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里惊醒，揉了揉脑袋，觉得头疼。已经很久没梦到这件事了，我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无法算出那句话的结果，我看不清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会有哪些人因我而死。

  本以为顺其自然，也许终有一天我的命格也会清晰，但这一天始终没有来，而我又怕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临，我能不能改变这一切。

  我伸手去摸旁边的茶杯，却怎么都摸不到。睁开眼睛才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天黑了？我睡了这么久吗？

  这帮没良心的家伙，竟然没一个人来叫我吃饭。我的粽子还没吃到呢！

  我站起身，本想去前楼，却发现周围好黑啊！一点灯光都没有，这不太正常。由于落尘阁内总有那么一两个喜欢飘来飘去的人，所以我挂的灯笼特别多，彻夜点着以免他们吓到其他人。

  可是现在这么黑，居然一盏灯光都没有。而且突然间好冷，周围一点风都没有，但是就是冷。

  肯定是出事了。我幻化出神之笔，握在手里，画了一道火符燃在周围。

  火焰照亮黑夜，我本想去找花花他们，但眼角的余光扫到在我身旁的桌子对面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急忙退了一步看向那个方向，那里坐了一个人，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起。

  什么鬼？我心道。

  我看不出他身上的气息，只能感受到冰冷，我说怎么感觉熟悉呢。他是那个神秘人，非人非鬼非妖非仙的那个家伙。

  如果准确来说，他身上的气息并不是无色，而是一种保护，隐藏他真正的生灵属性。不过我可以确定，他不是人。但是为什么能够在落尘阁畅行无阻呢？我的禁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坐在那里，也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天空，仿佛一尊雕像。脸上的银白色面具刻着精致的彼岸花花纹，在火光下也泛着冰冷的光。

  这么明目张胆的闯进来，说实话我觉得有点突然。而且现在的环境，感觉不太对劲，这好像是结界里面，否则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我无暇仔细探寻，先搞清楚眼前情况再说。

  我握紧了手里的笔，平静开口，“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我，瞬间我就觉得一股极深的冷意笼罩了我，仿佛地狱般寒冷。

  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地狱一般寒冷，似乎能够冻结人的灵魂。面对我的问题，他似乎并不想回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不知道他脸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冰冷眼神和没有弧度的嘴角，长发在他身后飞扬，莫名的让人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冰冷而肃杀。

  说实话，这一刻我有点怂了。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嗯……灵异。我觉得我打不过他。但心底里怂面子上不能怂，我镇定的看着他。

  沉默的对视了一会，他总算开口了，“千年已逝，你还是没有逃过天命。”

  我不解，“什么意思？”

  “你的噩梦终会成真。”

  “你到底是谁？”我冷冷道。

  “你不会再有轮回了。”

  去你大爷的！我差点忍不住开口骂他，“我装神弄鬼惯了，就特别讨厌别人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所以你要么告诉我你是谁，要么拿出证据。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可以不信我”，他站起身，“但是时间能够证明这一切。”他挥了一下衣袖，我突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反应，我就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

  虽然也是一片幽暗，但是这里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

  忘川河！奈何桥！三生石！彼岸花！我去！地狱啊！我摸了摸自己脉搏，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因为紧张正在狂跳。我没死啊！怎么就到地狱了？

  要说我怎么一眼看出这是地狱，还得归功于我看的那些书。通往地狱的路叫黄泉路，黄泉路上开着红色彼岸花，彼岸花海中有一块三生石，花海的尽头是一条名叫忘川的河流，忘川河上则架着奈何桥，桥的另一端有个老婆婆熬着孟婆汤，人世间的鬼魂走过奈何桥喝了汤就会忘记前尘往事，通往轮回之路。

  我现在站的位置是忘川河畔，沿着河往前走便是奈何桥。后面是一棵奇怪的树，我记得书中描绘过，这叫菩提树。

  树下站着一个人，不是那个神秘人，而是一个女子，一袭素衣白裙，青丝长发，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我缓缓走过去，看着那个背影，在她身后停下，我还未开口，她已经转过身。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逃，悲痛和愤怒涌上心头，我握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的人，无比清晰的容颜，那个缠绕了我整整十三年的噩梦，我的亲生母亲。

  她的手朝着我的脸伸过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的手，冷漠的看着她。

  她似是有点尴尬，收回手，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在等你。”

  等我？在这忘川河畔吗？这么多年过去，她竟没有入轮回吗？这怎么可能？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道:“我以十世轮回遍尝人间之苦为代价只为在此等到你。”她说这话时我无法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任何的身为一个母亲看待孩子的一丝丝的情感，仿佛我们之间是陌生人，她的语气如此的平静。

  “为什么？”我的声音冷的连我自己都陌生。

  “因为你会害死很多人。”她道。“莫家有女，生而不祥，身负煞气，祸及人间。”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松开紧握的双手，转身望向忘川河。那是极为幽深的绿色，传说所有坠入河中的灵魂都会永不超生。

  那个神秘人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竟有如此能力吗？如果他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我的母亲，证明他十分了解我的过往，那他想做什么？

  “你如何知道我身上的煞气？”

  “曾有人为你占卜。”

