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病了！”这话是高村长说的，这话从这个怒族汉子嘴里说出来，显得十分别扭和不自然，因而高村长又补上一句：“她的骡子死了。”

  马死、人病，这理由才稍稍让人信服些。不过，唐青范还是明显流露出了相当的震惊。“昨天都好好的，我还跟她通电话呢。这是何时的事？”

  他首次表现了与身份不相适的执拗和倔犟，一讴到底。

  “就昨天中午，落雨的时候。大流沙那关，一匹骡子连货物被砂子推下江去了，当时马背上驮的是红砖。”老高竹筒倒豆：“好在人没事，回来她就发烧，躺床上还没起呢。你呢，你那边事情咋样？”

  听到人没事这段，唐青范这才松口气。“正要跟你汇报，我已经在料场，管子拉回来了，还有一车明天到。看料的说马帮今天没来，我这才给你打电话。”

  “车找着啦？一路上没啥事吧？”老村长的言语里透着欣喜。

  “没事，车是对方主动送上门的，司机是个新手，不过人很好处。可能是视频刷多了，还是小杨姑娘的粉丝呢，连路都问这问那的一直打听马帮。哪想竟出了这事……”

  “两娃挺不容易的。唉，幸亏人无事，要是换作别个，能不能平安过关还说不定呢。”老高这回打断他，主动道讲开来：“我给她们放了两天假，让马队休息一下。她们要是实在顶不住，我看也就算了！”

  “这个……”

  唐青范无语。凭心而论他是希望马队能留下的，因为除了她们，实在是找不出更合适的候选了。并且从这几天的“业绩”来看，她们适应能力还是挺强的，上来就进入角色。

  至于这次事故，应该是个意外。毕竟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渺小的，有些东西需要积累和需要经验，比如对这种突发自然灾害的防范与应急处置。

  而积累需要时间，经验的获取更是有代价的。就像这次“斗砂”！

  可是现在主角还在床上躺着，且已经损失了一匹马，人家愿意留下吗？一只牲口数万块钱，那是普通人的半个家当呢，人家还有必要继续冒这个险？

  唐青范刚落下的心，也如山区天气，翻来覆去又纠结起来。他匆匆挂上电话，迈开两腿就往村里赶。

  马队的驻地已经从村委会移到力卡垭口建设工地上来了，这是青华的主意，主要为了节省时间。她将家里带来的帆布直接搭在一个避风小洼坑里，又拉开塑料皮撑起马棚，一个临时的家就布置完毕，简单实用。

  此刻，枝花正在这个家中马圈旁的“厨房”里给青华熬药。

  这是一种俗称“没鞭草”的草药，也是青华一直随身带着的。马鞭草稍具有清热解毒、退烧和泄火作用。

  这原本是给骡子准备的，没想到牲口没用上，人却先用了。昨天那场暴风雨，虽然猛烈可不过是场阵雨，没多久就过去，这对皮糙肉厚久经沙场的马群来说，小菜一碟，顶多落雨后路滑不好走而已。

  枝花也勉强扛了下来，尽管打了几个喷嚏，但喝过一碗生姜辣子汤发完汗后就没事了。唯独青华，在将剩余四匹骡子赶到工地缷下货物便躺下，当晚就发起烧来，连半夜里都是满口“红召、红召”呼唤骡子的声音。

  而且身体越烧来烫，吓得枝花守在床边一夜没睡，天一亮就赶紧给老大爹高村长打电话。高村长吩咐给她弄点退烧药，实在不行再送到江边的镇卫生院去。

  枝花就给青华熬了这马鞭草。药煎出来她自己先尝了一口，还没等咽下去就嗷一声吐了出来，苦得她简直怀疑人生。可看看嘴唇开裂两眼紧闭的青华，她还是恨心给其灌了下去。

  唐青范和老高走进用三根树杈搭起的账蓬时，枝花刚给青华喂过药，正边抹眼泪边用热毛巾给她抹汗擦脸。

  见俩人来了，她可怜兮兮的叫了声“大爹、范哥”，便止不住哽咽开来。

  “不哭、不哭！”，老高急忙放下手里提着的一只老母鸡和几个鸡蛋，轻声安慰枝花。这是他特意从自己家里拿来给青华补身体的。自从上次给她们带了一趟路，一路相处下来，她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两个女孩。看法也从当初的质疑渐渐转变成了信任。

  唐青范也赶紧放下从村里便利店买的牛奶和糕点，伸手摸摸青华额头，又摸摸自己脑门，惊讶的叫了一声：“这么烫！”

  老高上前摸摸额头，又给青华号了号脉，立即皱眉道：“不低于四十度，得赶紧处理，不然会把人烧坏的。”

  显然，俩人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严重。

  唐青范拿起手机，当场给村卫生室打电话。卫生室里有一名村医，基本的药品针水都齐。这几年脱贫攻坚，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健康扶贫”，日则村委会尽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配的机构、该有的人员都有。

  电话接通了，唐青范立即将手机递给高村长。他是个外来户，又才到这半年，担心使不动人误事。老高有些疑惑，但还是从他手中接过电话，张口就道：“李歪歪，你在哪里？”

