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爸大侠(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6-09 08:47      字数:4667
  ◣一◢

  一个人的年纪大了,就总会有些小毛病。

  曾经名震江湖的不败战神闻非墨,以八十岁高龄在闭关的山洞口接受关门弟子辞行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打盹了。只可惜,他的那个关门弟子司徒凉却从来没想过面前的师父不是在凝神沉思,而是——睡着了。

  司徒凉的下山誓言很快就告一段落,闻非墨睡眼惺忪地呼了一口气,赶紧起身朝闭关的石室而去。就在石门紧闭的那一刹,闻非墨想到得对弟子表示一番,于是他沉声道:“前路艰险,尚需磨炼,你好自为之。一年后再见。”

  即使是面对有着养育之恩的师父,即使是在学成即将下山的这个人生关键时刻,司徒凉面上却依然是保持着冰山一般的淡然。用闻非墨的话来说就是,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面部表情过于稀少。

  听完师父的教诲,司徒凉郑重地点了点头。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了,司徒凉禁不住将视线投向了天空。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想起了许多早已经在武林中闯下赫赫声名的师兄,想起了众多的不世出的高人前辈,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跟他们站在同一个阵地了……当司徒凉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视线,再次面向师父的石室门口的时候,他看到的竟然是……一个……婴儿。

  我是在做梦!

  是在做梦!

  在做梦!

  做梦!

  梦!

  司徒凉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小孩子!这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没有任何理由就能哭、能闹、能尿的可怕物种,简直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以往,司徒凉对小孩子的态度都是: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可是,为什么在师父关闭的石门前会有这么个婴儿!而且还那么平静地趴在地上,抬头看着自己?头顶一撮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小绒毛,身上的衣服粘着些草屑可质料却是上等的锦缎,那带着笑的小嘴里还露出几颗刚冒头的小牙……这到底是谁家的宝贝疙瘩啊?

  难道……难道……师父刚才说的“尚需磨炼,好自为之”就是这个意思?

  师父知道他最讨厌小孩子,所以特地弄了个孩子给他带着,磨炼心性?

  要他跟“这个”在一起呆一年!

  早就听说,下山历练过程异常艰难。只有完成了最后的历练,才能以本门弟子之名行走江湖。司徒凉情愿师父是叫自己去紫禁城盗宝,也不想抱着这么个小肉包子啊!

  仿佛是感应到了司徒凉内心的波动,那个小肉包“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刚才还豪气干云的司徒少侠,冰山般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迸裂出了第一条恼怒的皱纹。

  师父,咱换个历练的题目行不!

  山下茶棚。

  这里司徒凉来过好几次,胖老板总是远远地躲着他,仿佛生怕被他周身的寒气波及。谁知,今天胖老板见了他,竟然手脚麻利地迎了过来,还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别着急,当初老哥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司徒凉愣了愣,好一阵才想起来,老板当初就是老婆跑了,一个人把娃给拉扯大的……那刚才那话就是……就是……司徒凉低头,视线正对上怀里那个睡得迷迷怔怔的小肉包。思想的陨石准确地命中了司徒凉的头脑:难道在世人的眼中,我早已经不是啥少侠,而是……奶爸?!而且还是那种最让人同情的,老婆跑路了的那种!

  “哇!”一声震耳欲聋的哭叫声在鼻尖下响起。司徒凉骤然一惊,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到地上。

  啊啊啊……谁说少林的狮子吼是绝技,小孩子的哭声才是真正的大杀器啊!

  “米粥来了,快给孩子喂吧。没看到他都饿得没力气哭了么?”胖老板关切地端着碗奔了过来。

  没力气哭……你不觉得他没力气哭是件好事吗?司徒凉挫败地瞪着胖老板。

  胖老板不为所动,还热络地教起了司徒凉如何给孩子喂米粥。

  事实证明,这是比练剑更加考验技术的活儿。不能轻不能重,还有吹凉米粥的技巧,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等那娃娃吞下最后一口米粥的时候,司徒凉的脊背上已经全都是汗。老板一面收拾碗筷,一面提醒他快把剑收起来吧。

  什么!他刚才竟然忘了及时把剑捡起来!