  我看了她一眼，“什么人。”

  “天机道人。”她道。“在我怀着你的时候，他就来过莫家，说出了那个预言。我本不信，但是心里难安。于是在你尚未出生之时，我与你父亲同去九幽山再次寻找天机道人，想让他再为你占卜一次，未曾想你在那里出生，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看着我，似乎无比绝望，“那一天本是阳光明媚，但你生下来不哭不闹，只是睁眼看了一眼天空，便乌云密布，周围的飞鸟走兽，花草树木一瞬之间全部死亡凋零。”

  我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她的眼底浮出水光，“原来天机道人说的是事实，你真的是个不详的人。”

  我叹了口气，“所以这就是你丢弃我的原因吗？原来如此。”

  “你恨我吗？”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者你当年直接杀了我，你也不用受十世轮回之苦。”

  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一丝悲伤，“你毕竟是我怀胎十月所生，我终究是没有办法亲手杀了你。只能将你丢弃，任你自生自灭。”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闭上眼睛抬头，不想它流出来。这就是她抛弃我的原因，这一刻我终于知道答案。

  她问我恨不恨她？我也不知道，我过去所有的迷茫和恐惧都来自于她死前说过的话。她是我的生母，却没有给过我任何的关爱，但我不曾羡慕过那些有娘亲的孩子。

  也许，从她死的那一刻，她在我心里就只是个普通人了。

  煞气吗？倒是从来没有在我身上看到过，就算我身负天眼，我也一直认为我只是个凡人而已。什么天机道人，听都没听过，我一定要找到他，亲口问一问他。

  “为何在这里等我？”我道。

  “我想亲眼看一看你的结局，证明我当初的选择没有做错。”她道。

  我睁开眼睛，看向她，“对与错，又能怎么样？喝下孟婆汤，就能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都认为我疯了。我活着的时候，你父亲不信，整个莫家都没有人相信。就连我死后，那些一同与我走在黄泉路上的人也说我错了。我没错，你是个不祥之人，所以我一定要知道我的选择不会错，否则我不会甘心入轮回的。”她直直的看着我，仿佛魔怔了一般。

  我看着她，无话可说。

  她伸手拽着我往三生石的方向走去，把我推到面前，“这块石头能看清你身上所有的罪孽。”

  我站在那里望着眼前巨大的三生石，将手放了上去，我也想看一看我身上到底有什么，是生来的罪孽，还是后天的选择，但是三生石没有反应。黑漆漆的立在那里，像是一块普通的大石头。

  我有点意外，但是她比我更激动，“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可能！”她敲了敲三生石，却发现上面照出的是她自己的功德和罪孽。

  功德为:元元之民，博施济众。

  罪孽为:弃女襁褓，不辨是非

  她在这里这么多年，难道就从来没有看过吗？

  她看到这几个字，整个人都愣住了，满眼的不可置信，“不会的，我没错的！怎么会这样？”

  我静静的看着她，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我是该难过还是该愤怒。她执着的认为我是个不祥之人，她丢弃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三生石上照不出我的前尘往事，而她的审判却是不辨是非，目前看来，她的选择是错的。

  而这个选择，她坚持了十三年。

  然而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答案，我想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亲手抛弃自己的孩子任其自生自灭都会让自己良心不安，唯一能让自己好受一点的办法，大概就是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否则一旦知道自己是错的，等待她的就是无尽的愧疚。

  我不确信她是否会愧疚，我也不知道我该恨她还是原谅她，因为她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那个人。

  “我还没有死，所以照不出来。”我道。

  “没有死？”她吃惊的看着我，“怎么可能？活人如何能进去地狱？”

  “我身负天眼，修习道门法术，来到地狱并不是难事。不过我来这里是个意外，我并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

  她满眼都是悲痛，“你竟有如此本领。”

  “你的话困扰了我十三年，我不知道自己的宿命是什么，唯有苦修道门法术，引渡世间亡魂，望有朝一日能窥破宿命，改变你所说的结局。”

  “改变？”她迷茫的看着我，“凡人也能逆天改命吗？”

  “我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因我而死。若你还执着这个答案，可以继续在这里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我淡淡道。“不过我想你明白，对与错都已经没有意义。我不会恨你，也不在意你是否会愧疚，毕竟你我连一天的母女都没有做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但你让我一个人漂泊在外五年，那五年的苦楚全当是我还了你的恩情。此后，你我互不相欠，再无瓜葛。”说完，我就转身离开了。

  “等一下。”她道。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莫轻尘，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名字。”

  “轻尘？”她轻声唤道。“尘儿？是这样吗？你爹他，最喜欢红尘二字。”

  我叹了口气，不管我恨她也好，怨她也罢，我想从这一刻起，我都会放下了。我没有再回头，也不知道她此刻如何。她与我无关了。我朝着黄泉路走了过去，不过那路上都是魂魄，全部往奈何桥的方向去。

  我就沿着花海慢慢往回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书上说就沿着黄泉路一直走就能返回人间，不过我也没来过，不知道是真是假。只好一直往前走。恍惚间，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片光芒中，然后感觉到巨大的无力感，接着便是天旋地转，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