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日

  宜嫁娶

  这天，天空还蒙蒙亮的时候，计安平已经披着大毡冒着风雪赶到了计家村老村里的叔爷爷家。

  虽说老村也挂着计家村的名字，但是跟计家村中心地带隔了好几个山沟沟，计安平隐约记得里面有点历史缘故，但是已记不清了。

  计家村以计严家为中心，家家户户还算有田有地，老村里却贫穷落后，山路更是难行。

  回来的这两天计安平跟着父亲一直在这边帮忙，晚上叔爷爷家实在住不下，赵秀心留下来陪着新郎，计安平就回家睡，大早上再赶来。

  好在大家都知道她力能搏猪，也不担心她一个人赶路。

  表姑爷从厨房窗口看见计安平赶紧笑着打招呼，“大表姐来了！快屋里坐。”

  计安平点点头，“你忙，你忙。”三两步走进了正堂。

  “哟，安平来了。”叔爷爷正拢着手在堂屋里转悠，见计安平一身的雪，赶紧上前拍拍，“这天冷的，苦了我孩子了。”

  计安平笑着脱下大毡抖抖雪，“没事，这有什么苦不苦的。叔爷爷，大喜事啊，人家说瑞雪兆丰年，今年雪下得大，明年的庄稼就长得好啊。”

  “还有这个说头？”叔爷爷也咧着嘴。

  “有，当然有。这雪也是来给表弟添喜气。”计安平点着头。

  叔爷爷正为今天的大雪犯愁，此刻笑了笑，“就是下的日子不对，今天是沐儿的大喜事，这路难走啊。哎……看我，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啊。”

  他家的房子是土坯茅草房，雪一下大就提心吊胆的，再一个今日计沐出嫁，雪下大了，路上也不好走，这样要是亲家没给轿夫足够的暖脚费，人家是要骂的。要是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别人不说天气不好，不说轿夫不出力，只说新人不吉利，还没进门就尥蹶子。

  “没事。沐表弟的公公家离这边也不远，昨天我都趟过路了，今天路上小心点就没事。”计安平看堂屋里还是黑漆漆的没点灯，“我叔奶奶和表姑呢？”今天这个时候她们肯定早就起来了。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路边的竹子都被雪压弯了，他们打雪去了，要不然倒得路都没法走。”叔爷爷摸摸计安平的手，“去沐儿房里吧，那房里暖和，你爹也在。”

  乡下大部分人家都与竹林小树相傍，叔爷爷家也不例外，甚至更甚，房间四周不是竹林就是树木，密密麻麻，却又无甚大用。

  计安平刚刚过来的时候也是边走边打雪的，倒是没碰上两个长辈，想是走岔了。

  计安平口里应着，就往后面小院走。

  计沐的房间就在院子左手的走廊尽头，说是房间也不过只是杂货间隔出一张小床而已。

  此刻房间里倒是点起了昏黄的灯光，计安平三两步走上前去。

  屋里响着轻轻地细语声，是父亲赵秀心的声音。

  “……去到别人家，不同自己家。做事要多多思量一番，连襟之间你敬我我敬你自然是很好，可要是别人真欺负到头上，也不能弱了去。你这孩子，我不担心你别的，就怕你受了委屈憋在心里不说……”

  “恩。”计沐轻声应着，似乎鼻音很重。

  计安平顿了顿，往回走了两步，站到屋檐下。

  “这个马家，你爷爷和表姑爷（指赵秀心自己）都帮你打听了一下，家里人口跟你家差不多，老夫妻两个，大女儿大姑爷，生了两个孙女也只有几岁大。你嫁的这个是家里的二女儿也是老小，为人很是老实肯干。听说家里都盖上了半瓦房，你嫁过去就是住那瓦房。”

  计安平觉得自己老爹的声音有点淡淡的，虽然努力表现得很兴奋，但是那家人的条件实在是提不上眼。

  赵秀心在家里都抱怨叔爷爷给孙子挑错了人家，但是他只是个表姑爷，这边的主他也做不了。

  “……”计沐轻轻地说着什么，声音很小，计安平没听见，但是声音中的迟疑担忧还是听得出来的。

  “没事。这种事本来就是女方求男方，瓦房给你们住，这是她家自己说的，要不然凭什么咱家漂漂亮亮的沐儿要嫁给她家。”赵秀心笑道。

  “……倒也不是非要住瓦房，人只要老实肯干，一家人齐心协力的，日子肯定能过得好。”纤纤细细的声音有着自己的主见。

  “对，沐儿说得很对。”赵秀心越看这个表侄子越喜欢，能干活，懂礼数，长得好看，要不是家里条件实在是不好，又无人专心替他考虑，配个县郊的人家也是配得上的。

  以前实在是两家走动得不勤，计沐儿又不怎么出门，他也把这个表侄子忘记了。计沐儿也就比计倩儿年长一岁，他潜意识里还把这个表侄当个小孩子。

  父亲在房间里嘱咐着表弟，计安平这个表姐也不好进去，只好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雪往中间堆，这要是有空的话，雪最好还得挑出去。