  师父,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啊……

  ◣二◢

  一袭青衫,马啸长嘶,有人定睛看去时,人影却早已经消失在视线的烟尘尽头……这是司徒凉心中描摹了成千上万次的他游历江湖的场景。少年、青衫、长剑、怒马,这正是所有江湖传奇最标准的开篇范本。

  司徒凉只觉得背后猛地一颠,他还没回过神来,怀里娃的头早已经磕到了车厢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从这一声开始,持续不断的高亢啼哭再次拉开序幕。

  “你这人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抱?”黝黑的车夫一面对付拉车的老马,一面不耐烦地质问。

  明明是你赶车不小心,车轮子撞到了石头,才颠到我的吧?司徒凉面色一沉。

  “怎么着了你?说你不会抱孩子我还说错了么?”车夫一点不为所动,他早就断定这个腰悬长剑的少年就是个假把式。有哪个真正的少侠,会抱着个孩子出来行走江湖!

  此时的司徒凉,原本那身整齐的衣衫早已经被没完没了地啼哭的小家伙揉得皱皱巴巴,他几乎没有兴趣去检查自己肩头被糊上了多少鼻涕眼泪。幻想中那少侠惊鸿一瞥的风度,早已经随风碎得连渣都不剩……什么一袭青衫,马啸长嘶。只有鼻涕糊衣,小娃长哭。

  司徒凉很不爽,要不是这家伙年纪太小,受不了风餐露宿,他至于要被迫改变计划,坐马车在这里慢吞吞地蹭么?

  “你就不会哄哄他吗!”车夫磨牙。

  “哄?”司徒凉茫然。

  车夫忍不住吼道:“这孩子一直哭个没完,招来了野兽可就不好了!”

  “哦……”司徒凉终于醒悟,“怎么哄?”

  车夫又给他噎得半晌没透过气:“……那个,你别抱得这么紧。对,轻轻地左右摇晃。嗯,嘴里说:‘宝宝乖,不哭……’”

  “宝宝乖,不哭。”司徒凉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原本就哭个没完的小家伙,这下哭得更加凄惨了。

  “唰”的一下,车夫一脸黑线地把孩子从司徒凉手里夺了过去。然后,司徒凉就看到了,那个一路上就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看的车夫,竟然噙着一个黑里透红的笑容,软软地念叨:“宝宝乖……不哭不哭……”那声音,一下就让司徒凉想起了在山上过冬的时候,夜晚吃着师父从灶坑里扒拉出来的烤地瓜,又温暖又贴心,让人一下子就舒展了全部的心房……小家伙的哭声霎时就低了下去,歪着头渐渐睡着了。

  司徒凉心中的震撼,不亚于第一次看到师父闻非墨使出那一招让天下武林惊艳的“沧海横流”。原来,即使听不懂,那一份善意和抚慰依然能感觉得到。

  司徒凉突然觉得,小孩子也不是那么讨厌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车夫手中接过小家伙,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这个想法,司徒凉骤然感觉,手底怎么突然有了一股异样的、热热的感觉?

  一股钻着鼻子来的气味瞬间就证实了他的推测——这个小麻烦,竟然……尿了!

  车夫也很快觉察到了异样:“赶紧换尿布啊!”

  “换……尿布?”司徒凉的声音真的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干什么要换什么尿布啊!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是女人干的吗?!

  “帮自家孩子换块尿布,丢个什么人?”车夫说着,从包袱里找出块布巾丢给司徒凉给娃当尿布。

  司徒凉心里却是遏制不住的痛心疾首,他竟然要……竟然要?!

  不想干!可是不想干他就得回到师门,然后成为师门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能顺利完成师父交代的下山任务,因而永远无法出师的弟子!

  司徒凉咬了咬牙,犀利的目光盯住了面前的小家伙。

  换就换!就不信能学会师门最难的剑招“万象幻生”的我,会被这种事情难倒!

