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7 俗人
作者:苏幕遮玥      更新:2022-10-12 00:57      字数:4653
  “传闻禹江杀了你的父亲冉博文,你恨她吗?”

  门外风急雨骤,门内静谧安然。

  薄玉浔话落的瞬间,除了明镜之外的三人,皆是心神一紧,下意识看向明镜。

  这实在是个非常犀利的问题,世人皆知,但当着当事人的面问出来,委实有些不太合适。

  薄玉浔静静的望着明镜,等待他的回答。

  明镜拿着铁嵌,一点点的拨着炭火,死灰复燃,一簇明火亮起,带来暖意。

  少女低眉敛目,从容静默。

  “那么我问薄医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薄玉浔愣了一下,委实没想到明镜反过来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明镜淡淡开口“鸡大生蛋、蛋破生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切的恩怨,在那一刻,便已经结束了。”

  薄玉浔没有在她的神态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其实这个答案在问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还有一个亲人在挂念着你,你……会不会开心?”

  郑青咳嗽一声,眼神古怪的瞥了眼薄玉浔。

  这家伙什么意思?

  郑青眼珠子转了转,对啊,她差点忘了,明镜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亲人,有哥哥……。

  她留不住明镜,但这些人可以。

  想到什么,郑青眸光不动声色的瞥向薄玉浔。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岭眼观鼻鼻观心,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

  曲飞台从头至尾是一头雾水,每一个字他都明白,但是组合在一起,为什么就是那么难懂呢?

  明镜抬眸看向薄玉浔,漆黑的眸光深黑宁静。

  薄玉浔毫不怯懦的与之回视。

  他的眼神中,有期待、有激动、有失而复得般的欣喜。

  与之相对应的,是明镜眸中无波无澜的寂静,像平静的深海。

  “叩叩叩”山门被人敲响,穿透雨幕清晰的打破现场的沉默。

  在这下着大雨的深山老庙之中,这道敲门声显得颇为诡异,莫名令人后背冒起一层冷汗。

  郑青“唰”的收起匕首,站了起来,“我去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

  话落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薄玉浔轻叹一声,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郑青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来人穿着黑色雨衣,浑身往下滴水,出现在庵门口,特别诡异。

  郑青手腕一翻,匕首藏于袖间,扬声喊道“什么人?报上号来。”

  “是我。”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轻易被哗哗的雨声淹没,却清晰的被郑青的耳识捕捉了去。

  郑青手一抖,差点站不稳,她立即打开门,反手关上门,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搞什么鬼?”

  雨帽下,男人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无甚出彩的面容,但双目如炬,望向的那一刻,令人如坠深渊。

  郑青淬骂了一句“你来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吗?李岭可在里边坐着呢,还有薄玉浔,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提起手里的防水袋,“胖哥大厨的老板娘央求我来山上给你们送物资,天色已晚,下山的路不好走,今晚我便在庵中凑合一晚吧。”

  郑青倒抽了一口凉气“你开什么玩笑,东西给我,你快下山。”

  郑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袋子,赶他下山。

  这时身后的门打开,明镜撑着一把雨伞走了出来。

  郑青神色一僵,下意识挡在男人面前,“那什么明镜,他是老板娘派来给你送物资的,东西已经收到了,我这就让他下山。”

  “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郑青伸手推他,男人纹丝不动。

  雨伞下,少女抬起了眸光。

  隔着潺潺雨幕,四目相对,仿佛时光在这一刻静止了。

  男人眸光深深的锁定在她的面容上,喉结滚动了一下,低沉的嗓音仿若从深渊中传出。

  “好久不见。”

  郑青嘴巴惊得能赛下一个鸡蛋。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镜点了点头“辛苦你跑这一趟。”

  男人声音淡淡“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等等,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郑青挡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明镜转身“上次曲江,是这位先生救了我。“

  男人越过郑青踏进了庵门。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庵中的一切,“小师父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佛心坚定,佩服之至。”

  明镜淡淡道“先生谬赞。”

  男人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小师父火眼金睛,不知道小师父是如何认出我的?请小师父解惑。”

  “下次先生易容,请掩盖一下身上的龙涎香。”

  男人愣了一下,摇头失笑“原来如此。”

  郑青眼神古怪的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什么龙涎香,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几人看到走进来的男人,皆是愣了一下。

  在坐皆是人中龙凤,心思敏捷之人,尤其李岭,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平凡的伪装下气度不凡,绝非普通人。

  “不知这位先生从哪里来?这个时间到此,应该不是为了求佛吧?”李岭试探的问道。

  郑青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老板娘派他给咱们送物资来了,这老板娘能处,有事她是真上。”

  郑青打开袋子,里边有馒头,有即热火锅和自热米饭,还有御寒的棉被。

  郑青把火锅一人发了一盒,“咱们一群人凑在一起在这深山老庙里吃火锅,这是什么样的缘分,来合张照。”

  郑青拿出手机,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的来了张自拍。

  郑青啧了一声,都是大佬啊,这张照片如果流出去,绝对引爆全网。

  曲飞台哼了一声“庆总,你手机里到底有多少我的黑照?”

