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清清醒来的时候，幽谷的大火焚烧了一切。

  茫然的在棋盘峰，那干枯了的神潭底部呆呆的站立着。

  感知着，探寻着秦欢的气息。

  绝望一次次的侵袭至他周身。

  “死了？不，你怎敢留下本神尊一人。阿欢……本神尊错了，我……想你了。”

  不久，青丘桃花林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只有能进入桃花林的白卿卿知道，那外界传闻疯癫了的九尾神尊，涂山清清，一个人磨破了十指，亲手将一件件婴儿床，婴儿木马，婴儿的一切用品，小心仔细制造而出，再小心翼翼的打磨。

  有时，白卿卿又看见涂山清清躺在躺椅上，身旁洒落了一地的酒罐子，桃花酿的香味，盈满整个桃花林。

  他就那样呆呆的看着最高的那棵桃花树，时而温柔的低笑，时而发疯了一般将那棵桃花树周边的桃花树粉碎，唯独不曾碰触那棵最高的桃花树。

  无数的桃花树，每日被摧毁，然后再种上新的树苗。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青丘在浮屠长老的带领下，逐渐稳固，慢慢接触外界，与外界缓缓连接。

  “都走了，小南也走了。白贤君也走了，白炎死了，青丘如今倒是安稳了。阿欢，可是没了你，本神尊感觉这临水之渊太空旷了些，有些太寂静了些。”

  涂山清清摇晃着头，银发胡乱的贴在额头、嘴边，和着桃花酿，一同被涂山清清吞入口中。

  慵懒无力的将银发从口中扯出。

  涂山清清突然就笑了，毫无征兆的看着眼前的桃花树笑了……

  笑着笑着，眼睛便微微有些湿润。

  “这酒竟然也会呛人，阿欢……你最喜欢的桃花酿，本神尊酿造出来了，亲手酿造的。很香甜，你必然会喜欢，只是可惜，你太不乖了，为了我这么一个屡次欺你骗你的家伙，选择了那条不归路。阿欢……你回来好不好，这桃花酿，本神尊再给你酿造，酿造好多，多到你喝不完……”

  “浮屠长老，你最好不要硬闯。”

  白卿卿带着些焦急的话语，阻拦着想要闯入桃花林的浮屠长老。

  “你别再拦我。如今青丘与外界连接。那些有才能的后辈，死的死，伤的伤，如今青丘就要沦为外界的笑柄了。他……他一个青丘九尾神尊怎能这般自甘堕落。如今神界不知何处新封了一位可怜的上神，此次也给青丘发了请帖，若是他作为九尾神尊再不出席，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出去让人笑话，日后青丘还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浮屠长老，你最好还是……不要硬闯。你应该知道，九尾神尊为这青丘做的够多了，他牺牲的太多太多了。你，我尊你一句浮屠长老，敬你向来无私，唯独对于九尾神尊，你委实太过苛刻了。”

  白卿卿显然不打算再退让，即便她平日里敬重他浮屠长老，可是唯独对于浮屠长老对九尾神尊涂山清清的所作所为，让她都忍不住想要说道几句。

  “他，他是九尾神尊，青丘最为强悍的狐族，青丘的支撑和未来。这本就是他应做的，我……我对他怎么苛刻了。白卿卿，我道是涂山忠这些日子总是不愿来此请他九尾神尊出山，原是你在此种作乱。撺掇他，违背我。”

  白卿卿闻言，面上不悦，强压着怒意，尽量敬重着浮屠长老。

  他是大长老，又是先辈，白卿卿原来不想与他撕破脸，弄得她那相公，两边不讨好。

  却没想到，自己礼遇忍让，却换了这么无缘无故的斥责，当下委屈，上了脾气一般，拦着浮屠长老。

  “浮屠长老，九尾神尊初次遇见那秦欢，便动了心。是你撺掇他，用这青丘压制着他，后来逼得他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让相爱的两人生生分离，经历了那么多折磨和磨难。还有……后来，你那般厉害，这青丘无不是你的眼线，那秦欢被白誉捉到的时候，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浮屠长老，你为青丘所作一切，我敬重你。但是……若是因为这青丘，你不择手段，甚至牺牲无辜之人的兴奋，我看不起你。谁人也没理由，一次次为了这自己不奋起，不作为的青丘奉献一辈子。青丘无人，那便是你的问题，为何不捉紧时间提拔后辈，为何不培养激励后辈？难不成，你想要教导后辈的便是一直啃噬先辈血肉，备受前辈恩泽，而不去努力？“

