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母子
作者:北方的令秧在南方      更新:2022-06-07 14:00      字数:4591
  这就是他要走的路么?这就是他要学习的帝王之术么?不嫌太过残忍么?惊恐之余,对他又是深深的疼惜,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他每日所学的,就是这些!

  “你不必替他抱屈。”太后仿似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你所想的,他一早就明白!”

  我心中惊讶至极,是了,他定然是明白的,所以他才会在太和殿烧毁时那般模样,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怕百姓恨他,更怕他将来要面对的路!

  看着我一脸的怜惜,太后冷哼一声:“你真的不明白。”

  我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她的脸上蒙着一层寒霜,“他正是明白这其中的一切,所以他才会做这种抗争,你道他是真想去朝臣家收银子么?他是想逼我回来,你道他刚刚真是在痛惜我们间的母子亲情么?他是在引着我向他低头。这么些年来,我们之间还剩下多少亲情,我们自个儿最清楚!”太后的脸上夹杂着一丝痛苦,眼中现出点点莹光,“你,真的了解他么?”

  太后的话惊得我一阵失神,就连太后何时离去都未曾发觉,怎么会?我的脑中不停的响起太后所说的,试问世间有哪对母子会用这种相互试探的方式相处?他们之间的隔阂竟然深到这种地步?

  回过神来,殿上只剩我与袭人,袭人道:“主子可要去找皇上?”

  我轻轻摇了摇头,“让他静一静吧。”不只他要静,我也要静一静,他们母子斗法,我又要怎么做呢?

  出乎意料的,回到坤宁宫,顺治竟然等在那里,见了他,我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他盯了我半天,缓缓地开口道:“她……都说了什么了?”

  “她说了什么你真的想知道么?”我说道:“还是你只想知道她对这件事的态度?”

  他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还问什么,她的态度一早就摆在那了。”他自嘲道:“我还以为自己在她心中会有一点地位的,谁知道……”

  “福临!”不知为何,他的样子让我没来由的生气,“你这是什么话,她始终是你额娘。”

  “是么?”他哧笑一声,“若是她也这么想便好了。”

  “那你就没有错的地方么?”我气道:“你故意在她面前做出那副样子,你可知她见了心中有多难受!”

  顺治不予置否的笑了笑,我急道:“你为何这么做?”

  “我这些都是向她学来的。”他看进我的眼中,“若说故意,也不尽然,我是真的难过,只是她将这些权当作是故意,只因这些都是她曾用过的招术,她难受?”顺治冷笑一声,“她这样对我时,怎么不想想我多难受!”

  我错愕得说不出话来,看着顺治嘲讽的笑脸,我讪讪地道:“她……还是很看重你的。”

  顺治摇摇头,“在她心中,最重要的只有‘大清’二字,这两个字,比我这个儿子重要得多!”

  我怔忡的看着他,他与太后平日里尚可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一旦遇到事情,便会有这样的冲突么?大清?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我面对太后时,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无奈而又哀伤的情绪,断然不会是假的,“你想没想过,她为何要对大清这么尽心尽力?只因大清的皇上是她儿子,她想让她的儿子流芳百世,她想让人人都说她的儿子是个得道的明君!”

  他别过头去,沉默不语,半晌才低声道:“我根本不想做这个皇帝,她可以不去争,多尔滚要做皇帝,让他做好了,为何偏叫我来做!”

  我摇摇头,“当时是种什么状况我不清楚,但你一定清楚,绝不会是谁想做便做了,把一个六岁的孩子推上皇位,定是当时最折衷的办法。”

  “况且,”见他又要反驳,我接着道:“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当这个机会放在眼前,有哪个母亲会不心动?就算是我……”

  “你怎么样?”

  “若是我,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看着顺治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庞,我轻叹了一声,“你怪她,是因为多尔滚?”

  顺治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霾,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当初你孤儿寡母,她若不与人虚以委蛇,你母子如何能安然过到今天?”

  他挣开我的手道:“什么虚以委蛇,我看她倒快活得紧!”

  我长叹一声,“知道你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是你们两个都把自己的内心封得死死的,不肯让对方看到,如果你们能好好坐下来聊聊,互相倾听一下对方的心声,你们便不会这么痛苦了。”

  顺治哼笑道:“她痛苦过么?”

  我严肃的望着他,“如果太后与多尔滚真的像你想的那样,那太后就太可怜了。”

  我话音刚落,他的脸色猛的铁青,我不顾他的恼怒,径自道:“喜欢一个人又不能嫁给他,偏偏还嫁给了他的哥哥,这种痛苦你能明白么?一边是自己心仪之人,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取舍之间的痛苦你能明白么?当自己的儿子要将他挫骨扬灰时,她的痛苦你能明白么?”

  “够了!”他大喝一声,恼怒得青筋暴起,“他们之间如何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看着他这副气恼至极的样子,我番然醒悟,我真是笨,太后与多尔滚之间真真假假的事情在他心中始终是一根刺,他觉得太后背叛了他的父亲,背叛了他,所以不管他们之间的事多么凄美,多么哀怨,在顺治心中,始终是不可原谅的。

  “对不起。”我识相地道歉。

  他沉着脸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说,或许……你可以试着跟她谈谈。”

  “哼,我也想。”他的口气生硬,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在说反话,他慢慢地踱到门口,刚要跨出门去,身子顿了一下,“其实……你并不会那么做,对么?”

  我愣了一下,“什么?”

  他半偏过头,“如果换了你是她,你一定不会让你的孩子卷入到这场战争中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

  看着他的背影,我勾了勾嘴角,我不会么?或许吧,因为我太渴望自由,又怎会将自己的孩子投入牢笼?可是,若是我的孩子不想要自由呢?当他长大了,他会不会又怪我为何没为他夺得天下至尊之位?

