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青子而言，听课总是无聊的。

  枯燥的上午，刺眼明晃的光线透过未合拢的窗帘，隔着半开的玻璃，淡淡铺呈在白青子擦拭得反光的桌面上，泛着剔透漂亮的枫糖色。

  清风习习，几片青叶打着璇儿飘落，慢悠悠落在她散文书页间，鲜活的青色衬着白底隽秀的黑字，有种说不出的意境宁静感。

  她将书竖起，遮住讲台上班主任的脸，自己单手撑着下巴恹恹无神的打着瞌睡。

  这两天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恋爱脑，一旦冷静下来，满脑子都是纪凛说的那些话。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是普通的喜欢，还是特别喜欢呢？

  想到那个戏份不明的苏倾菡，白青子又有点儿惆怅。

  讲台上，班主任敲了敲教鞭：“所以，明日记得带好登山包，准备好食材跟水，八点钟准时在校门口集合，知道了吗？”

  “户外野营？！”

  宁虞这一声惊呼，将走神走到九霄云外的白青子震醒。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白青子打了个哈欠，坐直身，揉着困得水雾氤氲的眸悠悠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满眼困惑不解。

  什么户外野营？

  台上的班主任展眉一笑，难得见她如此开心：“既然大家都听明白了，那就由学生会代表纪同学，以及楚同学说明注意事项吧。”

  ……诶？

  教室一片哗然，白青子眨眼，震惊的看着穿着深绀色英式西服正装的少年执着表格，目不斜视面色从容，清风霁月的从走廊步入教室前讲台。

  在白青子的印象里，纪凛的穿着总是很简单。干净的白衬衫，有时在外面套件休闲服外套，天气冷时便换成夏洛克·福尔摩斯那种厚一点的长款风衣。

  能看见他正装出席的场合，不是开学演讲时的礼堂，就是有什么重要活动时的讲台。

  平时他的手便显得很好看，如今衬着白色的表格纸，愈发显得如寒玉青竹修长。淡淡的透出青蓝血脉，掌心修匀，指腹因为常年握笔而带着薄茧。

  只有白青子知道，轻轻握上去时有多么舒服。

  他站在讲台上念了些什么，其实白青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目光倒是落在了跟在纪凛身后抱着文件个子娇小的高年级学姐身上。

  漂亮的长卷发，清丽的面容，看着就是非常淑女贵气的那一挂，像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这张脸白青子并不陌生，之前校园论坛上还有过关于这位楚楚学姐的的帖子，貌似是她因心脏病休学了半年多，最近才重回校园复课。

  她望向他时，那样熟悉的眼神啊……

  白青子曾经许多人身上看见过。

  所以，这就是7077之前提醒的那个真命天女么？那苏倾菡呢？不过她似乎听宁虞说过，楚楚跟苏倾菡是很好的闺蜜关系来着。

  算了，算了。

  想不明白就不去想了。白青子索性摆烂，移开视线竖起课本挡住自己的脸，继续犯困打瞌睡。

  哪怕她再怎么不去在意，那些话语依旧分外清晰的传进她耳朵里——

  “是，以上纪凛同学说的就是活动全部，大家有什么没听懂的可以举手问我，我来补充。”

  “纪凛同学，能麻烦你帮忙拿一下文件吗？”

  “抱歉，我有点粗心大意了…果然还是纪凛同学整理的版本比较全面。”

  讲台上，楚楚咬着唇，略微歉意的目光。

  她在凝望着身侧的少年时尽是隐晦的崇尚与爱慕。但她藏得很好，在每一次与少年擦肩或者是意外触碰到时，却总会情不自禁的低头痴笑。

  时光总如画，镌刻每一幅落款时留下褪色日期的场景。

  正如此刻，双颊飞霞的少女与清凌的少年站在一起，年少时的心动，便能让人一眼联想到某某青春漫画里用樱花铺满背景的甜蜜剧情。

  白青子移开视线，百无聊赖躲在书本后打了个哈欠。

  她俯身，将侧脸轻轻贴在了微凉的桌面上。侧着头，惬意的眼睫微阖，恹恹欲睡。

  悠远的午后，伴随着楼下操场上学弟学妹们挥霍青春的背景音，香樟树枝叶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蝉鸣，树荫罅隙间倾泻的刺眼日光。

  被放空的困倦思绪，她漫不经心的数着窗台上飘零的落叶。

  天气好热。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吧。

  放假之后要去什么地方玩呢？

  想着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最后，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宁虞那句话。

  青梅竹马，永远敌不过天降…吗？

  眼皮愈发沉重，就连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白青子陷入了冗长的梦境，恍惚耳畔听见的是甜品店门口挂着的摇摇晃晃叮叮当当的蓝笺风铃。

  好困啊…

  蓦然贴在她脸上的、冰凉的指，像是兀的投入清泉泛起波澜涟漪的石子，在一瞬间将白青子因燥热而紊乱的思绪惊醒，直至清明。

  她睁开眼时，纪凛正站在她课桌旁。

  他薄唇抿着，蹙起的眉尚可窥见他素来镇定的神色几分不安慌乱，干净又清凉的指节蹭在她侧脸，温柔摩挲着，缓解着她的不适。

  是刻意放轻后的清越声音。

  “不舒服吗？是生病了还是有哪里疼。”

  台上的老师与搭档被他忽略，尴尬的干晾着。教室嘈杂声中不乏窃窃私语，而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看待他的目光，或者说是想法。

  他只是本能的，在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劲之后习惯性的放下手里一切事情，将她列为最优先级。

  白青子睡意清醒了大半，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坐直身，结结巴巴的喃声解释。

  “没有…就是天气有点热，我好困。”

  话说到后面，声音因为心虚越来越小。

  先是宁虞跟盛晚笑得最大声，后来其他同学也跟着一起笑。白青子有些无地自容的尴尬，垂着脑袋，迷茫的盯着自己的鞋尖。

  少年眉骨上扬，他只得伸手揽住她，偷偷摸摸她的发以做安抚，以纵容的姿态将她的脸藏在自己衣襟间，悄然无声挡住了那些令她难堪的视线。

  在外人面前，他是没有缺点的好孩子，好学生。

  在对待任何人任何事情上都公私分明，不会产生丝毫的私心，不会被任何情绪左右。像是天生的裁决者一般，干干净净，宠辱不惊。

  而现在，他抬指将她额前碎发勾到耳后别住，以只有怀中小姑娘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妥协叹息，轻言低语。

  “睡吧。等你醒来后，落下的课程我都会给你补上。”

  五岁时初遇，穿着青裙的她笑颜如花，幼稚的携着满身缱绻春风坦荡闯入他的世界。

  六岁时，小小的女孩已经会牵着他的衣角甜甜的撒娇，形影不离。无论他从什么角度望向她，窥见的总是她盛满温光、那双弯弯亮亮的眼睛。

  十八岁，回望平淡如斯岁月十四年，想来褪色泛黄记忆里唯一鲜活清晰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

  对纪凛而言，她既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也是无论看多少眼都会钟情的天降。

  漫画或小说里通常如何安排剧情，又如何发展，他毫不在意。

  若青春偏要被描绘成绚烂如夏花的篇幅，那么，在他私心早就拟定的结局里，站在香樟树青叶光影婆娑的坡道下笑着朝他挥手的人。

  唯独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