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幽冥鬼路
作者:叁瑚      更新:2022-07-25 10:15      字数:4455
  这里没有皎皙的月。

  远处透着光,过了桥再行数时,依然忽隐忽现。脚下黏稠的红土偶尔刺出清脆的声音,那是骨骼,不知道是人的,还是畜生的。

  我们在一棵枯树下停歇,几只乌鸦也落了脚。它们叫的欢愉,也许是在笑,笑我戴着的手铐脚镣太过沉重破旧、丑陋不堪,却又叮当作响。

  我本以为这里是个通幽之地,并不会有寻常之物,眼下却是不解。“这里竟会有乌鸦?”

  黑无常道&nbp;“我们老大喜欢乌鸦,所以这里就有乌鸦。”

  白无常咯咯笑道“我们老大想让谁来,谁就会来,谁就得来!”

  我是个急性子,更何况对路的尽头充满了兴趣,这便站起,道“接着走吧。”

  地府阴风阵阵

  黑白无常推开那扇古旧沧桑的大门,里面透出的光虽然深沉,却一霎那晃得眼睛胀痛。哀嚎随着腐臭的气味一同散出,门前的我只觉寻得一缕归处,却又彷佛掉进无尽的深渊。

  阎王殿内空荡荡,石阶一步步向眼前拼去,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有的只是我脚下那一块块儿粘在石阶上的腐肉,和一滩滩黑色胃液。

  “此路名为幽冥鬼路,这些人要把该承受的受完,才会离开这里,轮入恶鬼道。”黑无常的声音既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

  “他们要承受些什么?”我很好奇。

  黑无常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旁的那扇牢门,斥责道“转过身来!”

  牢门里躺着一个人。他起初背对着我们,转身过后,他的脸也终于面向了我。

  那竟会是一张脸?他已没有五官,全身上下的肉就像被一只恶狗撕下去又嚼烂了,然后再粘回到他身上一般。“他还活着?”

  白无常咯咯笑道“想死都死不了。”

  “他怎会变成这幅德性?”我忍不住多问。

  白无常回道“这人生前杀了九千三百六十一只螃蟹。所以每日子时,他就会被扔到河里,那些他杀过的螃蟹会一寸一寸地夹他的肉,钳他的骨。时间久了,也就成了这副样子。”

  我不禁叹道“我这一生杀的人数也数不完,看来我的下场不会比他好到哪去,早知如此,我死也不会到这破地方来。”

  黑无常道“你已经死了。”

  “何况,你连做鬼都不配。”白无常笑的更加诡秘。

  我忽笑道“不做鬼最好,我可不想变成他这副德行。”

  白无常冷哼道“我保证,等到了那里你绝对笑不出来。”

  “那里是什么地方?”我当然得问清楚,若是比这幽冥鬼路里的家伙还要恶心,那我说什么也不会再往前走的。

  他们没有回答我,只不过目光却变了,变得像只发情了的狗——贪婪,疯狂,低贱。

  顷刻间,周围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开始嘶笑起来,它们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件战利品。

  恐怕,白无常所说的地方,远比这里恐怖的多。

  路的尽头是什么?我无法想象,也不愿意去想。

  可就在这时,那个给螃蟹“还债”的家伙突然站起,他的脸上又赫然开了一个大口子,接着漏出腐烂的舌头,肆笑着对我道“那里,就是地狱!”

  我怔住。只因这“地狱”二字,我本已听过多次了。那位高僧果然没有骗我,他劝我戒杀行善,以消业障,可减受地狱刑罚之苦。只不过那时我把他的话当成了放屁。如今看来,这句话就算是屁,吸上一口也比练几招绝世武功有效得多。

