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亲，仅仅在工作上对他还算公平，机会均等，奖励也不多不少。

  罗迦特心情复杂地下楼，在楼道处，他看见了一个华发老人。

  这一瞬间，罗迦特心中冒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仿佛是有一道温暖的光穿过宇宙的洪流，瞬间跑进了他的心里，撕裂了他苍白无感的世界。

  老人的眼眶红肿，浑浊的眼闪着晶莹的泪光。他的牙齿已经掉完，毫无支撑的唇被裹在嘴里，满脸松散的皮以及深陷的褶皱随着他激动情绪而厉害地颤抖。他头上的白发稀稀拉拉，脸上也长满了灰褐色的斑，这些迹象统统证明了老人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论谁见到一个老人有如此激动的神情，都会有所动容，罗迦特也不例外。

  罗迦特插兜的手伸出，扶住了楼梯，睁大的瞳孔里道不明的情愫，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与震惊。

  他甚至都不知道楼道拐角站着的两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对他做出这幅表情，但是他的心中却有种莫名的酸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人激动地挣脱了中年男子搀扶着的手臂，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朝着罗迦特走去。

  他艰难弯曲膝盖，提脚踏上台阶，他的眼睛始终充满渴望地看着站在阶梯上的少年，完全没有关注自己脚下的楼梯。

  可惜老人一步也跨不过。他僵硬又严重变形的脚匆忙地抬了许久，也无法踏上台阶，老人的满头大汗，最后好不容易咬牙拼尽全力才将腿抬到一定高度，但却一不留神，被地毯绊了一下。

  老眼看着老人直直地向前扑去，罗迦特这才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往楼梯下跑去。

  在最后一刻，罗迦特终于还是接住了老人。

  老人的手紧紧地攥住罗迦特的外套，苍老的躯体仅靠这一个支点，其余的身子都无力地挂在罗迦特的身上。

  罗迦特看着老人抽搐的嘴艰难地张开，发出一个个模糊又间断的字音“孩、子，我、是、你的、外公、啊……”老人因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的身体强烈地颤抖着，就像是一根立在狂风的木枝，稍不注意就会散架一般。

  中年男人看着自己本严重中风瘫痪却又坚持不远万里前来认亲的老父亲，他的鼻子也开始一阵酸楚。于是，他吸了吸鼻，但却觉得心中的酸楚越发厉害，他将双手盖住眼，微微仰头试图逼回自己的眼泪，可是他越是压抑，心底那既兴奋又感伤的情绪便越发地浓烈，渐渐地，男人的情绪也失控了，在试图逼回眼泪无果后，他背过身扶住眼侧头落下了几行泪。

  于是，罗迦特看着男人拱起的背在止不住地颤抖。

  当罗迦特再将视线移到眼前的老人身上时，他的内心依旧无法平静。

  这是他的外公？他在这世界上，原来还剩下亲人么！

  老人疾病缠身，嘴很不自然地歪在一边，眼角的肌肉也僵硬怪异，在难得地说清楚了一句话，老人“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疾病让老人受尽折磨，中风的老人的哭声也怪异难听，但这却也是一种撕心裂肺、感人心脾的哭声，仿佛毫不犹豫地消耗着自己不多的寿命，用一辈子的虔诚来祈祷和呐喊。

  罗迦特轻轻地揩去老人的鼻涕、泪水、甚至是嘴角流下口水。

  少年轻抚着老人的每一寸皱纹，将外公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安慰着老人的情绪。

  罗迦特的母亲，是爱赫兹家族的长女，她嫁入王室后的第三年便神秘死亡，从此，爱赫兹举家南迁，决定一辈子再不过问朝政，老公爵更是下令，家族之人，世代不为官！

  在罗迦特母亲死后不久，爱赫兹公爵也从此一病不起。瘫痪多年，不能言语，大小便失禁，五官和躯体也开始扭曲。

  荣耀一生的老公爵不甘如此，更是厌恶疾病中的自己，非但不愿接受治疗，还多次想要自尽，可就在两年以前，九王子罗迦特的消息传入了老公爵的耳中后，老公爵便开始积极接受治疗，没日没夜地做着康复运动。

  老公爵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亲自前去看看这个小孙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公爵为达到这个心愿耗费了毕生的力气，在两日后的清晨，老公爵在郊区的一栋房子里辞别人世。

  记得那一日，王城大雨磅礴，罗迦特接到消息后赶紧跑去了老公爵的住处。

  他一身湿漉漉地跪在老公爵的床前，紧紧握住老公爵苍老枯朽的手，压抑着酸楚，唤了一声“外公。”

  老公爵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满是暖光的眼中映着罗迦特的身影。

  他这样笑着，以至于很久，人们才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

  那时，罗迦特趴在床沿，将头埋在老公爵冰冷的身体上，攥着老公爵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老伯爵生前不喜铺张浪费，所以葬礼也从简。

  葬礼结束后，罗迦特的舅舅，也就是百年后的主家，费尔南的父亲，爱赫兹公爵，将一张毛巾盖在了罗迦特未干的头发上。

  发呆的罗迦特看见了舅舅的身影后，才直起了身。

  爱赫兹公爵靠在背上，微笑地看着罗迦特，望向了窗外。

  “你的母亲死后，我们曾打听过你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是你早已夭折，但是父亲却不信，多年来一直都坚持不懈地寻找你的下落，就在二年前，从宫里传来消息说你还活着，一直倔强寻死的父亲开始接受治疗了。”舅舅说起的时候，眼中荡漾起明朗而温暖的笑意“罗迦特，你知道么，你可是你外公活下去的希望啊。”

  “我记得，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外公的时候，他激动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然后我就对他说‘父亲，你要快点好起来，要坚持吃药，要做康复运动，这样才可以见到您的小孙子呀’。当时你外公很激动地点头，那是在他生病后，第一次笑得这么灿烂呢。”

  舅舅仿佛陷入无穷无尽地回忆中，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叙述着。

  整个房间洒满了晨光的冷凉，连房间里的暖色吊灯也被冲淡了温和。

  窗外的枯枝上站着一两只小鸟，它们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后，便扑朔着翅膀，抖掉了羽毛上沾染的寒冽，飞向另一处不知名的树林。

  “那……我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听见他的声音，爱赫兹公爵的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

  于是，长久的沉默后，他的一字一句都落满了沧桑“你的母亲，是个奇怪却又了不起的女人呢。”

  爱赫兹公爵望着罗迦特身后的时钟，记忆随着分针秒针的转动倒回了某段美好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