  郑青摸了摸下巴“以后就靠卖你的黑照,就能养活我公司的所有艺人,真的不考虑来我的公司吗?来了就给你个惊喜福利,绝对不亏。”

  曲飞台皮笑肉不笑“庆总的好意心领了。”

  郑青叹气“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哭爹喊娘。”

  打开自热火锅,香气飘满整个房间,郑青递到明镜面前“你只吃了一点红薯,胃怎么受的了,吃点火锅吧,都是素的,不会让你破戒的。”

  明镜摇头,“你们慢慢吃,我去配点药。”

  话落起身离开了厨房。

  明镜一走,厨房的气氛诡异般沉寂下来。

  自热火锅要搁以前,曲飞台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条件苛刻,天气又冷,能吃上自热火锅已经不错了,没什么好挑剔的。

  在他闷头吃的时候,耳边响起李岭的声音;“我看先生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男人坐在木墩上,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威严,连狭窄逼仄的厨房亦无损他的气质。

  男人闻言,眸光深处飞快的掠过一抹暗色,抬眸淡淡道“先生认错人了。”

  “是吗?我看先生气质不凡,不知该怎么称呼?”

  “免贵姓叶。”

  “叶先生是四季镇人士吗?”

  面对李岭刨根问底般的质问,换个人早就不耐烦了,男人却始终神色浅淡,看起来修养极好的样子。

  “不是。”

  “那叶先生是云州人吗?”

  李岭目光紧紧的锁定在男人的面容上,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郑青心道这李岭不愧是程先生最器重的手下,眼神真是巨毒。

  薄玉浔也在暗暗观察对面的男人,听出了李岭的言外之意。

  男人眉微蹙,遂即很快散开,淡淡道“先生如何得知?”

  李岭笑了起来“因为我就是云州人,看着你感觉非常亲切,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人泪汪汪。”

  郑青挑了挑眉“原来你们是老乡啊,这是什么样的缘分……。”

  男人背脊挺直,自有一番清冷孤傲,闻言淡淡道“是吗?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

  “叶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郑青都觉得有点烦了,是职业病还是怀疑他?恨不得将李岭的嘴给封上。

  男人不咸不淡的说道“跑腿的。”

  “先生如此人才,跑腿实在屈才了。”李岭语气十分惋惜。

  男人淡淡道“我觉得挺好。”

  郑青待不下去了,飞快的溜了出去,来到了后山的药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木屋被漆黑所笼罩,明镜一手提着一盏煤油灯,一手在轻轻翻捡着药草,单薄纤细的身影,在朦胧的烛火中,显得越发飘渺孤冷。

  郑青倚着门框,想象着之前的十几年,她便是如此度过的,鼻子不由得一酸。

  “阿雨。”

  少女身影僵了僵,没有回头。

  一缕冷风透过破败的窗柩飘进来,将如豆的烛火吹的飘摇斑驳,墙壁上,映出少女朦胧的影子。

  “你身体亏损严重,靠着底子强撑着,不过五年,便撑不下去了,如果还想看着你儿子长大成人,便要听我的话。”

  郑青低着脑袋,声音讷讷“我不在了,不是还有你吗?”

  “如果你想让你的儿子沦为孤儿,那么你随便作吧,母爱,无法替代。”

  是啊,她们都是孤儿,从小就发誓,如果将来成家,一定不会让孩子承受她们承受过的苦难。

  “好,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明镜唇角溢开浅浅的笑意。

  “原来你早就见过他了。”郑青低声说道,双目凝视着明镜忙碌的身影。

  “你恨他吗?”

  “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问我,薄医生如此,你也如此。”

  明镜语气平静的说道“恨之一字,太过沉重,我早说过,万事自有因果,恨如何、不恨亦如何?”

  郑青愣了一下,苦涩一笑“我终究是一个俗人。”

  她看着明镜,眼神渐渐变得悲伤。

  在她的身上,已经渐渐没有阿雨的影子了。

  她彻底的放下,代表着阿雨真正的消失。

  明镜忙活很久,搞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郑青非常嫌弃“这什么玩意儿?不会有剧毒吧?”

  她接过来一口吞了,差点恶心的吐出来。

  “妈呀苦死我了,你谋杀亲夫啊。”

  明镜递给她一杯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于每日子时服药,服药后打坐调息,戒骄戒躁,规律饮食作息,身体会慢慢好的。”

  郑青叹气“我该怎么感谢你?”

  “你少做点孽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接下来我要花三天的时间给你制药。”明镜提着煤油灯撑伞走出来。

  “今夜我要给师父守夜,你们早些休息吧。”

  话落渐行渐远,走入了菩萨殿中,在飘摇的烛火之中,于蒲团上打坐。

  嗒嗒的木鱼声悠悠传来,在寂静的山林间久久飘荡。

  刹那间,一切的声音消失了,天地像即刻间摁了暂停键。

  几人听着木鱼声,心情不一而足。

  当叩门声再次传来,时间已经临近凌晨。

  山风呼啸,大雨滂沱,木鱼声声,在这样的环境中,这道叩门声,便显得极为诡异了。

  几乎在瞬间,令人毛骨悚然。

  曲飞台下意识站了起来,看了眼对面的三人,“我去看看。”

  李岭瞥了眼男人,“这个时间,还有什么人会来?”

  虽然不信鬼神,但这场景,委实有些恐怖了。

  房间里点着一盏煤油灯,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将人影投注到墙壁上,拉扯出各种诡异的形状,更是增添了恐怖氛围。

  曲飞台握了握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再说了,有菩萨保佑呢,有什么好怕的。”

  话落径直走了出去。

  虽然给自己壮了胆,但恐惧是人的天性,曲飞台手指颤抖着打开门闩,霎时山风迎面扑来,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黑暗中走出一个男人,风尘仆仆,满面尘霜。

  曲飞台瞳孔骤缩“是你?”

  男人越过他,踏进了庵门,一眼便看到了,正中佛殿内,跪坐在菩萨脚下的少女。

  她单薄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几分模糊,昏黄的烛火飘摇斑驳,画面肃穆而沉静。

  木鱼声由远及近,嗒嗒嗒,像一记记重锤,锤落在了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