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吃完饭，又坐在那里听了一会儿曲子，便回了后院散步。

  巧了。我刚走到花园的凉亭，就发现我那个桃花树的秋千架有一些变化。有一束桃花枝。散发着光芒，在清风里摇曳。

  这是一种传信的法术。只是我颇为意外的是，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找我？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又跑到前面跟大花说了一声，我要去一趟落熙山的桃花林，让他们守着落尘阁。

  之后我便从落尘阁的后门出去，沿着小路，一直往树林深处走去。

  穿过一片河流，径直沿着山路上山了。

  这条路是我找人花了半年的时间修好的，一直通到山顶。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所以这里清幽的很。

  颇有一种“步步天阶通银汉，茫茫云径绕翠崖”的意境。只是这山中并无古刹，只有一片桃花林和小院几间。

  我若是无事，会来这里静心修炼，只是最近事多，已有些日子没来了。

  我走了半个时辰的路，终于来到山顶，这是一处断崖，与对面的山峰只用一架木桥连接。

  木桥足有十丈长，一丈宽，牢牢的钉在两山之间。桥下自然是深渊，不过可以看到最深处是一条比较湍急的溪流。

  我每次走到这里都腿软，对于我这种恐高的人来说，实在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其实这里的风景十分不错。不过我每次也只能在离桥很远的地方观看。

  桥的这一侧有一棵桃花树，这是一颗被施了法术的桃树。终年花开不败。我走上前去，对着树干敲了三下。树枝摇曳着，抖落一地的花瓣儿。我的脚下浮出一个法阵。转瞬之间就将我带到了桥对面一处桃花林之中。

  这林子自然也是被施了法的，终年花开不败。

  我在林中穿梭，来到一方湖泊之前，自桥上走下，便是之前提过的几座小院。

  我许久没来，这里倒一如既往的洁净。那是因为，这里住着我一位朋友，也算的上是落尘阁的伙计之一，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的真身，便是一棵八百年的桃花树。

  之前他负责整理花草，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便将花匠的事务交给了老铁牛，自己一个人在这幽静的桃花林中隐居。

  湖边的石桌上，水已烧开。我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桌子上他制好的茶叶，较之以往，手艺似乎退后了一些。

  因为，他的生命快到尽头了。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浑厚的修为，只剩下他用仅剩的法力维持的元神了。

  他在等一个人，没有亲眼看见那个人出现，他是不会离开的。

  我将烧开的水壶取下，泡了两杯茶，他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我抬头看他，虽然顶着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但是那双桃花眼还是十分勾人。

  他笑着走过来，“难得喝到阁主亲自泡的茶。”

  “我可是许久未泡过茶了。”我道。

  他坐到我对面，看了一眼茶杯，道:“还是那么糟糕。”

  “有的喝就行了”，我笑道，“就别挑三拣四了。”

  他无奈一笑，“也罢，本就没指望你泡出什么好茶。”

  “下次来给你带点雨前龙井。”

  “随便吧。”他淡淡道。

  “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问道。“可是想通了，要去轮回了。”

  “没有等到她，我是不会走的。”

  我沉默了一下，掐指算了算了，他虽大限将至，不过终是会得偿所愿的。

  他看着我，平静的问道:“如何？”

  我笑了一下，没有言明卦文。

  他也笑了一下，“我懂了。多谢。”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比起清秋，我的手艺自然是不行的，不过这茶的味道还是可以的。

  其华也尝了一下，露出一个意外的神色，“看来是我这清晨的桃露救了你的手艺啊。”

  “赶紧说正事吧。”我道。

  “我听闻白藤山谷有一只千年山怪得道成仙，此事可是真的？”

  “这才几天，这消息居然传到你这里了？”我意外道。

  “妖邪成仙在整个妖界都是大事，自然传的快。”他道。

  “他成仙确实不容易，被雷劈了很久不说，还险些被人夺了仙元内丹。”

  这回轮到他意外了，“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因为救他的人是我呀。”我道。“落尘阁近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也算是与人结了仇，我当然不能让这仇人好过，他想夺山怪内丹，我岂能让他如愿以偿。”

  “我只是听说了他成仙，但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坎坷。”

  “你这么关心这件事，难道认识那山怪？”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道:“夕泽，崧华，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算到了他们与我还有未了的因果，但不曾想，这因果还与你有关。你既然找我来，想必是有事情让我帮忙吧？”

  “可不可以请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你知道，我大限将至，已无法离开这里。我们相识百年，一同修炼，历经生死，我只想在离去之前同他们道别。”

