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作者:中庭有嘉树      更新:2022-06-08 02:53      字数:4568
  “没错,我就是要让他逃跑,让他能够逃走,走到会川,走到建昌。”洪承畴说道。

  洪士铭也不吃东西了,他准备聆听洪承畴的建议。

  “文安之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打算,可笑他不知道我一生的经历,陕西总督,三边总制,督师辽东,南下江南,战功赫赫,他哪一点比得上我?无非就是翰林清流,内阁储臣而已!”

  “他想让我知道那个的路线,却不知道这种事情我已经知道得够多了,尔虞我诈,他还比不上我。”洪承畴笑了笑,然后拿起一片海棠。

  说起来他和崇祯还在蜜月期的时候,崇祯皇帝也经常和他台阁奏对,那个时候崇祯皇帝对他寄予厚望,给了他无上的权力。

  后来传来洪承畴死讯的时候,崇祯皇帝还大哭一场,结果到头来终究是错付了。洪承畴官职不变,依旧是总督,然而头上已经有了鞭子。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反正自己已经给明朝做了很多的事情了,知遇之恩也已经报答完毕,松锦之战也不怪自己,都是那群猪队友,不然自己何至于头上戴着鼠尾辫?何至于这般劳累?

  平复了心中的思绪之后,洪承畴继续说道:“文安之想要整合忠贞营,想要去给他树立权威,我给他!想要去给他树立威信,我给他!想要让夔东一条心,我给他!”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大清即将定鼎天下,海内莫不摄服!以区区西南一隅之地而对抗中国,殊为可笑!偏偏不信天行有常,偏偏冥顽不化,不过笑料耳!千百年之后,世人只知道我洪承畴是我大清开国功臣,只知道我洪承畴是开国功勋!几个人知道他文安之?几个人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不过史笔一笑料!千百年之后,世人只知道我洪承畴定鼎天下,只知道文安之冥顽不化!此间天下,除我大清者,谁可欤?”

  “父亲大人高见。”洪士铭就喜欢自己父亲这种意气风发的样子,无数次的梦里都是自己父亲如今的样子,杀千万人,海内群雄莫不摄服,此间者,方才是真正的枭雄!

  “我想要的我全部都给他。”洪承畴轻轻抿了一口茶,茶香氤氲之间,洪承畴的话传来:“我想要的,他也应该给我了!”

  “父亲大人,莫不是……”洪士铭试探了一阵,他心里还是有一些猜测,但是没有得到证实,心里忍不住有一些痒痒——为什么自己父亲能够轻而易举地掌控对方的行踪?

  “告诉你也无妨。”洪承畴说了一句:“他到了我们的主场,什么事情不就是我们说了算?我能够知道他们的行踪,无非是有人提供给我罢了,到了时候,我就能够看见那个朱先生的面目了。”

  洪士铭把当天的事情过滤了一遍,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她不会反叛?”

  “呵!”洪承畴轻蔑地笑了笑:“孔子云:‘唯小人与君子难养也。’不过她家人都在我手上,也由不得她,她就是想要反叛,也得有那个实力,不然的话,也就只能乖乖就范!”

  “孩儿还有事情不明。”

  “你说。”

  “为何不直接抓走朱先生和他随行的几个同僚,反而要这样做?”

  “你还是太年轻了。”洪承畴喝了一楼差,浑浊的眼睛恢复了一点清明。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像是叮嘱,又像是训斥:“有时候,能够把人利用到极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要知道,如今在云南,平西王对于云南已经垂涎已久,势在必得,所以绝对不允许云南有别的情况,所以需要有理由。”

  “就是朱四太子?”洪士铭说道。

  “是,也不是。”

  洪承畴看着有一点疑惑的儿子,心里感叹还是阅历少了一点:“他是朱四太子,所以他来到云南一定有图谋,所以云南还有残余势力需要消灭,大小土司也是有异心——不然为什么朱四太子能够来到这里而不是去别的地方?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也是我补偿平西王的一个理由。”

  “第二,本来先王就曾许诺给三位封王,加上平西王战功赫赫,朝廷如何能够自处?”洪承畴说道。

  “难道说……”

  “没错。”洪承畴立刻说出了洪士铭想要说的话:“朝廷已经有人觉得平西王战功赫赫,恐怕是之后大清的敌人,必须要把他看住,但是又不能看得太紧。”

  “这么说……”洪士铭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不是说我大清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么?怎么现在还有这样的龌龊事?

