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倾的轿撵刚走到十字街头，便与左相的轿撵相遇了。

  二人皆停下轿子，从轿撵中出来互相寒暄了几句才知道左相也要进宫。

  不过此次进宫却并非皇上宣召，而是去看望云妃。

  听公孙倾也要进宫，左相轻摇折扇问道：“如今皇上正在为北方霜降之事忧心，听说那边灾情很严重，皇上决定要派钦差大臣押运赈灾粮草……”

  见他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公孙倾心里也清楚。

  于是他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如今灾情严重，皇上是明君，自然会为此事忧心，当臣子的更要替皇上分忧解难。”

  他说完话，拱了拱手道：“如今皇上正召本王入宫，就不多留了，左相请自便。”

  重新坐回轿撵，吩咐轿夫起轿。

  透过轿帘一角，他看到左相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进了宫以后，他原本以为皇上仍旧在太和殿找他议事，便下意识的往太和殿方向过去。

  可郑公公却突然将他拦下，说是皇上正在邱明轩等着他。

  等公孙倾随着郑公公去了邱明轩时，却没有看到皇上。

  只是在房中放着一个棋盘。

  “王爷在此稍后，皇上正在处理政务，一会就过来了。”

  “好，有劳了。”

  郑公公说完就退下了。

  公孙倾就站在屋内等着皇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皇上才过来。

  公孙倾见到皇上以后依礼参拜，却还未等他跪下前，便被皇上扶住：“爱卿不必拘礼。”

  说着，他走到棋盘边坐下，将手中的手串放在一旁说道：“来，陪朕下一盘。”

  “是。”公孙倾拱手而拜，随后坐在皇上对面。

  这盘棋下了一个时辰，公孙倾以三子惜败。

  皇上看向棋盘上的棋子，长长的叹息一声，自嘲的说道：“果真是朕老了，若非爱卿放水，恐怕这盘棋朕是输定了。”

  随后他摇摇头，随意拿起一枚棋子，“下棋讲究天人合一，和谐共存。正如道家所说阴阳之意。白方进攻，黑方就必然防守；黑方取得了实地，白方就会用外势来抗衡。如果没有把握好棋局中的平衡关系，行棋过强，往往会功败垂成，行棋过缓，又很容易错失良机。”

  公孙倾手执白棋沉默半晌思索皇上说的话，虽表面上说的是围棋之道，可内层含义说的则是朝中局势。

  很显然，皇上如今对于左相势力越来越忌惮，可又因左相一直命人在全国搜寻修仙道士替皇上研究长生之法。

  皇上虽然一开始很是信任左相，但如今看来皇上似乎对于长生之术的存在开始起疑。

  若并非如此，想来皇上也不会将君臣见面放在这偏僻的岳明轩中。

  轻轻将棋子放进棋盒中，皇上又道：“如今朕早已不复当年，无论是精神还是气力总觉得力不从心。如今灾祸战争频发，朕也有几日没有合眼。爱卿啊……朕真的是老了。”

  “圣上，恕臣斗胆。”公孙倾犹豫片刻，拱手言道。

  “但说无妨。”

  “臣知道皇上对许多事心存疑虑，也知道圣上对于朝中之事相当重视。如今战火与灾害接连发生，即使身为臣子也会跟着担忧，又何况皇上您。”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公孙倾知道皇上已然动摇，于是便直接拿出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之上。

  瞬间局势逆转。

  “爱卿这是……”皇上有些不解。

  公孙倾落下的那枚棋子，紧紧只是放在最角落的位置，可也只是这个位置，让早已成败局的白棋，竟突然有了反转的局势。

  “爱卿这是何意？”

  公孙倾笑了笑：“有些时候，我们总是会忽略细节，可却忘了，往往是细微之处才能决定成败，而这白棋放置着的位置，看似不起眼，但却起了关键性作用。”

  他伸手点指那枚棋子最终落下的位置说道：“而最终能够反败为胜的，往往是我们忽略的地方。”

  皇上瞳孔猛地一震，手中棋子险些脱落。

  片刻，他未曾抬头。

  “皇上真的信长生之法吗？”公孙倾直截了当的问道。

  皇上只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听到公孙倾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皇上其实心中存疑，否则也不会过了半天才回答臣的话。”公孙倾笑了笑，将棋盘上的棋子捡了起来。

  “其实臣并不相信人真的能够长生，皇上也知道，能过统一江山的王者，都想能够一统江山万年。可他们可有一人能够成功的寻找到长生之法吗？据臣的了解中，似乎并没有如此先例。”

  皇上淡淡的笑了笑，略了一眼公孙倾，说道：“爱卿怎么能肯定朕就一定寻不到？”

  “皇上。”公孙倾起身拱手而拜，郑重道：“微臣跟随皇上多年，在明白不过皇上您为了这江山太平稳固而付出了多少心血。自然也知道皇上之所以寻求长生之法的目的，是怕苦心经营多年的江山拱手让人。但您有没有想过，寻找长生之法，这并不是唯一能够稳固江山的办法。”

  皇上长长的叹息一声：“朕何尝不清楚，只是……”皇上欲言又止。

  公孙倾自知多言，也不敢再声张，只低头跪在那。

  过了很久，皇上才抬起头看着公孙倾道：“爱卿，你这话说的没错。只是如今朕虽然身为九五之尊，但子嗣福薄。并无可称心的皇子能让朕放下心来……”

  悠悠一声长叹，皇上才终于将自己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如果当年朕的老七没有中毒成了痴傻呆儿，朕至少还有得选……”

  随后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多说无益。爱卿过来在陪朕下两盘棋。”

  “是。”

  一直到了傍晚，公孙倾才从岳明轩出来。

  站在宫门口，他回头瞧了一眼半开着的殿门。

  隐约还能看到皇上那日渐苍老的背影，想起今天与皇上对弈之时，皇上的那番话。

  公孙倾想了想，转身往怜秀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