  再想起那倒霉的高僧唉,我顿时心烦的厉害,不自主地说道“地狱可有酒?”大多人心情不好时,总是想要找些酒喝的。

  黑白无常顿住了,表情也显得很诧异。的确,这句话不适合在这种地方被说出来,毕竟此地不是京城的花天锦地。

  可是话说回来,我本以为这里会是什么庄严雄武之处,眼下走过了幽冥鬼路,见了这些让人反胃的家伙后,我对地府的兴致荡然无存。

  “喝酒?等下了地狱,我保你会把胆汁都吐出来。那时候,你恐怕连口水都喝不下去。”白无常道。

  穿过幽冥鬼路,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摄人心魂。地狱里,人已不是人,他们只是一块块儿会叫唤的肉。

  “此层有山,名为刀山,有罪生灵会从山顶滚下,经历千刀万剐之苦,等滚到山下时,就会变成一滩肉泥。第二日会被重塑人身,再从山顶滚下。我为你安排的这个刑罚,你可满意?”黑无常道。

  白无常谄笑道“你若是觉得无聊也大可放心,满九九八十一日后,便带你去下一层。而且下一层,远比这里好玩儿得多。”

  我当然不满意,老娘到这儿来,可不是受你们欺负的。况且这里的鬼差一个个长的丑陋之极,让人看一眼就反胃,只觉跟幽冥鬼路里的恶鬼也没什么区别。

  此刻,我坐在巨大囚笼的一角,期待着能美美地睡上一觉。要命的是,这刀山地狱中的鬼差就像八辈子没睡过好觉,鼾声从鼻腔传到山顶上,竟震得满山的尖刀都颤的厉害。

  此刻我饿得要命,也困得不轻。忽然,有人推了推我。

  “喂!你睡了吗?”

  “恐怕在这鼾声之下,就是头成精的老母猪也甭想睡着。”我还是紧闭着眼,并没什么心情搭理他。

  “咱们逃出去如何?!你恐怕还不知道,从这刀山滚一遭的苦头唉!别提了!”

  事实上,这话说出,我是有一些震惊的。“为什么要我帮你,我只是个弱女子。”我问。

  那人笑道“男人的直觉,总之就感觉你很靠得住!说不定上一世”

  这话肉麻的厉害,为了让他住嘴,我脱口道“好,你想怎么逃,仔细说来。”

  “简单!咱们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呗。”

  我道“你是说原路返回?好计划!杀掉鬼差,逃出地狱,踏过幽冥鬼路,绕过阎王殿,溜出鬼门关,然后呢?死而复生?”

  那人急声道“人死自然不会复生,可你就甘心受这苦刑?”

  我已有些不耐烦。“老娘的确不愿意在这破山上滚来滚去,可我更懒得来回折腾,你何不既来之则安之?”

  那人长叹道“我死的冤,如何心安?不怕你笑话,老子喝着茶听着戏,手刚摸到娘们的屁股,头就被人砍掉了。”

  听起来有点意思,但想来,他死的冤不冤,手又摸了谁的屁股,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忽道“除非,你能给老娘搞点吃的填饱肚子,说不定我愿帮你趟趟路。”

  那人竟真有货,道“今早偷的牛肉,按说此罪当入油锅地狱,但挨饿的滋味谁他奶奶的顶得住?”

  我冷冷道“此处除了乌鸦已没有别的畜牲,你岂不是在拿老娘寻开心。”

  那人道“你有所不知,此处的食物皆乃阳间供奉,不然你以为这些鬼差为何鼾声如雷?都是好酒好肉吃肥的!”

  如此说来倒是合情合理。他的话音刚落,我这金贵的肚子便不争气的叫唤上了,紧道“拿来!”

  我转过身,正见此人手里攥着两根牛肋骨。

  “胡亮!”我不自觉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胡亮自然也愣住了,他惊呼“你怎会认得我?”

  看见胡亮的脸,生前的种种景象又浮现在眼前我继而回想起那些人,也回忆起那些故事。

  那些记忆就像一根穿着红线的银针,猛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你认得老子?”胡亮似乎急了。

  我道“我当然认得你,不过是在你死之后。可你却没见过我,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胡亮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表情凝重,就像有问题想要问我

  他终于问了出来。“你知道是谁杀了我?”

  “我知道。”

  他的双目已睁如鱼珠,大声道“是谁?!”