  “这也是老夫给他的第二个条件。”洪承畴叹息一声继续道:“朱四太子就是诱饵,利用他把那些心有异志的人调出来,把他们斩尽杀绝,而不至于朝廷有察觉。”

  洪士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继续说道:“也就是说,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够……”

  “挂不是这么说。”洪承畴说道:“不过是为了正本清源罢了。说到底,伪明什么时候都能够消灭,但是我们得需要为身后事着想。”

  “孩儿明白了。”

  “人这一生,不过两件事。一为生前权,身后名,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所以我当初松锦之战没有殉国,反而还在这里;身后事,到时候我为大清定鼎之臣,立下汗马功劳,青史之上,必有我一席之地,必有我汗马功劳。如此,身前身后之事已经妥当,可谓无忧无虑也!你明白了么?至于说现在那些骂名,不过是蚊子咬人罢了,把屠刀放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冥顽不化的,杀了也就是了,到时候那些留下来的,歌功颂德就好了。王士禛不就是如此么?能够在扬州屠城没有多久之后就泛舟秦淮,酾酒临殇,乃至于横槊赋诗而写下【绿杨城郭是扬州】句,也算是一个人才。”

  “受教了。”洪士铭不愧是洪承畴的儿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洪承畴的意思。而洪承畴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比较欣慰——自己家族的传承应该差不多了,自己百年之后,儿子应该能够光宗耀祖,不辱没我洪氏门楣。

  “说起来这朱四太子也是一代人杰,奈何逆天下局势,定然是不得好死的!”洪承畴抚须而笑。

  洪士铭自然是不敢拂了他老爹的面子,虽然心里对朱天赐不太上心。

  “说起来,若是我朝是汉人,是土生土长的汉家天子,秉承汉家道统,尊王攘夷,说不得也没有这回事了。”洪承畴唏嘘道。同时摸了摸自己的辫子,又看了看自己儿子头上的辫子,突然对着洪士铭说道:“若我等都是汉人,那朱四太子会不会为我效力?”

  这声音打破了有一些沉寂的房间,洪士铭思考了一阵子,完美带入自己已经是夷狄的身份:“自然是如父亲若言。”

  洪承畴谓然叹了一口气:“其实在我心里,是没有什么满、汉之别的,大家都是在这片土地生活,难道不能和睦相处么?”

  这话听得似乎有一点儿耳熟,然而在朱天赐的记忆里,他眼里的满清是这样的:

  奴尔哈赤定下一套一套的制度,汉军名为军队,不过是他女真的奴隶,不过是被监视的一个一个小队,他们不能持有武器,对女真战兵的迫害不能反抗,甚至不能够做官。

  天命六年初入辽东之时奴尔哈赤还不算穷凶极恶,还承认部分辽民的自由民地位。

  但他为了解决女真的居住问题,让其与汉民合户居住。

  结果原来的房东毫无意外的变为了房客的奴仆,甚至包括妻子儿女也同样为奴,使得后金与汉人的矛盾在最底层就尖锐对立,辽民一贯民风彪悍,不愿忍受奴隶的地位,反抗和叛逃都激烈起来。

  同年奴尔哈赤为防止汉民出逃,强行迁移沿边和沿海汉民,规定违者即杀。

  然而奴儿哈赤既不安排好沿途食物住宿,到了也无足够田地和房屋分配,使得无数辽人死在迁移途中,仇恨继续扩大,辽人的抵抗更加激烈。

  到天命九年,奴尔哈赤疑似失心疯,他面对汉人的反抗毫无办法,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连下九道命令杀无谷之人,仅人每人口粮不足六七金斗者(后改为四斗),一律捕杀,他声称“视无粮者为仇敌,彼等之中有我何友”,已经毫无思维逻辑可言。

