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顾无言
作者:北方的令秧在南方      更新:2022-06-07 14:01      字数:4563
  “我还能去看你么?”

  他的声音让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不要……常来罢。”

  出了承乾宫,我直朝慈宁宫走去,太后,她一定等了我很久罢。

  “你已做了决定?”

  听太后这样问,我淡淡地一笑,“我似乎早应听您的话。”

  太后摇摇头,“有些事,不要最后是不会舍得放弃的。”

  “您呢?也放弃了么?”

  太后望着我,“我早已放弃了。”

  我笑道:“您可不是一个懂得放弃的人。”

  太后眼中滑过一丝疲惫,“人终是不能胜天的。”

  我轻叹,“您后悔过么?若是当初狠下心肠,也许现在的结局会有所不同罢。”

  太后脸上闪过一抹异样,我笑笑,“不知太后有没有听过‘冬迎春’这种东西。”

  太后脸色疾变,我接着道:“这么长时间,一直有个问题在我心头始终不能解开,当年的容嫔……她真的有这种心智,去做那种假传懿旨诅咒皇后,嫁祸妃嫔的事么?可是她身边婢女的自尽却不得不让人相信,毕竟就算是买通了婢女,她又怎肯自绝当场?这些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直到我碰到一个喜欢研究古怪药材的朋友,我才将这些事情想了个通透。”

  太后默默不语,我缓缓地道:“‘冬迎春’这种药物极为罕见,只在隆冬发芽,无花,但清香,可解‘噬心’之毒。噬心本是一种巨毒,但它原本却不叫噬心,名为‘三日醉’,是由两种药物混合而成,百足草和线连天。这两种药物本身无毒,只有合用才有毒效。百足草晒干后研制成粉,无异味,不易让人发现,而线连天却有很浓重的味道,如果二者混合,毒性立发,必会使中毒之人查觉,不过好在线连天在经过炒制后还有另一个名字,却敌茶。”

  太后的脸色已开始发白,我深吸一口气,“那年冬天,我随太后出宫,太后故意将玉簪让容嫔拾到,又让塔娜偷回玉簪,传回宫中令绣娘在我寿辰之上陷害董鄂氏,百足草早已在宫外时便偷偷下到我的饭食之中,所以只要在寿辰之前让我饮下线连天,便可大功告成,皇后被人诅咒至死,皇上盛怒之下必会不问原由杀了董鄂氏,此时太后再设法将嫌疑引到容嫔身上,皇上得知杀错了人,定然严惩容嫔及她的部族,此时太后的娘家就可以捡个天大的便宜,名正言顺的成为科尔沁最大的旗主,此计既除去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冒牌皇后,又可除去董鄂氏,更可以使科尔沁更加归于统一,真是一箭三雕。”

  太后慢慢的踱到窗前,良久叹道:“不错,你猜得分毫不差。你若恨,便恨吧。”

  我摇摇头,“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皇上那时与我……亲密有加,定使太后很担心吧,如果那时我身怀有孕,甚至产下阿哥,皇上说不定会立刻将他封为太子,大清朝的太子,如果我是真的荣惠当然没有问题,可偏偏我不是,我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物,若让我的儿子成为太子,会让太后更加不安吧。所以太后在出宫之前便定下此计,只是后来苦尘大师将‘冬迎春’簪到我的头上,太后才因此改了主意罢?”

  太后长叹一声,“不错,如若那天没有你与苦尘的一番对话,你现在,早已是先皇后了罢。”

  我点点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那冬迎春是加到了给我喝的却敌茶中么?为何我还会出现那种麻痹的感觉?”

  太后苦笑一下,“苦是冬迎春的份量不足,中毒之人确会出现一些症状的。如不及时服用解药,仍是会一命呜呼罢。”

  “那真正的解药就是后来萨满送来的圣水?”

