本来就难好，再说那小东西又调皮。”

  罗尚发喘了口气接着道：“哦，对了，抽空你给大保打个电话，帮我劝劝他，小崽子想去网上搞什么募捐要钱，多丢人，我的话他又不听。”

  青华皱起眉头，又是这事，舅舅和大保父子间看来是真有分歧了，而且彼此意见还不小。不行，我得赶紧去一趟。想到这她立即对罗尚发道：“好的，舅舅，我随后就去找大保。”

  次日，青会一大早起来就忙开了。她已经等不及美兰，美兰公公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看来是一下没时间帮自己喂马了，她得自己想办法。

  青华把够吃几天的草料都给母亲备足，然后全搬来摆在马圈边，让她每天按时投喂给骡子。

  接着她收拾起那个黑色双肩包，刚想出发去景东，结果项目部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河到整治的工程尾款拨下来了，通知她前去办手续领钱。

  “什么？可以拿钱啦？”

  青华似乎不大相信，又确认了一遍，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她这才问了一句：“是只领我们四组的，还是整个运输队的？”

  “都有！”项目部的人在电话说，这回所有的欠款全部结清。

  青华闻言一下子跳起来，真是苍天有眼啊，舅舅罗尚发手术正要用钱呢，而且刘老倌的所谓农民工工资，也就是那个法院的执行款，这回也可以不用再拖欠了。

  青华立即马不停蹄赶往南召，然后又直接用滴滴飞车赶到猫街。

  在项目部办完手续，交出当初部里打给运输队的欠条时，她才知道，原来其余马帮队伍的工资，人家早已自个前来从项目部划走了，她手上的条子不过是张废纸。

  这回项目部的办事效率是出奇的高。

  还没等她回到南召，手机短信就提示，二十多万元的资金已经到账了。青华盯着信息，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下。她一分钟也没耽搁，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包车直奔景东县城。

  她要赶快赶到医院去，将这个喜讯报告给罗尚发，更要说服她安心等着接受换肾手术，钱的事情一律不用管，有她和大保担着呢。

  到达景东县城时，已是晚上八点。车在医院大楼前还没停稳，她就拉开门飞快的冲向电梯往五楼跑。

  罗尚发就住在那里呢。一路路上她都没给舅舅和大保打电话，就是想给俩人一个惊喜。

  谁知，等她匆匆推开病房门时，却大吃一惊，503床上什么也没有，原先睡在这的罗尚发不知到哪去了。

  “他家，去哪儿啦？”她气喘吁吁问旁边的病人。她以为舅舅顶多不过是下楼吹风去了，或者是有临时检查和被医生叫到办公室了。毕竟一个肾功能衰竭晚期的重症患者，除了医院他还能去哪儿。

  岂料邻床的病人却说：“他家呀，出院回去了。”

  “出院？”她差点惊掉下巴，“啥时走的？”

  “今天，中午的时候就办完手续离开了。”邻床病人热情相告。

  青华道了声谢，拖着沉得的步伐走下楼去。刚到院子就拨通了罗尚发电话：“舅舅，你咋不在医院？谁让你回去的？”青华上来就是一腔火药味。

  “哎呀，正要跟说不用到医院了。我打算先休养一段时间，吃些中药看情况再说。”罗尚发嗫嗫嚅嚅回答。

  青华：“我都已经在医院里了！”

  罗尚发：“啊，你何时跑到医院去的？咋不打个电话。”

  “刚到的。”青华说，“工程款拿到了，我来给你送做手术的钱！”

  “手术……”罗尚发沉吟着，“我暂时不打算做了，钱你先拿去交法院执行款吧。”

  “刘老倌的他早拿走了，原先交的那个都还要退还给我呢。”青华一口气说：“舅，你为什么不做手术？钱不够咱再凑不就得了？眼下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呢？”

  “把钱、留着吧。手术我不想做了。”罗尚发答非所问。

  “不做手术你会没命的。”青华急了，生气地道：“钱留着？人都没了钱还留着搞哪样？想下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