  白卿卿嗤笑一声，接着毫不留情道，

  “空有其表的荣耀，即便拉着九尾神尊去那神界溜达一圈，给你赚取回来了。若是后辈不努力，无人才后继，青丘早晚会有落幕的一天。暂时的压制和讥讽，谁知不是对我们的警醒和启示呢。青丘……该自救了。靠别人，总归不是长久之法。”

  浮屠长老被白卿卿说的一阵脸红，但是一想到如今青丘的落寞，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老夫自知青丘需自救，但是……如今青丘大门向外敞开着，小辈抑制不住好奇心，出了青丘历练。哪个不是一身伤，被人讥笑打压回来。他们便是仗着青丘无人，这才如此猖狂。若是……若是青丘有人，哪个还敢这样对待我青丘后辈。”

  浮屠长老故意将声音放大，朝着桃花源里张望，失望的探听了半天，却始终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不由得失望，气恼大声道，

  “也罢，我终究是老了，管不了后辈太久。哪天说不准就入了土，双眼一闭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后辈怎样，我又能管得了多少，哎……青丘没落就没落吧。可惜了……这上古神祇的血脉，竟然是这么个没出息，没担当的。徒然有着那身本事，却没心没肺没责任的，讲这样看着青丘落幕。是老夫的不是，没能将误入歧途的……哎，一个女人而已……真……”

  浮屠长老想要将人骂醒，偏生涂山清清的身份在那，他不能爽快的骂出声，压抑着指桑骂槐，显然是憋的不行。

  白卿卿可是不惯着他，她连涂山忠那样暴脾气的都能拿捏住，不单凭借着对方爱她，让着她，实在是白卿卿讲起理来委实厉害。

  见浮屠长老这般胡搅蛮缠，指桑骂槐，白卿卿自是不干的。

  只见她双眼一瞪，身形仍旧温柔，但是气势却十足。

  轻轻理了理自己的发髻，白卿卿冷声道，

  “浮屠长老真是老了，您这是糊涂了，学着那泼妇骂街的行当。改明儿，就您这样的，带着一众小辈往随便那个城门口一跺脚，哪个还敢为难咱青丘后辈。”

  白卿卿讥讽的话，也顾不得浮屠长老的面子，一溜的就冒出了口。

  原本儿子被白贤君带走了，闺女又不见踪影。涂山忠又怕她将恼火发在他身上，总是躲着她，浮屠长老今日算是撞在了枪口之上。

  “浮屠长老，今日我在这，你便绝不能进这桃花源。还有……青丘这个时候本该是潜心修行的时候，参加的劳什子宴会。只要你自身素质硬，好好修行，到时候你还怕青丘给你挣不来荣耀？我看你这老头，真是老糊涂了，倚老卖老，毫不知羞的，还有……”

  白卿卿还要好好发作一番，一看浮屠长老面上怒气，因着她身后的动静，变为狂喜，自知身后必然是涂山清清来了，不由得闭上嘴，气闷的转身。

  “神尊……”

  白卿卿施施然施了一礼，表情却极为不恭。

  对于秦欢的“死”，白卿卿是极为怨涂山清清的，虽然他是主子，但是与秦欢相处那么久，那秦欢那般可亲善良，甚至不惜自己安危，也要替南儿重塑筋骨，这份恩情，白卿卿是不能忘却的。

  “神界要举办宴会？为着一个不知名的上神？”

