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的气氛极尽冰冷，皇帝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可大臣们漠然看着这一切，让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如常悦所言，君主扭曲的思想压迫了他们太久，沈家两位将军和锦衣卫统领就是最好的例子。

  公公尖着嗓子嘶吼，“这可是皇上！”

  但原本还护在皇帝面前的大臣，竟然有一些人慢慢后退着站远了一些。

  唯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锦衣华服，尽管眼中有惊恐，却仍然倔强的站在皇帝面前。

  “四哥……”常隽努力将声音放大，余光瞟见身旁人堆里的男子，像是突然有了底气一样，说道：“你逾矩了，还不退下传太医！”

  “太医？”常悦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冷嗤了一声，“曾经的太医之首杨老先生，七十岁高龄还要被派去救治西北的瘟疫，结果瘟疫是控制下来了，可杨老先生却死在了回来的路上，八弟，你可知道杨老先生是如何离世的？”

  太医院的确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姓杨，对瘟疫之症研究颇深，当初常令松的确是得知此事后强令他去西北瘟疫之地的。

  没等满眼懵懂的常隽作出回复，常悦就扬声说道：“老先生是活活累死的！他已至古稀之年，却还要忍受奔波劳累之苦，每日里挑灯夜战救治瘟疫百姓，人人说他是救世主，可谁知道救世主也有心力憔悴的一天！父皇应该不知道吧这些吧，对您而言，只要百姓安好就是了，其他官员的死活，并不重要？”

  皇帝的治国理念太偏激，大臣们早有不满，常悦这话说完，那些原本愤愤不平的人慢慢冷静了下来，沉默着站在原地。

  人都是会累的，被压迫习惯了之后或许会忘记反抗，但是终有一天如果有人挑起抗议的苗头，那么脊椎被压弯的人也想要挺起腰杆，为自己争一道生机。

  他们的无言已经明说了态度，皇帝缓缓闭眼，他平息了几分自己的情绪，而后睁开眼睛，抬手便将桌上的酒盏丢了出去。

  “孽障！”

  玉浆落了常悦满身，他毫无防备，脸上都沾了许多。

  “你只知道朕想方设法的压榨百姓，怎么不问问朕许给你们什么承诺？！”皇帝说起话来还是觉得有些喘，但心中的失望更甚，“朕上位这二十多年里，降税赋免徭役，夙兴夜寐的为百姓操劳，凡事亲力亲为，百官的才华朕都尽力发挥到最甚，你以为你便真的了解所有了吗！”

  “就是！”常隽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母妃给自己的纸条上写着的东西是什么，扬声说道，

  “杨老先生虽然离世，可他的子孙后代得黄金万两，传承了他老人家衣钵的可直接进太医院，国库里的药材可随意取用，杨家少夫人的疟疾本该药石无医，但皇上让九哥去江湖寻了能人异士，求得慕容先生出手救治好了，杨先生出发前一个晚上皇上亲自去见了他，杨先生亲口答应只要皇上愿意派人治好少夫人的病，他就算为国捐躯也是死而后已！”

  老先生说自己年纪大了，拼上一条命也要为了百姓求条生路。

  也是为了自己的后人。

  这些话皇帝并没有告诉其他人，但常溟知道，否则慕容月城也不会无缘无故在九王府住那般久。

  “朕是将你们欺压的厉害，但是，你们扪心自问，朕许诺过给你们的东西，可否不值得你们为朕卖命？”皇帝说完一句话还要咳嗽许久，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被挤压的生疼，可这点疼和常悦刺给他那一把无形的剑来的疼根本比不了。

  看啊。

  这就是他的孩子。

  这就是他的臣子。

  这要他如何信任！

  “身居其位就要司其职，朕是皇帝，朕必须要为了天下百姓思虑，难道你要朕像你一样夜夜笙歌，如同昏君一样度日吗！”

  皇帝说这话时，终究是红了眼眶。

  他这大半生都在为百姓思虑，却忽略了自己身边人的情绪。可谁又能想到，自己最信任的这孩子，竟然会千方百计的算计他？

  “父皇！”常隽脚步虽有些犹豫，却还是小跑着靠近，轻轻给皇帝顺着背，但接下来设计好的话，他视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只得将求救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男子身上。

  常溟顿了许久，才慢慢走了上去。

  “四王爷今日这样，是因为心疼百官，还是想取而代之？”常溟声音沉冷，瞳孔极黑，一眼看不清楚他的情绪，仿佛深渊。

  他心里头觉得常隽有些烦。

  今日本来不该他出头的。

  常悦心颤了颤，他下意识担心自己的事情被常溟发现。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定了定神，方才开口说道：“若是君主德不配位，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是啊，为何不可？”

  常溟抬眼看向踏出来的人，江尚书。

  “臣子莫非不算百姓？我们能簇拥一代代旧君主，自然可以拥护新的君主！”

  他这话说罢，附和的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身子都挺的更直了一些。

  原本站在江尚书身后的少年，因为他这话蓦然抬眸，里面的惊骇慢慢退散，只剩下点滴失望。

  江渡后退了几步，把自己和江尚书划分的更远了一些。

  “尚书的意思是，你选择拥护的新君主，一定会为了全天下黎民百姓考虑吗？”

  常悦会吗？

  “那是自然，”江尚书皱眉说道，“九王爷是打定主意要挡在我们面前吗？”

  他是看不起常溟的，这个男人，一没有母族，二不识抬举，常年在军营厮混，好话坏话都分不清楚。这些天还处处给常悦使绊子，让江尚书都忙的脚不沾地。

  所以他开口，难免带了不屑和怨气：“王爷让开些，这里没有你的事。”

  区区尚书，在命令王爷。

  也算是撕破脸了。

  常溟不在意他的语气如何，他慢慢从怀中掏出来几张信纸，恭顺垂眸放在皇帝面前。

  “儿臣查到，四王爷同华桑之间一直在暗地里联系，已经不止一次将秦楚的女孩儿带到华桑……送给达官权贵，来换取华桑的信任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