  这个……换尿布应该就是把之前的湿尿布换下来,再衬上干尿布吧?司徒凉的头脑中急速地思考着。他小心翼翼地让小家伙躺平,解开他的系带裤子。果然,跟他的推测一样,湿尿布正软趴趴地兜在小家伙的破裆裤中间。

  司徒凉利索地脱下小家伙的开裆裤,抽掉那条早已经浸透了尿液的尿布。紧接着,大手一抓,把那两只小脚往上一提,干净布巾往他屁股下一放。待到他松开手,小家伙的腿自然垂下,再把尿布往上一搭,裤子一提,尿布就给裹好了。等到把那裤子上的系绳绑好,换尿布的活儿就算大功告成。

  司徒凉总算松了一口气。

  “换下来的尿布……你不去洗吗?河在那边。”车夫又成功地把司徒凉刚舒出来的那口气生生噎了回去。

  什么!

  换尿布……洗尿布……换尿布……洗尿布……司徒凉已经能清晰地预见到许多尿布在他面前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司徒凉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拿起了湿尿布,朝河边走去。

  等到他回到车边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原本在打盹的小家伙竟然一下就睁开了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完全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还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司徒凉没好气地转过头。

  可是,听到小肉包那一串乐呵呵的笑声,司徒凉的嘴角也禁不住变得柔和起来。“其实,他还是……有那么点可爱的。就那么点!”司徒凉对自己说。

  随着喂米糊、换尿布和哄孩子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司徒凉渐渐发现,其实这孩子非常好脾气。只要吃饱睡足了不让他裹着湿尿布,他就能一直乐呵呵地睁大眼睛东张西望。那样子,好像是比其他孩子可爱?

  车夫采了些野果子分给司徒凉吃。这红得透亮的果子让小家伙看得眼巴巴的,垂涎三尺。可是他还太小,这种东西他可吃不消。司徒凉无视他祈求的眼神,愣是一个也没给他。可是,看到他那可怜巴巴的央求劲儿,这几天为了给他喂饭换尿布经历了无数次精神冲击的司徒凉,禁不住地想来点小小的报复。

  他把那小红果子悬在小家伙的鼻尖上晃来晃去,让他就是看得见吃不着,急得手舞足蹈。就在司徒凉的手指不经意地下垂时,小红果凑到了小家伙的小嘴边,只见他一张嘴将那红果子整个地吞到了嘴里。

  司徒凉只觉得手上一轻,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刚才还笑盈盈的小家伙,脸色瞬间就憋成了紫红色!

  不好!他被噎住了!

  司徒凉吓得浑身都僵了!怎么办?他知道怎么去皇宫盗宝,知道怎么顶住师父的地狱式教导,知道各门各派的武学渊源,可是……老天爷,谁来告诉我,娃娃噎住了应该怎么办!司徒凉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这么全身冰凉过。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还愣着干啥……赶紧,听我的!”车夫也急了。

  司徒凉按照车夫的提示,曲起双腿,用膝盖抵住小家伙的心窝,让他面朝下,头低脚高。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拍打他的背部,只听“噗”的一声,刚才那个惹了大祸的小野果已经从他的喉间喷了出来。

  司徒凉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了,腿一软,竟然跌坐在了草地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诩武功高绝的自己竟然会在某一天向山村野夫求助。

  无论你觉得自己有多么强大,其实也总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师父的话,淡淡地萦绕在耳边。

  喉咙里刚吐出了那致命的果子,小家伙就又自顾自地在草地上爬了起来,望着空中飞过的蝴蝶乐呵呵地笑眯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个性命攸关的人,压根就不是他。

  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感笼罩着司徒凉,他一把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发自内心地轻声哄着:“宝宝真乖……真乖……”回答他的,是小家伙没有一丝阴霾的甜蜜笑容。

  车夫笑着凑趣:“你家这娃,到底叫什么名字?”

  司徒凉愣了愣,开始自己是叫他小混蛋,后来就叫他小家伙,其实还真没想过,他应该有个名字的。

  “他……他叫……乐子。”

  是的,他不是他的大包袱大麻烦,他应该是他的乐子,小乐子。

  回答他的,是乐子乐呵呵的笑脸和又一泡洒在他裤腿上的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