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中(2)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6-09 08:48      字数:4900
  好在那主营内似乎是仲孙乱的高手也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他这独门武器,飞盘稍一现身便即被收回,这一耽搁应飞扬已经靠着那毫无章法的蛮力硬冲进了兵丁群内。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大批兵丁聚集营内埋锅造饭。本来对面这座小村寨根本没被这群老兵放在眼里,故他们也没太多警戒心。此刻突然被应飞扬这样一个高手横冲直撞,这群精兵短时间内竟结不起阵势,只能被他打得四散奔逃,而外围的士兵顾忌内圈的同袍,也不敢乱放箭,就这一耽搁间,应飞扬已突破了大半个兵营,不一刻便冲出了天心军的重围。手中巨木一掷而出,只见碎木四飞,那两人之力才能开启的寨门被轰然砸开,应飞扬飞身而出。

  应飞扬一旦突围反倒更加危险。没了对同袍的顾忌,天心军顿时放开了手脚乱箭齐发,也幸亏应飞扬那奇异的“不动心境”乃当世罕见的护体神功,加上他身形虽大却无比灵活,倒是躲过了大部分的乱箭,躲不过的也靠着护体神功硬扛,一时倒是无虞,但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更大的危机却是来自于两侧。只听号角声连连,两队重甲骑兵已整队待发。这些重甲骑兵本是大威德明王巫天威麾下的精锐,巫天威死后一部分被仲孙乱接收。他们身上和马上的明光甲不同于一般的缀连甲胄,是整块钢板锻造而成,且连战马也全身披挂,连人带马加上甲胄,简直是一只洪荒怪兽。一两骑还好,一旦几十骑结阵冲锋起来,即便以应飞扬的神力怕也难以应付。

  耳听号角声不断,战马嘶鸣,乱箭渐止,陆拾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跳下去救那应飞扬上来,却是鞭长莫及。正焦急时,突听左边又有号角声传来,转头看去,却见另外一队骑兵从东方远远驰来。

  众人这才明白外面的天心军为何不急着进攻,原来竟是在等援军过来包抄。只觉大地不住震颤,这奔驰而来的骑兵怕不下千骑,众人均是心如死灰,知道现在是再无幸理了。如此多的贼军,就算是安卢城内的守军来援,也未必能挡得住了。

  陆拾突然喊道:“虎贲军旗,是朝廷的军队!”他目力远好于众人,这一声喊登时让大家心内一喜,纷纷拼命朝那边看去,只有陆拾和洛夕二人仍是急急关注这边应飞扬的奔逃。

  那远方大队骑兵奔驰,这边的天心军显然也不知所以,本已列好队伍的重甲骑兵纷纷勒住缰绳,号角声短而急促,两队骑兵齐齐转向,看向那突然出现的威胁。应飞扬自然不会放过这好机会,急急加催内力,不一刻已奔到寨子墙下。洛夕早准备好了长绳,应飞扬拉住,二人一合力,应飞扬已落上墙头。

  远方马蹄声不绝,污泥四溅,只这三人却如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应飞扬一把抱住陆拾和洛夕,大笑道:“太好了!我还怕我回来晚了。”

  陆拾只觉得心内一股热流涌动。他恍惚间回忆起了当日的封州城,同样的危局,同样的暴起刺杀。

  在封州城,死里逃生,他认识了那让他仰望的朋友叶离尘。而这里,同样危局之中,在他最虚弱最危难的时刻,又是他的朋友应飞扬孤身而来。

  朋友。

  三个朋友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经历了方才那样一场冰冷的对话之后,突然见到这本已离去却折返共难的朋友,他们忽然觉得,这残酷的杀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重要的是,我们又站在一起。

  即使我们分开了,只要让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会立刻来。

  哪怕路途上是刀山火海,哪怕回来便会坠入地狱。

  无关时间,无关算计,无关理性。

  只因为我认定了你们是朋友。

  张篱默默站在一边看着这三人的重逢,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只轻轻扭转了头,将目光转向遥远的所在。

  二人细问之下才知道,应飞扬已经走了许久,却突然发现天心宗大军朝十八里寨调动的痕迹,他想到洛夕似乎提过他们的敌人与天心宗有关,心下挂念众人,便悄悄折返,果见大军围寨。他回忆听过的江湖故事,竟是想出一个主意,悄悄打晕了一个个头较大的士兵,穿了他的衣服混入主营。