  到后来更加干脆,理由都不要了,“分路去,逢村堡,即下马斩杀”。

  回这几下折腾之后,汉人已死大半,剩余的人惶惶不可终日,逃往辽西或辽东海岛的更多,看到还有人要顽抗,奴尔哈赤接着就再来一次甄别,这次甄别就更加要命,连女真人有隐匿也要获罪。

  甄别下来,剩余汉民又死掉大半,原来辽东所有秀才生员中,活过甄别的只剩下三百人,便可想见屠戮之惨。

  这些事情办完后,奴儿哈赤还是担心,便把剩余的辽民编丁为庄,十三丁立一庄,送给备御以上将官为奴,辽东几乎再无自由的汉人,而剩余汉民人数已不足原来辽东五百万辽民的十分之一。

  商路不通,百业凋敝,物资匮乏,盗贼蜂起,尤其粮价腾贵,天命年间己到十两一石。

  到皇太极的天聪元年,沈阳斗米八两,饿殍遍地,不唯汉人,连许多女真人都无法承担沉重的赋税和兵役,逃往蒙古或大明。

  这便是奴尔哈赤在辽东的施政所为,即便不算他的几次屠城,也是骇人听闻的暴行,煌煌史书斑斑血泪,却仍然能够有一些史学家总结出“十大丰功伟绩”,奴儿哈赤同志若是泉下有知,当可安息。

  而辽东汉民一次次被圈地,一次一次被屠戮,残杀!镇江、凤城、岫岩、长岛、双山、平顶山、海州、鞍山、首山、彰义等地都树起了反抗大清的义旗,偷袭,暗杀,投毒无所不用。

  而大清的做法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肉体消灭,不给粮食,甚至下毒,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进行屠杀,凡我大清“天兵”所过之处,白幡连天,纸钱蔽空。

  原本辽东子民五百万余,结果奴儿哈赤的“丰功伟绩”之后,只剩下几十万辽东子民在苟延残喘,每一家每一户的辽东子民都和满清有血海深仇。

  “当今圣上宽仁德宏,执掌大权,肯定是对蒙、汉一视同仁的。”

  听见这掷地有声的说法,洪士铭也陷入了沉默。宽仁德宏他不知道。单单是对睿智王多尔衮来说,那下场可不见得是多么宽宏。

  不过想起自己父亲和自己能够有如今的局面,还不是宽宏么?心里面也有一些默认。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个人越是标榜自己如何如何,大多数时候正是这个人缺乏这些东西。若是当今圣上口口声称自己有这些,又怎么会去喋喋不休标榜自己?碰见一个人就会说自己无满、汉之偏见乎?

  “我看那文安之也是栋梁之材,乱世可安社稷,太平可治天下,只是站错了队伍,不肯同我大清共同进退,若是投我大清,当有一展拳脚的机会,如今怎么会身陷四川而困守乎?”

  “如果对我大清有什么看不惯,为什么不去试着改变呢?用自己的才华和学识去改变。完全可以过来帮助自己的同胞,给他们出头!大丈夫在世,当无愧于心,对得起青天后土就可以了。”

  “洪经略,在拿四太子处搜来一张纸条,不知道经略大人是否愿意一观?”

  “呈上来,给我看看。”洪承畴思索了一阵,觉得看一看不无不可,反正对自己没有什么害处。

  纸条呈了上来,洪承畴看了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上面只有十二个字:

  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注1】

  “只会耍小聪明是上不了台面的!等我抓到你,让你亲自把这纸条吃下去!”洪承畴甩袖而去。

  ……

  ……

  扩大版唐僧师徒几人自然是不知道洪承畴他们的谈话。

  到了会川卫,总算是能够歇一口气了,几个人卸下行李,寻了一个名字叫做【芳芜院】的客栈就住了下来。

  几个人都住在二楼,朱天赐住在最中间,岳如昆和张承昭在靠近楼梯的房间住着,陈澄和杨洪住在朱天赐的右边,戴铁涛和朱天赐住在一起,而徐棠梨正在一个小房间。

  “不知道洪承畴看见了我给他的礼物没有?”朱天赐笑了笑,看着远处的张承昭和徐棠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