  早饭是叔爷爷端到孙子房里的，三个人，三碗杂粮粥六个掺白面馒头一碟咸菜一小碗肉片。

  计安平捧着碗蹲在院子里，喝了粥吃了两个馒头就不吃了，她出门前一般都先在家里大吃一顿，免得大胃王吓到别人。今天更是在怀里揣了好几块羊肉干。

  赵秀心也知道女儿的习惯，把吃剩的一个馒头递到计沐儿的碗里，“这个也吃了。”

  计沐儿赶紧推辞，“不要，不要。表姑爷你吃吧，我两个都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下去。”赵秀心按住他的手，“等一会儿上了妆盖了盖头，到晚上之前你就吃不到什么东西了。中午的辞亲饭，肯定吃不下去。听话，都吃掉，这碗粥把稠的捞着吃掉，汤就别喝了。今天也少喝点水，要不然老上厕所，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了。”

  计沐儿的妆上成什么样子，计安平没看见，不过倒是听赵秀心说这个新郎妆要化得越丑越好，叫什么吓住公公不被公公欺负什么的。

  等她和表姑她们把屋顶上的雪打了一遍，把几个箱子被子打好包裹时，已到正午时分……

  迎亲的队伍已走到门前，表姑赶紧上前拦住。

  叔奶奶把早已准备好的竹子从柴房里抱出来，表姑爷从灶下抽出两个烧得正旺的木柴，看了看门前的水渍。“就在屋檐下烧吧，让丫头看着点。”表姑爷把木柴架好，再放些干草上去烧。

  啪！

  啪！

  啪！

  晒得干干的竹子响起清脆的爆破声。

  随着竹节声响起，里屋哗地一声哭起来。

  迎亲的人开始往屋里进。

  表姑爷让女儿看着烧爆竿，用衣角揉着眼，到厨房里忙活去了。这边还得招呼来迎亲的中午吃一餐。

  迎亲的人挑着几个空箩筐到了正堂，一顶还算结实的青布轿子停在门口，几个轿夫缩手缩脚地骂着天气。

  计安平这是第二次看见未来的表弟媳，还是黑黑的脸膛，头发剪得比较短，在头顶扎了一个大包，身材倒是不瘦弱，看胳膊腿应该有一把子力气。

  新娘身上穿着一件不甚合身的新棉袄，脚上的新棉鞋蹬在木拖鞋里。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闪动着激动的光芒，想必对这桩婚事还是很满意的。

  一个一身暗红的老爷子拉着她笑呵呵地给人行礼。

  “这是奶奶，快磕头！”

  新娘看着地上犹豫了一下，叔爷爷从旁边拿过一个草片子出来，她赶紧接过放到膝下，“孙媳给奶奶磕头了。”

  “这是爷爷。”

  “孙媳给爷爷磕头了。”

  新娘倒不推托，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媒人指一个，她就喊一个，磕一个，脸涨得通红，但是还算顺利地认了长辈。

  计安平扛着两个小箱子从后院走进来，放进对方挑来的箩筐里。

  媒人赶紧又拉着新娘喊计安平，“这是大表姐，今天就是她送亲。还不给大表姐磕一个。”

  新娘看着计安平，愣了一下。又赶紧往草片子上跪。这个表姐眼光让人有些生畏，而且看她的穿戴，也不似别人。昨天去认门，一脸的严肃，把一家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计安平今天穿着在城里新置的棉袄。大半年忙下来，她也总得犒赏犒赏自己。

  离城前，她为家人和自己各置了几件厚棉衣，有华丽的，也有朴实的。不过回家一看四周的人，似乎只能穿朴实的去见人了，华丽的穿出去实在惹人妒。

  她的这件棉袄虽说朴实，但是计安平这个有着现代审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穿得臃肿得像个□□，所以她很细心地跟成衣铺讨论了一番棉衣的美观的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计娴儿看到大姐吵着闹着要把自己的衣服全改成那个样子。

  看到新娘，计安平再一次替计沐叫屈，看那不甚合身的新衣，看那塞在木拖鞋里的棉鞋，还有外面那个简单得要命的小轿……

  不过，她还是赶紧挽住了这个未来的表弟媳，虽然礼上她当得对方一拜，但要是真拜了，以后夫妻两个会不会因为这个起纠纷就难说了。

  她也笑得一脸真诚，“表弟媳就不要客气了。两家今日结成姻亲，就是一家人，再拜来拜去就见外了。你以后对我沐表弟好一点就是了。”

  “一定，一定。”新娘脸上带着笑，连连点头，把手直往怀里缩，这个大表姐实在是太……鲜亮了。

  “哎哟，大表姐我是越看越喜欢。”媒人笑着对叔奶奶道，“这人长得俊，话也说得好听。老计啊，我再给你表侄女保个大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