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见到的那个人，想要去往的地方。

  哪怕近在咫尺，对于过于虚弱濒临死亡的她而言也宛若隔着无法跨越的深渊沟壑。或许从某一刻开始，其实她早就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想要点亮那些黯淡的星星，更想留在父神身边！』

  ——『那就不用长大，永远当父神的孩子吧。』

  ——『这一点也不公平，为什么大家都爱着父神？』

  ——『可是父神只爱着你。』

  无法再站起来的双腿，残破的身躯，仅凭着执念。指尖轻颤着伸出的手，无论竭尽全力想要握住什么。正如盛世烟火璀璨后散作飞灰般，空无一物。

  时间与风皆从指缝中溜走，她从来都留不住什么。

  恸到失声，喉咙里被翻涌的鲜血堵着，其实已经发不出任何完整清晰的音节。

  她断断续续的咿呀着，眼前视线发黑。

  仍吃力的前进着，哪怕再多靠近一些，哪怕膝盖已经疼痛到每次挪动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被汗水濡湿沾在脸侧的墨发，苍白至透明的肤，还有那双氤氲着雾气光泽一点点黯淡的淡青色双眼，盛满了无法言喻的绝望。

  于是，当她指尖终于触碰到神泉的边缘，万象骤停静止在这一瞬——

  “小青子！”

  “青，别过去！！”

  有谁在唤着她的名字，朦朦胧胧，像是隔着柔软而厚重的云朵。白青子有些恍惚。

  从身体里不断被抽空的力气，以异常的速度流逝的生命力。她失神的跌坐在冰冷彻骨的泉水里，指节紧紧拽住了青年衣袖的一角，笑着落下眼泪闭上了双眼。

  梦。

  像是在做一场冗长的梦。

  梦境里，父神牵着她走过那条她曾在黑暗里摸索过无数次的路。

  哪怕隔着手套，他的手掌依旧温暖宽匀，令她产生安全感。他迁就着她的脚步，刻意放缓了速度，使得这条路错觉性的开始变得漫长。

  “父神。”

  “嗯？”

  青年停下脚步，淡淡垂眸，望向她眼底。

  白青子忽而有些紧张，抿着唇角，怯怯的朝他扬起了笑容：“我是你的骄傲吗？”

  现在，终于敢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了吧。

  司凛微怔，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笑着以鼻尖蹭了蹭她。那双向来淡漠无情的凤目，明晃晃嵌满了偏爱与宠溺的流光，令她一眼沉溺。

  “一直都是。”

  得到他的答案，白青子傻乎乎笑着伸手抱住他，撒娇般将泛着红的脸颊埋进他衣襟里。就像是拥抱着一整个世界的充盈满足感。

  “父神，青最——喜欢你了！”

  “有多喜欢呢。”

  “哪怕跟父神一起死掉也没有关系。”

  司凛偏头，指节勾起她额前一缕碎发，温柔的替她挽到耳后别住。

  他轻咬住手套的指尖，将它慢慢褪下，遍布伤痕触目惊心的手掌再也不用隔着任何布料，而是直白清晰的贴在她脸侧，缱绻的摩挲着她的侧脸。

  私欲有多偏执，他的目光便有多温柔。

  轻轻的，抱住她，将她圈进怀里。随后不由控制收紧的力度，带着贪婪的掌控欲，恨不得将她永远锁在自己怀里，永世不分离。

  可他的爱不是占有，是克制。

  震动的瞳孔，隐忍的抑制。司凛松开手，俯身垂眸在她眼睑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以她无法读懂的沉痛眼神私心以目光描摹着她每一寸容貌。

  最后，他凄然笑着，站直了身。

  “还记得答应过父神的事情吗？”

  “父神…？”

  “去找到每一颗位面世界里黯淡的星星，点亮它。”

  “可青只想留在父神身边。”

  小姑娘语气已经开始焦急不安，渴望留住什么。司凛怜爱的弯腰摸摸她的发，与其说是安抚，更像是笃定的承诺——

  “我永远在你身边。”

  没有阴影，则无法显出光明的耀眼。

  没有罪恶，则无法衬托正义的可贵。

  或许他并不是天生的反派，他只是恰好被诸神选中的牺牲品。注定被击败的落魄结局，早已经在冥冥中被书安排的残酷命运。

  世人总向往光亮，也应当允许有人不愿逐光。

  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反派，于是他转身走进了永夜，背弃了黎明。

  ——

  【青。】

  【7077？】

  体温正在慢慢恢复，双腿也逐渐拥有了知觉。

  从他身上渡来的最后的神力，也足以治愈她的病症伤痛，让她得以永久的活下去。

  可这，真的是她所需要的吗？

  卡尔跟碧翠丝皆已经昏迷不醒，四周安静得可怕。她仍怔怔跌坐在神泉里，衣裙被泉水浸湿，仰头望着那尊已经失去鲜活的雕像。

  白青子坐起身，抱住他，可无论她哭得如何声嘶力竭，父神再也不会温柔的将她抱进怀里了。

  曾经以为无法长大就能永远留在父神身边的她，从这一刻开始才发现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绝望。她无法前进，无法成长，无法替他分担任何。

  【但如果，长大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你还愿意吗？】

  7077如是问。

  简短的一句话，令白青子震惊错愕。

  7077接着往下问。

  【如果的确有办法可以长大，但你需要放弃到目前为止所获得的一切。代替他的身份，继承他的责任，你还愿意吗？】

  或许它不该这样问，因为早在问题问出口之前，寄生在她意识里的7077就已经收到了她的答案。

  7077沉默了许久。

  【好，我明白了。】

  无法再目睹她的痛苦，哪怕结局不尽人意，至少也该去尝试。

  先天性功能缺失，零件残缺不齐的她，从未想过身为劣等残次品的自己也能摆脱被诅咒般的命运，从数百年停止生长的躯壳里，重获新生。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7077慷慨将自己本体的机身零件馈赠于她——而它同样失去了自己一直渴望的健全，从此，它只能留在她意识里。

  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共生的一体。

  骨骼生长时的疼痛，比起失去时的锥心刺骨，已经不值一提。

  少女拾起衣袍，从泉水中站起身。

  墨发及膝，青眸明澈。十七八岁的容貌，明媚动人，恰到好处的风华正茂。额角生长的暗红色犄角，是她自甘堕落于永夜的象征。

  她转身，像是告别什么般伸手轻轻抱住雕像中的他。

  你继续做你光辉明亮至高无上的神官，我来成为世间不可或缺的反派。

  如果世上总要有阴暗面，我愿投身于永夜以换黎明长久的眷顾于你。

  ——

  /刀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全糖。毕竟老夫也不是什么魔鬼。恶魔青×神官凛，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