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疾行
作者:君轩竹影      更新:2022-06-08 16:27      字数:3581
  江知酒到了昪河一带,这里又称“小农山”,跟农山的状态差不多,也是江湖人居多,只是不比农山遍地门派来的猖狂。

  只是外人以为这里闾阎安堵,安逸得很。

  江知酒的马经不起这番辛苦,昨日已经频频停下不肯走。身上银钱用的差不多了,江知酒知道去农山路远,打算在这里休整一段日子,反正这件大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相白赶着马车进了昪河城门“夫人,咱们今晚上宿在何处啊?”

  早上起得早,惊琛靠着江知酒睡得正香。

  江知酒低头瞧了瞧他,低声跟相白说“你去找个当铺,把我那些首饰换了钱,买两匹好马去,找个差不多的客栈先睡一晚,明天我去想办法。”

  相白应下了。

  她补了这样一句“我那个金丝包着的银镯子就留着吧,也买不上价钱。”

  “是。”

  相白找了一家小客栈,叫寻初客栈。

  他们几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江知酒走进去后,看了下屋里只有一张床,她摘下手上的翡翠指环递给相白“再去开个屋子吧,孩子还在这呢。”

  “是。”相白拿了指环下了楼。

  江知酒将惊琛扔在一边不顾,站在窗棂前面,突然轻蔑一笑, 有些诡异。

  “你终究还是没能放过我,却是我放过了自己。”

  江知酒突然大声的说了一句, 搞得惊琛一愣,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小声的唤了一句“阿娘?怎么了?”

  “哈,你啊, 死了也是白死一遭,没人记得更没人缅怀。”

  这话,更是吓了惊琛一跳。

  “只有我啊, 还知道你这么个人。”江知酒说完话,又轻笑了两下。

  “阿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惊琛冲过去抱住江知酒,可他小小的,只能紧紧抱住她的腿。

  “夜夜笙歌世人究竟在欢笑些什么呢”江知酒的眼神渐渐放空,她盯着窗外远方, 流下两行泪, 嘴角却仍是向上仰着的。

  “阿娘你别吓我琛儿害怕”惊琛用尽力气摇了摇江知酒的腿, 大叫到“阿娘。”

  江知酒在惊琛的这几句“阿娘”中逐渐转回身来, 她将惊琛抱起来,坐到床榻上。

  “阿娘, 我不吵着吃橘子了, 咱们回去找爹爹给你治病吧!我去跟他解释,那日是我自己从屋檐上掉下去的,不是你推的我,爹爹不会怪你的,他疼你!”

  “什么?你何时摔下了屋檐?你这孩子,去屋檐顶上做什么?难不成学得上房揭瓦那一套了?”

  江知酒似乎根本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这样一问, 倒是问住了惊琛。

  惊琛正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相白办完事情回来,敲了门“夫人,琛儿,下楼吃点东西吧。”

  尹惊琛擦了擦泪,拉着江知酒的手“走吧阿娘,我饿了,想吃点东西去。”

  江知酒被他一拽,也不再追究屋檐的事情。

  用过晚饭,惊琛趴在屋内的桌子前有些吃力的读着《千字文》,他随了他爹爹的慵懒, 在文章学问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靠在手肘上, 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书上扫着那些文字,眨几下眼睛就倚着睡一小下,江知酒不在屋里,他便就只是装装样子。

  “夫人,这些银子是不够咱们撑到农山的,要不然,您有没有想过回府里去呢?”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间,相白摆出典当铺带回来的银钱,也是少的可怜。

  “相白,你若还惦记着那个富贵人家,那我们今日就此别过,我独个儿带着琛儿,也是能到了农山的。”江知酒板着脸说。

  “夫人!相白绝无此意,我是奴才出身,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只是您和小少爷千金之身,怎么过得了这贫苦的生活?奴才实在是怕小少爷耐不住。尹家上下虽都胸无点墨,但至少有银钱傍身啊!夫人!”

  相白猛地跪在地上,仰视着江知酒。

  “这件事情无论成功与否,琛儿都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他有十几良妾,不会缺琛儿一个儿子,相白,这件事往后不许再提半句,若再让我听见,就不必跟着我们了。”

  江知酒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很坚决,她对那个高门显贵的尹府, 毫无半分留恋。

  “是, 相白谨记, 再不敢犯。”

  “起来吧,这些让我揪心的话我真的不想再听, 相白, 我当你是亲近的人,你往后也不必动不动就下跪行礼,咱们也该过过普通人的生活,好吗?”江知酒将相白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腕。

  “夫人,都听您的。”

  “明日我出去一趟,你看住了小少爷,别叫他出去乱跑,这里并不安分,瞧街上连着一串儿的花楼个个是人满为患,便可知了。”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间里带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已经大黑了,惊琛一个人在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他有些害怕,于是便悄悄的出了门,走向相白的房间。

  他在门口听到些动静,似乎是人的喘息之声夹杂着几声铃儿般的甜笑,他并没有敲门进去,这样的声音之前也听到过几次,都是在相白屋里。

  他转身回了房,学着阿娘的样子打开火折子,火苗窜起来的一瞬间,险些烧了他的头发。

  他继续坐在桌案前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过了一会竟是从而何来一阵心烦,将手中的书丢了出去,动作幅度过大,收手的时候碰到了烛灯上的火苗,好在速度快,并未受伤。

