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从温泉中起身的商素月，被姗姗来迟的婢女，带回了客房中。

  一路上护卫重重，包围着那个大堂，她想靠近察看，也不被允许。

  只是说有大人物在商谈要事。

  那个面具男应该是拖着余子震和他堂弟，进到这里面了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素月想到那个冲入温泉的雄壮身影，就一阵犯寒。

  从没有想过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余子震居然会抱着那种恐怖的想法。

  真的是让她吓到了。

  要不我还是出去住？…余家好不安全。

  但现在已经快到寅时，客栈应该不再安房了，余家的人好像完全没有要管自己的样子。

  算了，还是打坐吧。

  就算是城主他们来了，凭着玉佩自己也能逼退他们。

  好像并不用太担心，之后回到宗门找长老告状就好！

  商素月像是想通了一般，安心坐在床上入定了。

  另一边。

  “停下停下，磕的人都没法思考了。”江成如此说道。

  但两人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再磕一次，你夫人就别想见到早上的太阳，都给我坐好。”江成皱了皱眉。

  城主夫妇动作戛然而止，乖乖坐好。

  江成瞥了瞥那两个还躺着的。

  到底是不是装睡？这还没醒？

  “大人，这两人没有身体上的直接刺激，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的。”金五认为江成是不是有什么顾虑，于是如此传音道。

  江成点点头，没醒也好，不然他们看到自己的脸和这个情况，估计都要傻了。

  他牵过一旁柳青衣的手。

  “你干嘛呢？”她挑了挑眉，传音道。

  “稍微冷静一下嘛。”江成轻道。

  听见这话，柳青衣倒是安静了下来，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青衣的手有些冰凉。

  而江成的手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有些热，借其来降温感觉很舒服。

  “你怎么想？”江成传音道。

  按自己那边的说法来，死人了，那就判死刑啊。

  这有什么难度？

  没有吧？

  但这里可不是那个没有灵气的世界。

  历静婉可是个化身境啊，真要发起狠来，整座鸦城的普通人，哪还有命在？

  也亏得她确实是个大小姐，没有见识过世面。

  化身境，放在王朝之外，她都是小一方地域长老级别的人物了，居然肯乖乖的在这等候论罪。

  自己都要佩服帝皇这些年下的功夫了。

  “…我？我不知道啊？”柳青衣愕然道。

  她只是个普通百姓，岂能掺和这种事？

  她甚至还有点疑惑，怎么城主见到那什么令牌就直接给跪下了，只是现在没机会问而已。

  “你觉得我们一路走到鸦城，那些百姓过得好不好？”江成苦笑道。

  “挺好的，除了遇到夫人的手下，之前之后所经过的城镇，都很平稳。”柳青衣想了想，道。

  一般有些实力的修道者，不过只能建立一方门派，定立门规，管理门徒罢了。

  这就是帝皇的厉害之处，硬生生在实力为尊的世界，建立了遵守律法，庇护普通人的王朝。

  她与父亲在王朝之外被追杀的时候，修为只有炼体一二重的普通人，哪可能如此自在。

  既然实力低微，那就得忍气吞声，强者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

  如实在不堪受辱，也只是一死了之，还能怎么办？

  若是普通人家，生了有修道天分的孩子，也是被各种门派半强迫的招走，说到底还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虽然王朝内还是没法杜绝这种情况，但相比于外界，百姓日子肯定好过很多。

  对，江成暗暗点头。

  但王朝不是那么好经营的。

  像余洪臣这种修为高，且心系百姓的人更是少见，这种就是与帝皇志同道合的人。

  多数文官，不过是需要皇室手里的修炼资源罢了。

  而拿到资源多寡的考量条件，就是在治理的范围内普通人的生活水平如何。

  但只要不是搞得鸡飞狗跳，通常都能拿到还可以的俸禄。

  像余洪臣这样，确实把多数人的生活质量提上去的，稀罕。

  毕竟多数修道者，还是遵循本心，欺压弱者，畏惧强者，保持着基本的生存之道。

  “青衣，你觉得，要是余洪臣死了，会如何？”江成又道。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余洪臣整治一方有功，相当于救了没上万，也有数千户普通人家吧。

  历静婉好歹是他老婆，等下余洪臣一个心情激动，哐当一声，脖子一抹殉情死了。

  或是大受打击，没有心力再治一方…王朝损失就大了。

  自己不想背这个锅啊！

  说句不好听的。

  到时这边的治理真的变差，变相害死数百数千户人的，就是自己了。

  他承受的起吗？承受不起。

  咋整啊？

  要怎么让历夫人不死，还能让夫妇俩继续安心为百姓做事？

  “为什么他会死？”柳青衣有些疑惑。

  “你要是死了，你说我该怎么样？”江成道。

  “…我不知道。”

  柳青衣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

  江成暗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思索着。

  整个大堂，沉默了半刻钟有余。

  我特么谁啊？

  早知道就默默跑到御史那边举报一下好了，让专业的来，不香吗？

  肯定比自己这种半桶水好得多吧。

  柳青衣觉得自己的手都被他捂得有点烫了。

  “那八个人是什么人？家属什么身份？”江成吐了口气，道。

  入乡随俗！

  自己不能以那边的法律，揣度这个世界！

  我直接内心毫无波澜，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如果为了鸿毛而自毁泰山，我又不是傻子。