  “自然可以。”我道。“不过你可能要等一些时间，夕泽去往仙界受封，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过崧华一个人在白藤山谷，我倒是可以先把他带来。”

  “那就多谢阁主了。”他道。

  “若是一个人在这里无聊，不如回落尘阁吧。”我道。

  “还是算了”他笑道，“这里才最适合我。”

  “也罢。随你吧。”

  “放心吧。”他无比淡然道。“我若真的可以离开了，在那之前，我肯定会与你们道别的。”

  “你的卦象是大吉之卦，可不要过于悲观。”我道。

  “我已是身死之人，只留这一缕执念在这人世间勉强活着，执念散去，即便大罗神仙也无回天之力。”他淡淡道。

  “你已经等了一百年，如果她始终没有回来，你打算一直等下去是吗？”我问道。

  “那是我欠她的。就算等上千年，我也无怨无悔，我想亲眼看到她好好活着。”

  其华的语气里带着沉重的情意，让人忍不住为之叹息。

  我知道他的过往，也知道他的执念。

  他是妖，却爱上了一个凡人。让人羡慕的是他们两情相悦，生而为妖的身份并没有阻断这份爱情。可是到底跨不过人妖殊途那道天堑。

  这里的殊途并非种族的不同，而是生命的长短。妖可以长生不老，而人的寿命却有尽头。

  其华不舍爱人离去，强行逆天改命，最终触犯天规，引来天雷之刑。

  当年的其华只有七百年的修行，又是桃木化形，本就惧怕雷火，何况是天雷，所以那三道天雷，差一点就把他劈回原身。关键时刻，是那个凡人女子为他挡下了最后一道天雷。

  可是普通凡人如何能扛得住天雷之刑？一道天雷劈下，足以震碎三魂七魄。

  最终是其华用了自己全部的修为，拼上性命，才保住那女子的一缕魂魄将其送入地府。

  魂魄不全，自是无法投胎转世，是以都过了一百年，其华也没有等到他爱的人。

  比起长明和轻罗你侬我侬缠缠绵绵，其华的爱情却让人无比悲叹，但又值得欣慰。因为那个他爱的人，终究也是深爱着他的。

  只是其华活了数百年，却看不透生死，这也是我为之惋惜的事情。我曾问过他，如果他不强求生死，他便可以等待来世与那女子再续前缘，何苦如今执念？

  我记得他说的话，他说:“深爱一个人，有时会失去理智，生离死别面前，什么都不会去想，只会一心让她活下去。”

  我直到现在还是有些无法完全理解，不过，事已至此，追寻对错已没有意义。

  这几年我一直让鸽子留意其华要找的人，希望能够圆他的心愿。

  “再等一等，就快要还清了。”我道。

  “你的卦是最准的，我也是最信的。”

  “好了，我这就回去，托人去白藤山谷给崧华传信，你们之间可有什么信物？要不然，他未必相信。”

  “你在秋千架上折一支桃花给他便可。”

  “好。”我起身道。“等我消息。”

  我与他道别，便离开了此地。回去把他的事情交代了，我还要回家一趟。

  是以我没有多做停留，按照原路返回。很快我就来到了吊桥的边缘，这边也有一棵桃树。我还是敲了敲树干，通过树下的法阵回到了落尘阁。

  在后院折了一支桃花便去前楼找大花，他在柜台和算盘一起记账，我也走了过去看了看账本。

  最近的生意还凑合，只是没有大买卖。

  “其华找你什么事？”大花问道。

  “你认识鸽子的百灵鸟妹妹吧。请她帮个忙，把这个送给白藤山谷的狼妖崧华。”我把那支桃花递给他。

  大花不解道:“他们认识？”

  我点头，道:“就说，故人有约，请于落尘阁相见。”

  “我知道了”，大花接过桃花，“我这就去办。”

  我画了道符咒在他掌心，“把这个给那只百灵鸟，让她小心一点，且定要办成，必有重谢。”

  大花点头，拿上剑便利落的出去了。

  算盘瞟了我一眼，道:“你这符印于妖来说可是千金难求，就送个信而已，你就给那只鸟妖了？”

  “这个口信对其华来说很重要。”

  算盘停下手里的活，看向我道:“他还有多长时间？”

  “不多了。”我道。

  “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吗？”

  “生死有命。”我叹道。

  “命这种东西，还真是无法轻易改变啊！”他摇摇头道。

  我没有说话，命运这种东西，的确变化无常。我不知道当有一天我的宿命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之时，我要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