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诛‘妖’(二)
作者:半夜喘口气      更新:2022-06-08 11:23      字数:5380
  市台下方沉寂了有一会儿。

  跪在地面上的夏侯涛死死盯住那个扭曲的人形,嘴唇哆嗦,眼神涣散。

  不可能啊!

  自己还专门去里面检查过,那场火烧了很久,地面上全是黑色的炭灰,他们凭什么能够活下来?

  就算没有被烧死,也该被熏死了吧?

  回忆起当年的那一场大火,夏侯涛想了又想,绝对不相信那个窑洞之中还有活物能够活下来。

  别说是一个六岁的孩童,就算是只千年老王八,那也该给烤成灰了!

  一定是白给在虚张声势!

  对!

  一定是!

  念及此处,夏侯涛立刻咬牙大声道:

  “白给!”

  “你拿什么证明这个怪物就是当年被烧死的那个小孩?”

  “不要随便找一个怪物过来,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白给盯着他,面色冷冽。

  “拿什么证明?”

  “当然是指纹!”

  “人可以说谎,但指纹说不了谎!”

  “来人,上指纹!”

  卫军呈递上来了一份指纹,上面盖着黄泉之中的特别官印。

  民间的平民百姓少有人知道奈何,但对于黄泉却知晓颇深,毕竟他们的身份统计录取,还有成亲生子的信息,最终全部都会流向这样一个阴间名字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朝廷会取这样一个阴间名字,也没有多问。

  值得一提的是,偌大的奈何之中,真正有官印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黄泉,一处便是平等王赵睿智执掌的阿鼻。

  有了黄泉的官印,自然就能够证明上面信息的真实。

  卫军头子唐宝端来了一些细腻红砂,让蒙二狗用右手仅存的两根手指摁上去,而后又在那张空白的纸上摁下,于是一个指纹就形成了。

  与其黄泉上十五年前统计的指纹几乎一模一样。

  十根手指,断了三根,其余的七根手指有五根能够与奈何统计的指纹相吻合,有两根因为生长或是当年灼烧的缘故,发生了较大的改变。

  但这已经足够了。

  指纹对比一出来,呈递给了女帝。

  白给看着蒙二狗,平静道:

  “二狗,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那个当年烧死你母亲,逼死你父亲的凶手吧。”

  蒙二狗没有任何迟疑,指向了夏侯涛,嘴里磨着牙,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

  夏侯涛脑子里面仿佛被神雷炸开,一片无法愈合的空白,他脸上先前的儒雅,放肆,猖狂,全都变成了呆滞,变成了惨败!

  完了。

  他还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白给,眼里已经从愤怒转变成为了恐惧。

  结案了吗?

  他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怎么可能?

  他是当朝右司马的儿子啊!

  他是将门之子!

  怎么能够为了一个低贱的平民偿命?

  没道理啊!

  如今市台上在座的,哪一个手上不是血债累累?

  哪一个不是没心没肺?

  凭什么就要针对他?

  凭什么!

  夏侯涛的眼睛里出现了可怕的血丝,他忽地挣扎了起来,厉声叫道:

  “我认罪!”

  “我认罪了!”

  “不要杀我!”

  “我愿意将功抵过,去边疆赎罪!”

  “我父亲曾经打过仗,在边关立过大功!”

  “我也可以!”

  他跪在地上,用力磕着头,又对着蒙二狗磕头,额头上全是血痕,他的母亲见此,也急忙站出来焦急附和道:

  “对对对!”

  “请白大人放过吾儿一命,他可以去边疆戴罪立功……”

  妇人脸上收敛了先前那副尖嘴利牙的模样,变成了一脸谄媚,而白给却压根儿没有多看她一眼,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掀开文案最后一页,将定罪令撕下,亲手盖上官印,以树胶糊上一层,贴在了市台上。

  回头,挥手扔出亡命签,掷地有声道:

  “唐宝!”

  “属下在!”

  “拖过去,斩!”

  “是!”

  唐宝应声,明明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可胸口却骤然汹涌澎湃了起来!

  这不就是在伸张正义?

  这不就是完成了他当年习武的初衷?

  这不就是在惩恶扬善?

  爽。

  拖着挣扎的夏侯涛,五花大绑上了斩首台,将其脖子摁到了铡刀的下方,死亡的恐惧终于将夏侯涛彻底吞并。

  他浑身哆嗦着,杀了那么多人,体会到了剥夺他人生命的那种病态狂欢,今日成为刀下俎的时候,竟然才明白这样的感觉!