  可这一下,却激起了他心中的委屈,突然大哭起来,片刻,江知酒推开了屋门。

  惊琛瞧见阿娘回来,更是肆无忌惮的释放心里的委屈,哭声中又添上了几声大喊大叫。

  “怎么了琛儿?怎么把书给扔了?”江知酒看见他的书被撇在地上,以为他只是读书累了厌了,语气中便添了几分严厉。

  惊琛本以为江知酒会过来将他揽在怀里揉揉脑袋,安抚一番,没想到却迎来了阿娘难得的疾言厉色,便只顾着哭喊,更不肯将委屈说出来了。

  这哭喊声同样惊动了相白,他跟在江知酒后面也进了屋。

  相白跑过来将惊琛抱了起来“呦,我的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哪里不如意你说出来就是,阿娘和叔父定然都满足了你。”

  “相白叔父阿娘不疼我我想回家爹爹从来不让我看这些我根本看不懂的东西,我想爹爹了他每晚都会来陪我玩儿阿娘不陪我阿娘陪叔父”

  惊琛抽泣地说出来这番话,江知酒和相白具被惊到。

  “回什么家?你哪儿还有家!”江知酒冲着他大喊到。

  “夫人!你别凶他,琛儿还小,他哪里知道!”相白紧忙捂住惊琛的小耳朵,跟江知酒说到。

  “你不知道?那我今日就告诉你,你爹爹不要你了!他有新的儿子要宠!他再也不会疼你了!你喜欢的橘子他会给别人吃,你屋里那些玩具他会给别人玩,他不会再抱你,不会再亲你,不会再陪你玩了!往后你没有爹爹!知道吗!”

  江知酒的大吼彻底击溃了惊琛内心深处。

  “夫人!他还是个孩子!”相白也提了些音量。

  “你今日不想读书,可以,可阿娘必须告诉你,读书是最轻松的事儿了!你这个年纪放在旁人家,早就是非武即文开了蒙,我找不到好师父教你武功,更心疼你习武要吃的苦,所以你只能读书,我不希望你长大之后跟他一样被人说成是个附庸风雅的浪荡!”

  江知酒说着说着,也流下了眼泪来。

  相白一看见阿娘流泪,便挣脱了相白的怀,跑到江知酒身前,还是哭哭啼啼地,他说“阿娘,可我害怕刚才到处都黑漆漆的,我真的害怕,我不会用那个着火的东西,它很烫,会咬我的手疼的”

  江知酒还没等他说完话,便快步出了门去,或许刚才惊琛的一番话,确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自认这是一条对惊琛来说最好的路。

  她这一走,惊琛呆在原地手足无措,便抽泣了两下哭的更凶,相白赶紧担当起哄孩子的重任,这一哭闹,便闹了一个时辰。

  “夫人,琛儿哭累了,已经睡下了。”相白走到隔壁房间,江知酒果然在屋里。

  “嗯。”江知酒只是应承了一句,再无其他。

  “他尚不懂这些,你何必与他疾言厉色,把他吓坏了。”相白说到。

  江知酒已经冷静下来,她自己都想象不到刚才如何态度那么严厉,竟像不是她自己了。

  “相白,以后晚上我都陪着他,我明明知道他怕黑,我不该过来的。”

  相白坐到江知酒身边“琛儿话也说的重,夫人宽心吧,小孩子,明日你哄哄他也就没事儿了。”

  “许是现在我一听到有人提起他,就恨得不像我了,我从未冲他嚷叫过,真的要吓坏了他。”江知酒摇摇头,“倒也不是恨他,原是恨自己,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当初我一个人的选择,那就该要承受着。”

  次日天刚拂晓,江知酒便梳妆完毕地出了客栈,这个时候惊琛和相白都没醒。

  江知酒素面多日,今日是难得涂了一层淡淡的水粉胭脂,竟还画了眉。

  她在虹廊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学到了不少描眉画眼,妩媚妖娆的招数。

  她先是去了裁了一身天青色长裙,她出来的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明明是量体裁衣,却仍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临出来的时候,做衣裳的老婆婆语重心长的看着她说了句“丫头,得要好好吃饭啊。”

  这一句话,又激起江知酒内心的波澜,他与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那一句“轻得就剩骨头了吧,得要好好吃饭啊。”

  虽然他的语气和老婆婆的语重心长截然不同,但那时候的他,满眼都是江知酒。

  江知酒在街上逛了整整一日,直到太阳将要落山她才回客栈。

  相白正捧着一碗甜粥喂惊琛,惊琛嘟着小嘴巴一口也不吃,直到看见江知酒进门,他才露出笑容,从桌案前跑过去,仰着头说到“阿娘!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天都没回来,琛儿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知酒蹲下来与他同高,手从背后放到前面来,她手里握着给惊琛买的糖人,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形象,竟然莫名的跟惊琛有点相像。

  “琛儿,不怪你,是阿娘不好,以后阿娘晚上都陪着你,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屋里读书了,好吗?”

  惊琛重重点了点头,舔了下糖人,笑得比糖人还甜。

  是日,江知酒更早的出了门,去取了衣裳换上,她走到一处驻足,抬头看牌匾上的字

  锦香居。

  这是她昨天研究了一天之后选择出来的一家花楼。

  她挺了挺身板,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