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还没等马队回到帐篷，唐青范的电话也追过来了。“你们明日停工一天。”他对青华说：“人和牲口都借我用用。”

  “借用？你要干什么？”青华不解。

  唐青范是掌握运输进度的，虽然他知道水池工地的驮运任务已临近尾声，很快就将结束。可再怎么说，主业尚未全完，这唯一的供料命脉——马帮还是不该随意滥调用的。

  即使你是村干部也不行呀，若人人这样，你“借用”几天，他“帮忙”一下，那岂不是正事都无须干了？

  而且听唐青范口气，看来不光“借”牲口，连人也一起要。

  “别多想。骡子的工资照开，但人就只能尽义务了，村里没钱。”唐青范说，“不过，我请你们吃大餐，而且还有露天联欢，好玩得很！”

  “大餐？联欢？”青华更迷糊了。

  “到时你就知道啦。”唐青范故意卖关子：“还有，你们，工作服……”

  他欲言又止。青华追问，有什么就说呀，吞吞吐吐的，还领导呢。

  “也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一下，衣服尽量穿干净些，注意外表形象。”

  原来是这个，青华有些好笑又有点气恼，这家伙今天是怎么啦，不就想让人和牲口给他干一天活，有必要说这么天花乱缀么。

  “我们就个赶马的，还能变成仙女去？”她没好气回答。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这块地盘上，人家毕竟是老板，是甲方和业主。跟服务行业里的“顾客就是上帝”一样，在工程行业，业主就是菩萨。“上帝”不能得罪，“菩萨”自然更惹不起。

  因此，晚上回到工棚吃过饭，青华在宣布次日休息的同时，又再次强调：“大家都换换衣服，帮村委会去。”

  “不是说休息，还去帮村委会？”枝花搞不明白。

  “我哪知道，人家业主就这么通知的。”青华也一脸懵懂。

  好不容易捱到次日，谜底终于揭晓。天刚亮，村里打来电话通知，让马队先去驮一趟水，运到村子上方的产业园区基地，然后所有人就留在那里帮忙办伙食。

  村里的食堂今天就设在产业园。

  “说半天就是让咱去做饭，还绕这么大个弯子。”新来的炊事员小花噘起小嘴，有些不乐意的道。

  小花是老高侄女，是他帮马队请来的。小花本来在这只做三个人的饭就有些忙不过来，这回又要到产业园去，说不定又将是一天屁股不得落地不得歇息。

  这并非份内事，她当然不乐意了。

  “话不能这么说，眼下我们毕竟是村委会的直属部队嘛，不使我们，他们使谁去？水池上的工程队？那全是清一色公汉子，他们哪会做饭。再说还能趁就去开荤打打牙祭。”

  “要得。都几天没吃上肉了。不就驮趟水吗，就算驮去换顿肉吃也不亏噻。”

  黄毛早已按捺不住，自从来到这，天天两点一线不是江边就是山头的，他巴不得换个新鲜刺激的玩法。一听去驮水帮厨自然分外积极。

  黄毛：“而且我估计，饭菜肯定差不了，或许还有什么大领导来视察也说不定。要不，村里何必跑到山上去野炊？”

  他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呀，一天到完就想着吃、吃。”枝花白了他一眼：“都去蹭饭了，谁看家呀？”

  “当然是老白了。对吧兄弟？”黄毛说着踢了一脚地上躺着的白熊，理直气壮对枝花道：“民以食为天，食色性也，我不想着吃还想你呀！”

  “放你妈馊屁，做梦去吧你。”枝花起身追打黄毛。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黄毛赶紧溜走。

  正闹着，村里来人送上了装水的塑料桶，青华赶紧对小花道：“你带路，今天给你加半天工资，咱们先去驮水。”

  小花大喜，甩下围腰就向前跑。

  等她们等驮着水赶到产业园时，只见几间塑料皮搭成的简易工棚前，一群穿着傈僳、独龙族和怒族等各色民族服装的男女已经在忙了。

  他们有的杀鸡，有的砍火腿，有的则在宰羊，山坡上一片热火朝天。

  青华觉得奇怪，弄这么大阵仗？瞧这样子，至少不低于两桌。按农村习俗，每桌八人，也就是说，这次招待的客人，最少也是十多个。再加上搞后勤这一摊子，二三十人少不了，难怪要马队专门去驮水呢。