  “我错了!”

  “白大人!”

  “饶我一……噗!”

  铡刀落下,人头滚落。

  腥臭的鲜血染红了附近的地面,那颗人头眼中神采消失,怔怔望着天穹,嘴巴长大,仿佛还想再述说些什么。

  看见了自己儿子就这样躺在了血泊之中,夏侯匡野紧紧攥着拳头,双目通红,他身旁的妻子刘氏也已经昏厥了过去。

  白给扫视了一眼来‘观战’的王族,淡淡道:

  “今日各位都到了,当着大家的面,本官说清楚。”

  “王族,贵族,文武百官……任何人犯罪,都一律按照庶民犯罪处理。”

  “前面司寇怎么做的,本官不知道。”

  “但在本官这里……没有特权,只有大夏的律法!”

  他说完,远处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叫好声,先前某些有心人刻意针对白给的家伙,此时此刻隐匿在了人潮里面,脸色阴冷难堪,纵然他们某些人收了人家的恩惠,可却也没有法子在这个时候引导出什么对白给的不良言论,否则立刻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夏侯涛死后,白给又审理了龙泉君一案,宁王那头观仙楼的人为了给白给使绊子,并不承认龙泉君杀死了伍贵。

  于是龙泉君最终便暂且以无罪之身释放,而其本身的案件,暂时搁置在了桓公楼,予以留时查看。

  至此,今日的二会审案件便算是审理完成,白给也如愿以偿通过这样的方式再一次更深地获得了民心。

  对于王族们而言,百姓想的什么,江湖中人想的什么,并不重要。

  可对于白给而言很重要。

  接下来的事情,本来应该是按照流程结束后话,女帝先行离去,而后众人撤离市台刑场,禁卫留下来清理现场的血迹,以免发臭,发腐。

  然而现场的情况是,白给并没有准备结束。

  是的,他还给在场的众人留了一个节目。

  “我这里有一桩有趣的案子……并没有写在公簿上。”

  白给缓缓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从身后薛旺的手中拿过了一本很厚的卷宗,上面不止一个单本或是文案,叠了一大堆。

  原本喧闹的市台,因为白给的举动又安静了下来。

  夏侯涛的死,便是白给对民间百姓的宣告。

  ——你永远可以相信白给。

  原本因为时间的沉寂而导致的热度下降,在夏侯涛头颅飞向铡刀下方的时候,再度火热了起来!

  白给,这个曾经在重明宴上说要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的人……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的身影,容貌,声音,全部刻在了市台下方前来观摩的平民心底。

  或许这是普通人,或许是一些江湖的喽啰,再不然便是出身比较有来头的修行者。

  不管是哪种,如今在他们的眼中,白给已经成为了一道拔地而起的圣堂!

  “顾家……你们今日也到场了。”

  “正好当着陛下与诸位大人的面,咱们算一笔账。”

  白给将手中的那一份分案摊开,细细念道:

  “二十三年前,南湘州出现了蝗灾……”

  听见白给叫住了自己,顾家的家主顾盼程顿时便觉着菊花一紧。

  被白给盯上,会有好结果吗?

  会是好事吗?

  肯定不是。

  若白给是个其他什么官员,找他也就算了,可这司寇找人,还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懂得都懂。

  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不,鬼敲门了。

  顾盼程听白给念出二十三年的那一桩往事,心底顿时就凉了一半。

  其实关于他收缴女帝批下的黄金白银,这事儿吧倒也没有留下多少证据,毕竟那时候南湘州许多地方的财流链已经完全崩溃了,后来又因为饥荒、瘟疫,死了太多人,没死的也基本都是为他顾家做事的走狗,自然不会有人走漏风声。

  可粮食不一样。

  吃没吃,吃了多少,大家心里清楚的很。

  他当时年轻,没有想过那么多,脑子里唯一想的事情是……他若是吞了上面批下的粮食,那么回头这份粮食就可以通过其他手段,在特定的地方,转变成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

  冷汗……渐渐顺着鬓角流下。

  过往也有司寇查过这件事,要么是被他收买,要么就是能力不够,知道这事儿,可抓不住证据,也不知道细节。

  整个南湘州的江湖,他顾家独占六成,没有点儿本事,想要搜出当年有关他贪污的蛛丝马迹,简直难如登天!