  太后点点头,我又惑道:“可是后来……我明明又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你也说是类似,”太后回过头来,“那萨满是一位精通穴位的高手,他只需在你足底一按,你便会出现那样的症状。”

  我恍然大悟道:“那也是迫使皇上迅速处决董鄂氏而使的招术了?”

  “不错,只是,却又跑出来一个贞嫔,让我不得不打乱全盘计划。”

  我摇头道:“打乱计划的不是贞嫔,而是您自己,正因为我没死,所以皇上才会渐渐冷静下来,才没有立时处死董鄂氏。不过,三利而得其一,太后也算是取得了胜利。”

  太后长叹一声,“这便是上天的高明之处,让你觉得已经跳出了他的掌控,殊不知却仍在他的掌中。”

  “还是那句话,您后悔么?”

  “已经做了的事,就永远不要后悔。”太后神情坚定,“其实通过这次的事,我也想得明白,董鄂氏肯为皇上牺牲性命,我又何必苦苦相逼。一切,就顺应天意罢。”

  我点点头,“理应如此。”

  “还有……三年?”

  太后的声音沧凉至极,我心酸的点点头,三年后,他会出家?还是……会死?

  “是福全还是玄烨?”太后目光咄咄的看着我。

  “是……玄烨。”

  太后轻轻闭上了眼睛,我轻叹一声,退出门去,太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答应我,在那天到来之前,留在宫里,别让他到最后……还那么伤心。”

  陪他走到最后……吗?

  自那天起,太后将玄烨接去慈宁宫抚养,这一举动使得众人投在荣亲王身上的目光又转移到玄烨身上,皇贵妃在重新拥有了儿子后整日深居简出,后宫诸事仍是由贵妃佟佳氏负责,宫中一切好似又恢复了正常,顺治整日勤于国事,对后宫的点召尽量均衡,与太后的关系也似有好转,一切都那么有条不紊,只是再没来过坤宁宫,所有的一切,真的好像回到了三年前,我刚刚来到这个朝代的时候。

  玄烨过来看我,没有佟妃跟着,只他一人,他沉默了很多,我知道那是对我的歉意,他说当他得知我怀了孩子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会夺了他的未来,但是现在,我却向太后说出了他会继位的事实。

  “你曾有过捷径,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为了你母亲。”

  他仰头望着我,“人生不仅是只有权势。”

  我轻笑,“这就对了,帮你的人是你自己。”

  我的日子又恢复了当初的简单,来喜在休养了大半年后,终于回到了京城,只是我不敢留他在身边,赶他回慈宁宫去。在我身边的人,都会很苦。

  没过两天,来喜又收拾了包袱回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办砸了差事,太后要打奴才板子,奴才只好逃回来。”

  我靠在院中的躺椅上,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闭上眼继续享受习习凉风。来喜怪叫着欢呼一声,凑过来不停的讲着他养伤时的趣事,只口不提袭人与湘云,对于他的体贴我有些感动,却又发现他几句话不离一人,追星。他不是向来不齿追星对他的严格要求么?怎么突然脾性大转?而且,那个万年冰块脸真的有那么多趣事?

  耳边又隐隐响起幽怨的萧声,来喜结束了他讲了N多天的故事,起身离去,一阵轻风拂过,我身边多了一人,白衣胜雪,随性洒意,是逐月。

  他在年初时硬被顺治派出宫去,直到端午节那天的最后一刻才赶回宫中,赶在张德海之前挡在我身前接住了那把早已失了力道的匕首。

  他说他离宫时曾来看过我,只是我不知道,他说他本想给顺治最后一次机会,可是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我闻言轻笑,这样不是很好?

  他说,你还愿跟我走么?

  我沉默了良久,我……答应了太后,要再留几年。

  你留下,不是因为太后,而是因为你的心。他这么说着,然后,每隔几日,便会来坤宁宫吹曲子给我听,偶尔陪我聊天,或是一言不发的陪我赏月,我不知道自己留下的原因是否跟他说的一样,只是一想到离开,我的心就会空空的,没了着落。

  顺治在忙碌了三个月后终于再度来到坤宁宫,但却没有直接进来,而是派了常喜来问,问我想不想见他。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们之间应了前句,却没有相思成泪,只有淡淡的愁。

  “我做得的好么?”