  就算在自己那边，想判死刑也是非常严格的，通常都是无期完事了。

  看情况，把历夫人锁在城主府，也算是一种无期，嘛～

  “有四名是过路旅人，其他是农户家的女儿。”历静婉道。

  “孩子失踪，其家属如何反应？”江成继续道。

  旅人？

  旅人就没法管了，这可不是城市连着城市的时代。

  中途也可能被野兽咬死，也可能脚下一滑摔死。

  立个无字墓碑聊表心意吧。

  重要的是，这四个落地生根的人的家属。

  “城主府有所赔偿，他们不再追究。”林御史道。

  不再追究？

  江成挑了挑眉。

  这是赔了多少？

  算了，不追究就方便自己了，甚至不需要用到什么李代桃僵，恩威并重的手法。

  这题，硬解。

  “念在你余洪臣多年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治理一方的份上，给你夫人一个机会。”江成睁开眼睛，开口道。

  “谢大人！！”余洪臣面露喜色，马上就又要磕头。

  江成只是不耐烦的道，“别敲了，两个人都坐好。”

  又对着城主夫人道，“首先，你必须立天道誓言，永不再伤及无辜。”

  自己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好用的东西。

  这边立誓，要是违反，那可是会真的五雷轰顶的。

  历静婉的修为有用，很重要，两个化身境，总比一个化身境安全。

  这种清官，按照自己的理解，应该有很多既得利益者，想要余洪臣死。

  比如余子平这种人，要是换个别的什么家族。

  不让自己仗势欺人，那岂不是很不爽，肯定要报复的。

  “白天，你二人将历静婉的事情公之于众，隐去人脂膏这事，换点没那么耸人听闻的由头。

  磕头，是对着他们磕，誓言，也是对着他们立，求情，也是跟他们求，”

  江成缓缓道，

  “余城主，这就看你平时在民间的德望，够不够换你夫人一命了。”

  江成感觉自己的脑袋挺疼的。

  凭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经验，只能想出这点小伎俩了。

  “谢大人！”既然不准磕头，余洪臣也只能尽力压低身子表示自己的感激。

  林御史只是又拿出手巾，擦了擦汗。

  虽然不知道这位暗御史是何许人也，竟如此年轻。

  但他所提到的这种方法，其实比直接私下赦免更好。

  逝者已逝，生者已矣。

  百姓终究是容易被片面的事物激起情绪，死的如果并不是他们的家人…再在一番煽情之下，加上余洪臣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历静婉的命是丢不掉的。

  况且比起冷淡处理…公之于众，更可以让余洪臣感到心安。

  大概让他可以认为这样至少是百姓的选择，而不是他以公徇私的结果。

  如此做，也是让历静婉对百姓心中抱有愧意，尽心辅佐城主府。

  已经很不错了…

  “静婉，我会尽力。”余洪臣抓着她的手，凝声道。

  “夫君…”历静婉只是默然。

  百姓怎么可能原谅杀人者呢？

  “对于这两位，林御史有什么想法？”

  江成指着那两个依然躺着不省人事的家伙，对林仕行问道。

  呃…？

  只见江成的眼光中似乎充满考校的意味，打量着他。

  林御史哆嗦了一下，细细思量起来。

  半晌。

  “不如…都送往边境充军如何？”林御史试探着问道。

  余洪臣的侄子…本来猥亵肯定要处以阉刑的，但既然是未遂，又比较暧昧了。

  提到少城主，余子平品行顽劣，百姓平日也是念在余洪臣的面子上才让他三分。

  不至于大奸大恶，小奸小恶肯定是有。

  要不是历静婉百般恳求，估计早被余洪臣押进牢里了。

  大人这…既然做出如此决定，不如再添多一份筹码。

  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听见此言，城主夫妇只是默默听着，他们没有参与讨论的资格。

  “可以。你们意下如何？”江成点点头，却是将目光看向了城主夫妇。

  “小人没有意见。”余洪臣道。

  历静婉只是怔怔的看着余子平的脸。

  她承认她不是个好母亲，但这，大概真的是和他的最后一个孩子了。

  送去边境…

  “呼河国就算举国之力，也无法僭越北境长城，不过就是帝皇不愿再起兵戈，死不了。

  你儿子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吗？不扔去那边吃点苦，让他一直烂在这里？对得起他？”江成淡淡道。

  活人总比死人有用，送去充军又比关进牢里吃白饭有用。

  “大人所言极是…”历静婉低头惶然道。

  “林御史，后续事宜你全权处理，”

  江成说完，向柳青衣看了一眼，她只是点点头，“历静婉，你要记得这个机会归根结底，是百姓给的，不要浪费了。”

  “不敢。”历静婉低头道。

  这位大人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让她不要动小心思。

  能有留住性命的机会，已是天幸。

  至于弃城而走，更是不可能，她是不会离开自己的夫君的。

  “夫君，如果我还是难免一死…”

  “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不能弃孩子于不顾。”

  “也是。”

  “百姓若希望我死，那即是民愿，若能活…”

  “若能活，也是百姓于我之恩，我自然更该如履薄冰，以帝皇之志为我之志。”

  “…若我死了，也希望你能如此做，这才像我中意的你。”

  “唉，当如此。”

  林御史站起身，默默地看着前面从大堂离开的四个人影。

  这位暗御史如此年轻，便有此种心性，难以想象。

  虽然手法上还是有些稚嫩，但至少会算计人心，不以律法表面为准，而真以百姓实利为重。

  治国治国，若无清浊并容之心，何谈治国。这少年背影中，竟似乎透出几分当年帝皇之风采。

  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