  可眼下的境况不同了。

  一来,此时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

  完全公开透明。

  二来,女帝也在旁听。

  他不紧张,不害怕……根本不可能。

  白给念叨了许多事情,身后的薛旺唤人抬上来一个巨大的木箱,打开后,这些竟都是南湘州旧民呈递的书信!

  一封又一封的信,上面沾着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指纹,写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全都是控诉顾家的民音!

  丰南办事的效率极快,这也源于奈何势力这些年的迅速发展与强横,短短数日的时间,他们便已经制约了南湘州之中大部分顾家的江湖势力,并且暗中搜集足够的证据,送往了桓公楼!

  在一个没有电子通讯的时代与世界,却有这样高效的消息传递与办事效率,不得不说奈何的强大。

  “那么……关于顾大人当年发国难财一事,希望今日能够有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

  白给说完了当年的那桩旧事,场下无数人红了眼。

  这鳖孙儿……竟发的国难财!

  难怪当年顾家的经济发展的那样快,因为这群人的贪婪,当年南湘州饿死了多少人?瘟疫又害死了多少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相当拉仇恨的事。

  顾盼程的鬓间流下了汗珠,浑身都在颤抖。

  不止是他,整个顾家的人此时此刻面色全部都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与夏侯家的状况不同,夏侯涛所犯的罪孽固然不可饶恕,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牵扯到家族的身上。

  然而他顾家的行径不同。

  他所作所为的恶劣行径,是足够让他顾家全体背锅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众人沉默的时候,其他的夏朝官员也开始忍不住产生了后怕。

  本以为白给只是一个寒门的子弟撞了狗屎运,坐上了司寇的位置,他们甚至没有准备向从前那样‘拜访’白给,踩一踩白给家的门槛。

  在他们的眼里,白给这样的司寇是不敢管事情的。

  也没有什么能力去管。

  可是今日,他们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天晓得白给的手上,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还有没有关于其他人曾经犯罪留下的蛛丝马迹?

  一股莫名的恐慌开始在王贵之间弥漫。

  他们怕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们头顶悬着一柄随时都会落下来的屠刀,可他们却不能动,不能阻止执刀人……

  毕竟,女帝就坐在不远处。

  毕竟,市台外不远处,禁军数万。

  谁敢乱动?

  “没有话说,那就是默认了。”

  “根据大夏的刑法修订,第三十一条目,贪污赈灾钱粮之人,全家老小与一族之人同赐死罪,其妻妾发往他城桂坊,终身为妓,额角烙奴印,家中下人流放边关十年。”

  “念及顾家族中他人非主犯,或并不知情,免以死罪……顾盼程就地诛杀,族中他人发配边疆三十年,女眷若是不愿去往桂坊苟活,可随族中一同前去边关赎罪,三十年后,向边关巡守提交证明,根据自身表现或可重获无罪之身。”

  白给决断之后,顾盼程嘴唇哆嗦,双目死死瞪大,被人拖着到了斩首台的另一柄铡刀前,夏侯涛的血渗到了旁边儿,已经凝固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白给亡命签儿一扔,铡刀落下,人头便落在了地面上,鲜血噗哧喷涌了一地!

  而顾家的其他人,则已经被唐宝带着禁卫抓了起来!

  “今日三案已经审查完毕,文书与证据一由交予陛下手中,该杀的人也杀了,若是陛下与诸位大人没有什么意见,下官便恭送陛下与诸位大人。”

  白给话音落下,在场不少的官员权贵内心呼出了一口大气,心口高悬的石头也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好家伙,终于收手了!

  秋风萧瑟,掀起了女帝帐帘,她轻描淡写地瞟了白给一眼,带上柳如烟与阿秀,在宫中下人的拥护之中上了马车,离开了市台,回宫去了。

  女帝一走,这些官员与权贵便耐不住了,他们纷纷起身,迅速‘逃离’了这是非之地,不愿多待一秒!

  就在宁王也准备离开的时候,白给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宁王殿下回头排查自己下人的时候,若是查到了罪犯,务必问出桓公楼的地牢守卫富贵去了什么地方,桓公楼的禁卫不多,每个人的生命都弥足珍贵,他们为朝廷办事,可以死于家国社稷,却不能死于私人恩怨。”

  宁王停住了脚步,看了看已经远去回宫的女帝,又回头看着白给,笑道:

  “白大人。”

  “今日真威风。”

  “……走了。”

  他言罢,不徐不急地离开,似乎并没有将白给的话当回事,也不担心白给对付他。

  他走后,白给的面色微凝。

  仅仅是一个照面,他的第六感就告诉他,这个老家伙非常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