  “主任有、有事吗？我下班回、回家来了。”电话是开着免提的，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他正是村医李木三，因为小儿麻痹，平时走路腿脚一瘸一拐，加上说话有些口吃，人送外号“歪歪”。

  “好你个李歪歪，我就知道你没在卫生室。不是强调过多少次了要值班吗？你天天回家去守婆娘，群众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找谁去？难不成还得随时到你家瞧门？你不搂一晚上老婆她会跑？”

  高村长劈头就是一通臭骂。

  “是、是，主任批评的对，老婆不、不搂一晚上她不会跑，要以工、工作为重，群众利、利益为重，天天像个大、大公猫一样守在卫生室。不过，今天既然回来了，好、好歹就让我住、住一晚上吧。”

  “不行，我这有人生病了、发烧，你得马上到卫生室……”

  还没等老高把话讲完，李歪歪就叫起来。“发烧？可能是淋着昨、昨天那场雨了，让他多、多喝点开水，晚上捂着被子睡、睡一觉，不行明天再、再到卫生室挂瓶水，就没事了。主任，眼瞧天就要黑、黑了，我这腿、腿又不方便，你看……”

  “放屁，老子这都火烧眉毛了，紧病还等得你个慢医生。你就是爬、也得给我爬到水池工地来。先去卫生室拿上药，赶紧的、马上，一小时不到，你这村医就别想干了，一辈子给老子在家抱老婆吧！”

  “主、主任……”李木三还想说什么，老高一把掐断电话，将手机还给唐青范。

  唐青范在旁听着两人对话，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看看时间，下午六点，知道李歪歪还得有一阵，就对枝花道：“你吃饭了吗？牲口喂过没有。”

  枝花摇头，说骡子喂了，但晚饭还没吃，她一个人没胃口不想吃了。

  “不吃饭咋行，你去把这鸡杀了，给病人炖点汤喝，将就我们也没吃，晚饭就在你们这解决。”唐青范说着又指指青华：“让她睡一下，别着急，等医生来到吊起盐水就不怕了。”

  老高也在旁边说：“骡子的事，明天一早我们开个会研究一下，村里会考虑适当给你们一点补助的，毕竟是自然灾害嘛，谁都不爱。”

  “谢谢大爹！”枝花破涕为笑。

  饭快熟时，李歪歪也背着药箱气喘吁吁赶到了。大家七手八脚给青华喂完退烧药和挂起吊瓶，枝花的饭也做好。

  众人来到马棚边，一溜蹲在地上，每人端起一碗开吃。筷子不够，枝花又随手掰了两根树枝递给唐青范。

  李歪歪夹一块鸡肉塞进嘴，刚嚼了几下就叫起来：“这么香，你放、放什么了？”

  枝花：“也没个佐料，我丢了点老家种的三七在里边？”

  李木三：“你家出、出产三七？”

  枝花点点头道：“嗯，我们家那也是山区，我爹一个人种着二亩地三七呢。”

  唐青范和老高对视一眼，两人似有所思样子。吃完饭，李医生给青华又量了血压和测过体温，这才站起来说：“等下盐水吊、吊完，你把它拔掉。病人醒来给、给她喝碗三七母、母鸡汤就行。”

  唐青范和老高眼看青华体温已恢复正常，又瞧瞧时间，已快到十点，这才跟枝花告别，与李歪歪一道打起电筒下山。

  第二天一早，日则村的全体村领导会议正在举行，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讨论对这次流沙滑坡灾害中造成财产损失的马帮队伍进行适当救济性补助的问题。

  “我不同意，村里没有这笔开支，这是马队自己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要怪只能怪她们自己，连能不能走都没看清楚就强行过，不出事才怪。钱这么用不合乎规定。”

  谁知还没等老高把具体想法说完，坐在对面的村监委主任罗查皮上来就反对。对村里的每一笔收支进行监管，这正是罗查皮的职责。

  唐青范闻言也是一脸尴尬。在山顶建水池，规划开发新产业，这些主意都是他出的，项目也是他一手主抓的。当初村里以罗查皮为首的保守派就反对，说什脱贫摘冒都完成，大家也该歇歇了，在那鸟不拉屎光秃秃的山坡上搞什么产业，这不是劳民伤财瞎折腾么？

  这次总算又被他们抓住把炳，自然肯定是要反对的了。“没有资金，我可再向集团申请一下……”

  唐青范正要再作一番努力，忽然就见李歪歪一瘸一拐匆匆闯进来，站在门口就喊：“主、主任，马老板不、不见了。”

  “那个马老板？”罗查皮惊讶的起身问。

  “昨晚发烧打针那、那个小姑娘。”李歪歪因为惊诧变得更加语无论次，见罗查皮还不明白，他嗨一躲脚道：“就是骡子滚、滚进江那个马锅头。”

  “什么，不见了？”老高和唐青范也惊得站起来，会议里面面相觑。失踪？咋可能！光天化日的，那么大个活人还能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