  我轻笑,“很好。”我拿出棋盘,“想下棋么?”

  他咧嘴一笑,“好。”

  那天我们下棋下到很晚,五子棋,我只会这个,不知为何,他却常常失误,看我因胜利而扬起微笑他的眼中就会添加一抹欣慰。

  第二日,他又来了,我没有见他,从那以后,他每月只在那日前来,有时下棋,有时抚琴,也会谈天说地,现在我们更像是一对朋友,一双知己,珍惜相见的时间,以保持心头的温暖。

  现在的坤宁宫,在宫中绝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大家都知道皇上对这里有种特殊感情,但又不明白皇上与皇后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也不敢问,提又不敢提,久而久之,坤宁宫被人刻意的遗忘,只记得这里住的人,皇上曾经极爱,但也极恨。

  次年二月,在顺治的寿辰过完没多久,宫中又迎来了另一件喜事,洛颜出嫁了,嫁给费扬古,那个只会欺负她的男孩儿,这半年来的所有场合我都不曾出席,洛颜也不勉强,只是在出嫁前一晚来到坤宁宫,与我夜话直至天边泛白,我问她是否因为对逐月失去信心所以才选择了费扬古,她却说每人都有每人的缘份,不能强求,可也不能逃避,只能直视内心,勇敢面对。

  对于感情,她看的比我通透得多。

  临走时,她笑着说:“皇嫂,如果我是你,我也不知该怎么选了。”

  我笑笑,“这样就好。”随后,我便催促着她回去打扮,嫁得晚了,费扬古还不得杀进宫来。

  洛颜走后,我的思绪又飞至天边,怎么选呢?逐月情深一片,让人会不觉的沉溺于他的温柔之中,可越是这样,越叫人不忍伤害他。福临呢?一想到他,过往的种种一股脑的涌入脑海,那样的路,我不想再走一次。为什么一定要选呢?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顺治十六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因为在这一年有一件大事,选秀。

  时间真快,离上次选秀已过了三年,三年前我苦苦的坚持,现在则又回到了原点。

  刚进五月,初选就已开始,仍是由佟妃主持,宛如由于表现得力,顺治为她晋了妃位,贞妃,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会心的一笑,佟妃的性子无论怎么收敛,还是事事想拔头筹,现在她的旗下又多一员力将,来自新进秀女的威胁,自是又少了几分。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也是湘云的忌日,我换上一身素衣,带着来喜来到火场,简单的拜祭过后,我将折了几天的元宝慢慢投入火盆之中,湘云,一年了,你们过得好么?

  回转途中,经过御花园,来喜极力说服我进去逛逛,也好,一年来我甚少出宫,几乎就快忘了这御花园中的精致美景了。

  “姐姐,姐姐!”

  突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抬头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手脚并用的抱在树上,一脸急色的叫着我。

  我走到树下,仰头道:“你上去做什么?”

  那女孩儿急道:“我上来抓猫,不过猫跑了,我也下不去了。姐姐快去叫人来把我弄下去。”

  我扭头看了看来喜,失笑道:“倒很有你当初的风范。”

  来喜撇着嘴道:“谁像她那么难看。”

  那女孩儿眼睛一瞪,“你说谁难看!”

  来喜正要回嘴,我笑了笑说:“行了,快去把她弄下来。”

  来喜也不说言,纵身而起,轻轻松松的抓住那女孩儿的衣领将她拎了下来,我笑道:“果然成了高手了。”

  来喜得意地一笑,那女孩儿落地后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棵树,抓住来喜的胳膊道:“公公哥哥,你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来喜急忙甩开她的手,“你哪来的?怎么这么没规矩?”

  女孩儿吐了吐舌头,“我是太激动了嘛。”说着她又到我身边,“姐姐,我叫若雪,是此次待选的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