  我轻轻地坐在椅上,淡淡地笑了,世事无奈,由此可见。

  当天晚上,顺治终是去了慈宁宫,虽然他在坤宁宫表现得那般恼怒,可他仍是去了。或许他是想再给太后一个机会,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罢。

  第二天一早,我刚刚起身,太后便派了李福过来找我去慈宁宫。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顺治竟在慈宁宫呆了整晚,一大早才匆匆忙忙的赶去上朝,我又问李福,皇上与太后的神情如何?李福答道:甚为平和。我点点头,心放下了一些,虽不知他们一晚上都说了些什么,但没争执便是好事。

  到了慈宁宫,太后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她睁开双眼,眼中布满了血丝,不大有精神的样子,我轻声道:“皇额娘还是先歇息吧。”

  太后摆了摆手,“不打紧,坐吧。”

  我坐至一旁,太后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半天没有言语,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道:“皇额娘找儿臣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太后轻笑道:“没事,就是想见见你。”见我不解,她又道:“我实在是想谢谢你。”

  她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她是在谢我劝顺治到这里来。

  我急着问道:“你们没事了么?”话一出口又觉太唐突,好在太后并不在意,她笑了笑,“那么多的心结岂是一晚就解得开的?总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吧。”

  我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太后轻轻地点头,“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连连摇头,“母子间哪有隔夜仇,我只是给皇上一个台阶下罢。”

  太后慈爱地笑道:“福临他好像不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他以前任性不过是为了更多的吸引皇额娘的注意力罢了。”

  太后听后怔了一下,旋即点头笑道:“有你在他身边我真的放心很多,”太后睨了我一眼,打趣道:“我希望下次回宫时,你们能让我抱上孙子。”

  我红了红脸,又想到太后的话,惑道:“皇额娘还要出宫?还去南苑么?”

  太后摇了摇头道:“不去南苑了,去……”她似是有些迟疑,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去山西。”

  “去做什么?”

  “借钱。”

  “借钱?”我诧异地道:“为什么要……”

  太后笑笑,“你们那点银子能解决什么问题?况且那些银子运走了,你们又拿什么来修太和殿?太和殿不修,你们又如何跟后宫和百官交代?”

  我吐了吐舌头,当初只想着筹钱了,这些问题统统都没想过。

  太后叹了一声,“福临他心肠软,终是见不得百姓受苦的。”

  我点点头,又问道:“皇额娘要去管何人借?那么多银子他拿得出么?”

  太后道:“天下首富俱在民间,豁出去我这张老脸不要,借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暗暗咋舌,百八十万,难怪顺治非要逼太后回来,看来她是真有办法的。

  “不知皇额娘何时起程?”

  “明日便起程了,”太后看着我道:“我走后你多陪陪皇上,他性子急,好冲动,遇着什么事需多规劝着他,不能随他任意妄为。”

  我点点头,太后又道:“恩贵人是鳌拜的亲侄女,我有意给她进个嫔位,你回去与皇上说说,这段时间让皇上多与她亲近,将来办起事来鳌拜他们才不好多加阻拦。”

  我垂下眼帘,又点了点头,太后轻叹道:“你怕什么?现在皇上整颗心都在你身上!撵都撵不走。”

  我被说中了心事,双颊一红,太后摇头笑道:“放心,适当的放手会让你得到更多。”

  更多?是指掌握整个后宫么?我笑了笑,没有言语,太后虽然睿智,但恐怕她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眼见太后倦意渐浓,我辞别而出,径直朝乾清宫走去,途经养心殿,却见到乌云珠和宛如守在门外,脸上满是急切之色,二人见到我,忙不迭的请安,我好奇道:“皇上在里边?”

  她二人点点头,我又道:“为何不进去?”

  乌云珠道:“皇上正在与朝中大人们议事。”

  我点点头,“你们怎么了?苦着一张脸。”

  宛如急道:“娘娘,臣妾的阿玛病重不起,臣妾想恳求皇上恩准臣妾出宫探望。”

  病重?我突然想起,鄂硕可不就是十四年去世的么,我又留意到宛如用的字眼,她只是说“臣妾”,并未说“我们”,看来在她心中,铁定是认为鄂硕此次病重又是乌云珠所克了。抬眼望去,果然,宛如焦急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愤然,我不禁暗暗摇头,人要是钻进了牛角尖,真是谁也拉不回来。

  我朝院中看了看,见常喜候在门外,刚想叫他过来,养心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打开,走出一人,竟是陈萧,陈萧的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见到我,三步并做两步奔到我面前,俯身拜倒,在他低下头前,我瞄到他的眼神飞快地朝我身后闪了一下,我偏过头斜了袭人一眼,袭人连忙低下头去,面红似火。

  这时顺治也踱到门口,见过我微愣了一下,陈萧起身后再揖一礼,退出门去,顺治这才开口道:“怎么一起过来了?”

  乌云珠面带愁容的上前一步,将鄂硕重病的事情说了,顺治皱了皱眉道:“怎会突然病得这么重?”

  宛如在一旁嗫泣道:“先前还好好的,今早额娘叫人捎进话来,说是阿玛已起不了床了。”

  顺治想了想,转身朝常喜道:“派人送两位爱妃出宫,再着两名太医伺候,需用什么药物只管进宫来取。”

  常喜低头称是,乌云珠和宛如连忙谢恩,顺治摆了摆手,她二人这才急着退下了,我笑盈盈的走到顺治面前,他反倒扭捏起来,吱唔了半天才道:“昨日我不应对你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