  这支军队本就是被叶渊停一路追赶的败兵,虽然气势犹在,但比起一支正规军来说,终究有很多地方粗疏了。此刻他们忙于安营扎寨,竟是被应飞扬捡了个便宜,轻轻松松混到了主营,见到了主将仲孙乱。他欲出手刺杀,却又觉得偷袭非英雄所为,故此大喝一声再行出手。不料那仲孙乱武功既高,兵器又诡异,一照面下不仅没能伤敌,反而几乎吃了大亏。若非那仲孙乱有所顾忌没有亲自追杀,怕他连逃出营盘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山下又有动静,那东面来的军队越来越近,天心宗大军竟是缓缓变换营帐布局,大片的鹿角木砦被移到东方,一副迎战的架势。

  目光所及之处,可见那奔驰而来的近千骑兵之后,有将近上万步卒缓缓行来,打的旗帜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虎贲战旗,但那些士卒军装铠甲五花八门,既有一些朝廷制式鳞甲,也有天心军的简陋甲胄,更多的则是杂七杂八拼起来、看不出来历的破烂甲胄。

  众人一时也只能静观其变。洛夕看向应飞扬,突然笑道:“喂,我就不笑你这个喊一声再动手的迂腐笨蛋了,但我很好奇你身上挂着剑,为啥要空着手去跟仲孙乱打?”陆拾也在诧异这个问题。方才应飞扬被乱箭齐射,赤手空拳躲避得狼狈不堪却不拔出腰间长剑,委实有些奇怪。

  应飞扬难得地脸一红:“这个?我的剑乃是一柄邪剑,出鞘不见血不能还鞘,对,所以我不能随便拔剑。”

  这话连陆拾都骗不了,洛夕更是哂笑道:“你刚才不就是要去杀人的么?还怕什么见血?喂,你老实说,是不是根本不会用剑,挂把剑也是因为听了故事里的游侠都有剑?”

  应飞扬几乎恼羞成怒,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东方奔来的骑兵纷纷勒缰,只一骑越众而出,似要跟寨子里的人对话,忙转移话题道:“你看,那人似乎是首领。”

  那人看起来的确是首领,他的一身铠甲是所有骑兵里最好的,全身上下浑然一体,连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阳光之下众人只觉得那甲胄光彩夺目,明明是一身重甲却不显笨重。陆拾经历过封州城战场,洛夕身为名社成员,二人自是识货的,均暗赞了一声,这人的这身铠甲怕是比当日封州城田大将军最喜欢的那套猎铠还要强上一些。

  却见那人纵马来到寨墙下,抬头看了良久,也不说话,正当张篱忍耐不住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的时候,却见那骑士伸手从鞍袋里掏出一张纸笺,“哼”了一声,开口念道:“……豪杰,天下归心;天心贼到,妖孽并起……铁骑万千,恭行天罚;三驱九伐,勋业不斐……”

  那骑士摇头晃脑,念得津津有味,墙上诸人却是面面相觑,听着他念的东西又像檄文又像告示,但这没头没尾半文半白的东西实在是让人无法抓住重点,不知这究竟是哪个酸秀才写的,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人摇头晃脑念了许久终于停住,把纸往鞍袋里一塞,声音骤然变高,朝上喊道:“大哥,小师妹,我这文章如何?”

  这一声喊一出不啻石破天惊,张鹰腾最先反应过来:“你是……洛弟?”那骑士大笑:“大哥,自然是我,你们居然都不认识我了么?”

  寨内登时一片沸腾。张鹰腾如突然看到赦令的死囚一般狂喜,笑骂道:“你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鬼才能认得你。”

  那骑士正是张鹰腾的堂弟,也曾经跟随张篱的父亲学过武的张洛。乱世一起,他不甘在这小寨内终老,便离寨出去闯荡了。他闻言一愣,旋即道:“他娘的我还忘了我戴着这东西呢。”说着一把扯下头盔。

  陆拾诸人这才看见他的脸。方才听他说话甚为粗豪,这张脸却是出奇的清秀,甚至称得上俊俏,隐隐间竟跟张篱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张篱心内虽然仍有疑虑,但这张洛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性子还是了解的,此刻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当即命人打开寨门。张洛却命令自己手下在外扎营,只带了三五名随从进了寨子,竟是从头到尾没看那边杀气冲天的天心军营一眼。

  张洛是个天才。

  和在遇到叶离尘之前默默无闻的陆拾比起来,张洛的天才光芒要耀眼得多。七岁时,他就可以一脚踢倒十八里村的族长,也就是他的师父张天影。十岁时,周围十里八村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在这穷乡僻壤,没有人能够教他,他也不需要跟人学,他不需要墨守陈规,不需要基础也不需要理论。他只看着天上的云,云下的树,树梢的鸦,琢磨着无法言表却可以在一拳一脚中展现的天地之理……若真如传奇故事一般,有哪个游方的高手路过看到他,或许会惊叹他的天分,细心雕琢这块璞玉,让他大放异彩。