  “这是？咋还杀上羊了？”她拉住一位正忙加工带皮羊肉的村民问。

  “你不知道？”村民狐疑。

  青华摇头，心想这不是白说吗？要知道了我还用问。

  “嗨，你是水池运输队的吧？难怪。”村民兴奋的说，“今天是俺日则村人的节日呢，不杀羊杀啥？这是我们自己凑钱买的。”

  “节日？”青华这回是真被搞晕了，这才刚进八月，距离中秋尚早，究竟过的什么节？

  见她真不明白，村民边用喷灯烤着羊皮边道：“我们日则的公路今天开工，产业园也开园了，这些都是人家挂钩公司送变电扶持的结果。等下他们老总要到咱村来，这不大家就凑份子买了只羊，还准备再来一锅漆油煮鸡，请客人尝尝我们怒江美食，也顺便表达下心意。”

  旁边的村民跟着帮腔：

  “就是，感谢党和政府，要是没有国家好政策，就没有我们日则人的今天，也感谢人家送变电公司，真扶贫，扶真贫，舍得掏真金百银，不但帮我们摘掉贫困帽，还扶持搞产业园。人家这大老远来，不吃好一点哪行？”

  哦，原来是这样。

  至此青华才明白。原来昨天唐青范说要“借用”她们，指的即是驮水和帮厨；他的所谓“大餐”，就是指这招待上级的带皮羊肉和漆油煮鸡。

  “上山公路开工，产业园开园。这以后不但交通方便，产业也发展起来。那日则不就立马改天换地了？想不到这唐青范看着年纪轻轻，还真有两把刷子呢。这才到日则多久就把这搅个底朝天。”

  青华暗自寻思，当即拴好骡子，指挥一帮姐妹加入做饭队伍。

  下午，客人果然到了。远远看见那些拄木棍、挽裤腿从山下爬上来的人群，青华吓一跳，这么多？何止两桌呀，至少得有四五桌呢。

  她赶紧返回自己位置站好。

  干部们都到山下江边现场参加公路开工仪式去了，现场负责的村民安排青华带着几个女孩分成两组给客人倒茶。女孩们端着木制红漆托盘就站在产业园牌坊下。

  说是牌坊，其实也就一个用树枝搭起来的拱门而已，门枋上绑了一块用黑墨水写成的木牌：“日则村产业园”。

  距离拱门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怒族小伙，他们每人手上提着一挂鞭炮，看见人群到老，便点燃炮长甩向空中，瞬时噼噼啪啪，山坡上一片热闹非凡。

  “快点，准备好，爬了这么远山路，客人一定口渴了，茶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青华扭头提醒旁边小组。

  旁边那组正是枝花在带队，她朝青华点头道：“放心吧青华姐，保证烫不着他们。”

  随着人群渐渐临近，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唐青范映入眼睑，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这男人脚穿一双解放鞋，裤腿高挽，手拄木棍，国字脸上还架着一幅茶色眼镜。

  青华瞅了一眼，这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下又想不起来。

  这时两人已来到牌坊前，唐青范停住脚，中年男也喘着粗气，手扶木棍左右歇息着。

  唐青范侧过身，示意端茶的小姑娘先给客人来杯水。青华赶紧双手捧起一碗茶递上去。

  唐青范微笑道：“妹子，给认得这是哪个？”

  青华懵懂摇头，礼貌的问候一声：“领导好！”

  中年男接过茶水，先尝了一小口，水温不冷不热不凉不烫正合适，他早渴得不行，一仰勃全灌下喉咙，这才抹抹脚笑道：“连路还听小唐直夸你呢。这么快就记不得老朋友了？亏我还给你扛过马料！”

  “领导你是？”青华惊讶。

  “无量山工地见过的，这是集团公司老总。”唐青范提示。

  “张总！”青华猛然想起，一下子欣喜的叫出声来。她没想到，竟会在这遇上给自己发过红包的送变电集团张副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