  涂山清清显然是宿醉将醒未醒，声音嘶哑低沉，却仍旧带着异常的蛊惑意味。

  白卿卿打眼看了涂山清清一眼，当即红着脸，地垂下头。

  衣衫半掩着那线条优美的锁骨，肌肤如若白雪将化未化，晶莹透亮。颓废之中，带着些沉迷的蛊惑之美。

  神尊委实妖孽了些。

  浮屠长老见涂山清清发问，不由得喜上眉梢，暗暗道，或许涂山清清这次能出席神界宴会。

  “青丘与外界互通许久了。神界如今应是那徐容在当权，倒是有着这闲心。”

  涂山清清讥笑一声，脑海之中全是徐容偷瞄秦欢的种种爱慕模样。

  青丘出了这等事，神界和天界始终不闻不问，确实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只是……

  为何毫无阿欢的气息呢？

  这世间还有什么法子能将一个人的所有气息，尽数遮掩了呢。

  “浮屠长老，你说那幽谷，只是平白气候燥热，自燃了而已？当真什么都没有？”

  浮屠长老见涂山清清一改往日颓废，突然变得压迫十足，让他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自然是真，神尊不信，可自行前去。如今那只剩一片废墟。”

  白卿卿不知涂山清清是怎么了，总觉得眼前突然精神起来的涂山清清，让她有些害怕。

  看着涂山清清一脸傲然的看向天际的方向，白卿卿忍不住抖了抖，汗毛冷立。

  “浮屠长老可知那可怜的上神，是什么来路？”

  “这个……只是说，侥幸修得了上神修为的一个，经历雷劫之时，好似修为尽毁了，但是听说那徐容对其极为看重，这才要行这宴会，将其录入神界碑文，享受天下供奉，好修养神力。”

  浮屠长老对这突然出现的倒霉上神，并不了解。

  只是暗道，这位真是倒霉。

  修为上神本是多么荣耀的事情，这神界经历前次浩劫，本就留存的上神不多。偏生这位侥幸成了上神，原本能受众神和天下供奉，偏偏没了修为。这没了修为的上神，不光普通神族看不起，还可能成为那些心思歹毒的邪修的天山熔炉。若是这位上神，没了徐容的庇护，早晚让人转身就给练了。

  “又是个废物啊……”

  涂山清清不以为然的讥笑一声，摇晃着方才还算挺拔的身子，举着不知何时拿在手上的桃花酿，就往嘴里灌，转身就要回桃花源。

  “神尊……你这是，不打算去？”

  浮屠长老压抑着自己的不满，皱着眉头看着摇晃着就要走的涂山清清，语调提高了不少。

  “去什么去？浮屠长老，有这时间，你不如将心放在后辈修为之上。”

  白卿卿挪了挪身子，挡住了浮屠长老的视线，语气不顺道。

  “去，自然是要去的……不去怎么知道，这可怜的上神可怜，还是我这被人抛弃的神尊可怜。”

  涂山清清冷笑声传来，白卿卿诧异的回过头，望着那背影，抿着嘴久久不语。

  “那……我这边好好去准备一番。”

  浮屠长老兴奋之下，跛着脚很快便走了。

  “对了，回头将桃花源那些，都给做出来。还有请一些手艺好的，在本神尊殿宇旁新建三座殿宇。”

  涂山清清似醉未醒的声音传来，白卿卿诧异的再次抬头，看向的却是那满是木材的方向。

  那些，那些东西，秦小姐不在了之后，神尊不是谁也不让碰的吗？而且，这桃花源自秦小姐不在了，神尊谁也不让进的，怎么突然想着要做这些了？

  难不成，难不成神尊这是好了？

  男人啊，果真都是大猪蹄子。

  白卿卿一想到躲着自己的涂山忠，不由得气恼，应了涂山清清，气恼的掉头就走。

  若是让她见到了涂山忠，看她不把他耳朵揪掉。

  喧哗过后，临水之渊愈发安静。

  涂山清清看着周围颓败的场景，踢了踢脚边的空酒罐子，险些踉跄跌倒，幸好身侧便是那躺椅，干脆长腿一伸，倒在了躺椅之上。

  看着那最高处的桃花树顶端，涂山清清恍惚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看着，静静的看着。

  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泪水自那脸颊滑落。

  “活着，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