  可惜,没有。

  于是,他仍然不过是这荒凉山村里的一个普通少年而已。

  这样的人,又怎能愿意只做一个普通少年。

  天心乱起,世间倾覆,却是这少年最大的机会。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子,离开了亲人和朋友,离开了自己的家。

  多年来,偶尔会有消息飘荡而来,有人说他在大运河边做纤夫,有人说看他在岭南商队里做保镖,有人言之凿凿说亲眼见到他做了天心宗的大官,却也有人说他被官兵抓了在做苦力运粮……总之,他还活着。这是让他的朋友亲人唯一可以放心的地方。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全寨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张洛,这个大家记忆中仍是孩子的人,竟然以这种姿态出现,这样如救星一般地降临在这山寨。

  陆拾看着山下的部队阵型缓缓变动,那新来的看似朝廷军的骑兵已然列阵防御,步卒却仍还在稀稀拉拉地朝这边奔来。而那边仲孙乱的天心军,虽然因应飞扬闯营乱了一阵,却是阵势严整,军容俨然,行动之间丝毫不见散乱。陆拾曾是田狩疆麾下最精锐部队的一员,一看便知这两边看起来人数虽然差不多,但论起纪律战力,却怕是天差地别,不由暗自心惊。

  洛夕碰碰他,低声道:“你看来了援军,那坏人是不是就会放弃了?”她久走江湖,虽不如陆拾一般能立时看出两边的差距,却也隐约觉得有些问题。

  陆拾摇摇头,道:“你注意看天心军的营后,他们的辎重车辆都是空的。”

  洛夕凝目望去,果见一辆辆大车虽然看起来鼓鼓囊囊,但人推马拉都是甚为轻松,大半估计都是空的,当即心内一沉,知道这一战虽有所延迟,却是免不了的。要知除了更难攻打的安卢县城,附近再无可补给的所在。那天心军本就是残军败将,肯定不会另有辎重部队供应,若是他们现在已无粮草,那除了攻破这寨子掠夺粮草之外,再无别的路走了。所以就算再来多一倍的援军,他们无非是准备的时间长一点,攻击的力气用得更大一点而已。

  洛夕虽然心慌,却也是无法可想,忽地想起一事:“我一直没得空问你,你方才是怎么看出那张鹰腾的酒有问题的?我都没看出来,你居然比我眼光还准?”言下大是不忿。

  陆拾一笑:“我哪能看出酒的问题,你没看出来是因为他那酒是给我的,离你太远了。事后想想他们也算是煞费苦心。张篱拿进来的酒肉都没有问题,我们验过便没了戒心,之后张鹰腾进来敬酒,第一杯也没问题,却在第二杯的时候下药,可惜他还是露了破绽。”

  洛夕点头:“这应该都是张篱的策划。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竟然心机忒深,我一想竟有些害怕。他露了什么破绽?”

  陆拾道:“一则,可能是他一直紧张着准备出手,所以他很奇怪地特意用不常用的左手举杯跟我敬酒,明明动作很僵硬却还要装得自然。二则,跟他碰杯时,我发觉他的手在抖。”

  洛夕打断他的话,道:“我没看到他发抖啊?”

  陆拾笑道:“那是看不到的,他怕露出破绽,用尽力气控制自己的手臂,反而让他的肌肉因过度紧张而发抖,这抖动很轻微,甚至连酒面都不会震动,但从酒杯壁上我还是感应到了。所以我便诈他一诈。”

  洛夕愕然,半晌才道:“我明白为啥小叶子说你是个难得的天才了。”

  应飞扬却听得稀里糊涂:“你们说话能不能照顾一下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啊?”

  正说话间,却听脚步声响,三人回头看去,却见张洛带着一名随从来到了城墙上。张洛哈哈大笑把手伸向陆拾,道:“两位少侠,我就是朝廷钦点总理青州兵马总兵官张洛。你们的事情方才小妹也跟我说了。嗯,总之他娘的都怪这些贼兵。咱们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还是一笑泯那个什么的好。”

  陆拾伸手与他相握,只觉得这人手上茧子层层叠叠几乎覆盖了整个手掌,心知此人武功从未撂下。听了方才这一番话,他心下却也放宽了许多,知道这张洛也不是草包,也已看清了形势,这倒免得二人还得担心他也打捆了二人送出去和谈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