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掩泪空相向
作者:南赋情      更新:2022-06-08 04:42      字数:2369
  “小二,结账!”

  一袭男装的长羲将一把碎银子拍在桌上,她这动作借着微醺的酒劲更显豪迈,唬得那小二上下打量起她来。

  “酒多撑肚,烦请告知茅厕在何处啊……”

  长羲恭维地朝那小二作揖,身子却已经晃晃悠悠,小二生怕其惹事一般,收了银子便快速给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多谢啊……”

  长羲步伐飘忽地撩开后院门的席子,便直朝着茅房而去。

  待她从茅房出来之时,已然是一身夜行装束。长羲藏匿在黑暗的草丛中,看见一人在四处张望着寻她,见身形似乎还是名女子。

  其实早在喝酒的时候长羲就发现她了,只是她不知道此人是受何人指示前来,更分不清是敌还是友,便只能按兵不动,所以喝到那般酩酊大醉的模样,也只是做给她看罢了。

  长羲捡起地上的一颗碎石,将其扔至远处,用这动静吸引了那人前去,转身便翻墙出了酒楼后院。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件事情她本来是打算同周子彧一起商量的,因为暗闯大理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要翻遍卷宗,更是难上加难。

  可长羲还是只身一人去了。

  趁着月色正浓,她仿佛黑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躲开值守打盹的人,直奔卷宗馆而去。

  悄声推门而入,映入长羲眼帘的便是高大而冰冷的卷宗柜架,靠着微弱的月色,长羲审视起四周。她的目之所及,每一层都盛满了卷宗,而每一部卷宗的背后,都是令人唏嘘的鲜血和故事。长羲一踏入屋内,便觉得整个屋内静谧得让人害怕。

  桌案上的书被吹得翻飞,长羲望着桌前空空如也的座位,便想到白天之时许玮就坐在那里,顿时觉得恶心无比。

  而座位上方写着“公正廉明”四个字的牌匾,如今看来更是可笑。

  “他也配。”

  长羲恶狠狠地盯了眼牌匾便着手去做该做的事。

  她要翻出当年赵家一案的卷宗,看看到底是如何给赵家扣的罪名,又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她忍住不发出大的动静,手上却没有一刻停歇过,如大海捞针般地翻着卷宗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真相。

  长羲的手翻得极快,眼睛也不停地扫视着,看过太多家破人亡和流离失所之后,她的心都已经来不及怜悯,彻底麻木了。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该死,她只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人不该死。

  长羲就一直这样翻下去,仿佛是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煎熬,可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些什么触及神经的东西,让她顿时停了下来。

  她将卷宗挪到有光亮的地方,抬袖拂去灰尘后才看清上面的字。

  赵氏通敌案卷宗。

  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找了这么久的东西,真正找到的那一刻,她却不敢打开了。

  她害怕上面冰冷的语言,因为这短短的几行字,带走的却是赵家整整几十条人命。

  太沉重了。

  长羲忍住泪意翻开卷宗,看着上面陈列的赵家人名,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被烙印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尘封的记忆终于被唤醒,面对那些熟悉而又让她无力的过去,长羲深埋下头无声地哭泣。

  她想起了和府中众人的打闹,想起了和娘亲开心的说笑,更想起了自己倚在祖母的怀里,赖在祖父背上……泪眼婆娑中,她仿佛又回到了赵府,回到了童年那副天真无邪的躯体里,看着眼前的爹娘在对她笑,听着祖父在呼唤她,而她慢慢笑了,张开双臂奔跑着,却怎么也回不到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可现实是残酷的,因为只留下她一个人在痛苦和回忆中纠缠,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月色中抱着卷宗,感受片刻的祭奠和思念。

  她望着上面每个人的名字,埋怨起自己的无能,因为有些人,真的永远消失在她的记忆中了,但如果连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

  但是看到卷宗的最后时,她突然发现了一行字。

  上面写着,赵氏罪臣赵珩之女赵秋岚,带罪潜逃罪加一等,被大理寺带兵逼至悬崖仍拒捕,终因感到自身罪孽深重跳崖而亡。

  “赵……赵秋岚……师父?”

  长羲又看了一遍,确认这上面写的是赵珩之女,按辈分来说应该是自己母亲的姐妹,便故作镇定地猜想只是同名同姓之人而已。

  “不可能……这世间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长羲虽然在这样宽慰自己,可她心知肚明,当初和师父的初次相见就是在悬崖下,也清楚师父满身的伤都是剑伤,而且师父看她所带玉佩时的眼神,她从来没忘记……

  “不可能……不可能!”

  长羲惊恐地扔掉卷宗,无法接受自己的所有猜想。

  她的动静引起了屋外巡逻守夜人的警觉,听到有脚步声往此处来时,长羲赶紧将卷宗塞进书架,又随意弄掉了另一册卷宗,然后从窗外翻身逃了出去。

  踉跄中她歪了脚,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只知道一直拼命地朝前跑,她不是害怕被人捉住,而是她不敢停下来,她不敢让理智说服她去相信这一切。

  如果师父真的是她的家人,她本该庆幸,自己不是赵家唯一的人,可长羲一想到这么多年,师父看着自己一天天无忧无虑地长大,而她却苦守着血海深仇装聋作哑,什么都不能提起……

  不知跑了多久,长羲嘶吼着拔剑一刀插入地中,长跪不起。

  长羲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马上见到师父,亲自向她问清楚这一切,可她没有办法找到师父,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师父你在哪儿啊……”

  长羲迷茫地望向四周,才发现不知不觉便跑回了陆府附近,一想到师傅可能会来陆府找自己,长羲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下身似是没有了知觉,任由深冬凌冽的风撕刮着她重新裂开的伤口,她只是毫无知觉地看了眼伤口,因为死寂的内心再也没有了起伏。

  但愿一切不要如她所想那般。

  长羲再次挣扎着想要起身,血却顺着手臂流向剑身,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一点点地抽干她所有的力气。

  她终究是身子一软倒下了,除了应声而落的剑外,一声的可悲的响动都没有。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