  “林珂衣!”我确信道。

  胡亮沉默着凝神许久,才道“是江湖传言那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林珂衣?”

  “没错。”

  “那个毫无人性、禽兽不如的林珂衣?”

  我笑道“正是她!”

  胡亮自嘲道“老子与她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却死在她的手里。你说,老子死的是不是很冤?”

  他又暗道“这个仇老子记下了,等受足了地狱苦刑,老子便做鬼,让她也死的不安生!”

  我摇摇头道“只可惜,她也已经死了。”

  胡亮似乎很失望。

  他沉默许久,片刻后终于再问道“你是谁?怎地知道这些?”

  “我就是林珂衣。”

  胡亮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他哭笑不得的时候,我手上的锁链已经缠绕住他的脖子,就像那根系着红绳的银针交织住我的心脏一样。

  一声哀嚎过后,胡亮化作一升幽蓝色的缕烟,最终消弭在刀山之上。

  死人还会不会死?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会!此刻胡亮已魂飞魄散,连投胎都没得投。

  这种事,前所未有。好比账房炒菜,呛了厨子的行。在这地府,只有阎王支配别人命运的道理,而我此番灭了胡亮,就像一鞋底抽在阎王的脸上,他怎会轻饶我?

  阎王亲自把我推下了腐臭的油锅,令他惊讶的是,我竟毫发无损,表情并不痛苦,皮肤也依旧白嫩着。

  这岂非是又用另一只鞋底抽在阎王的脸上?

  阎王一声怒吼,顿时就震碎了几间牢笼,一时间,地府深处众亡魂的哀怨声戛然而止。它们都在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听听看这阎王老子到底中了什么邪。

  他气的哆嗦,嘴里骂道“你这恶灵,我定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可笑的是几天过去了,阎王仍拿我没办法,他们已将所有的刑罚通通试了个遍,对我而言却像在挠痒痒。

  夜晚,不,这里没有夜晚,只有永恒的阴暗。地上的老头儿正在打着盹儿,他的脸被马面的铁鞭抽开了花,暴露出的发白的颧骨上还沾了几根席草,我一脚踢开他,占了他的窝,然后哼着曲儿,舒服的躺好。

  乌鸦的爪子紧钩牢笼格窗上的铁棍,戏谑地看着我,可我并不在意。

  这个纷扰的世界,很少有事能令我喜或悲。小的时候,我总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后来,我不再去追究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告诉自己哪有他奶奶的狗屁为什么?

  小的时候,我的身边有很多人陪伴,我曾和别人在一个被窝睡过觉,也帮漂亮姑娘洗过乌黑的头发,还给别人写过信后来,我身边谁也没有,我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享受这种孤独。

  孤独的人总有些独特的癖好,而我独爱杀人——用某些人的血肉祭奠无情无义的苍穹,未必是件坏事。

  千万不要告诉我谁该杀,谁又不该杀,生、死只不过同风月一般,皆是如梦幻影罢了。也千万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对这个无情的江湖来说,你若消失了,那便消失了。所以当我觉得你该死的时候,那么你就随风去吧。

  今日,阎王早早地出了殿门。

  判官对我道“十大阎罗和九大鬼帝,正在共同商议,怎么处置你。”

  我并不担忧,仍是舒服的躺着。堂堂地府对我来讲和海弦坊的绵软卧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里有美酒欢歌,而这里略显简陋罢了。

  三声锣响,阎王回来了。

  “阎老头儿,研究出什么新办法没有?你这地府无聊的厉害,你瞧,除了这两只能站起来的小动物,似乎也没什么新奇玩意儿了。”我招呼道。

  牛头马面互相看了看对方,气的鼻孔冒烟儿。

  阎王笑而不语,他在判官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判官也笑了。接着他拿起一根细长的狼毫笔,锋利的毛刺猛地插进羊血中,又在一张猪皮大小的宣纸上刷起了字

  判官撂下笔后,那张宣纸竟飘了起来,慢慢荡荡地飘到白无常面前。

  白无常看完也笑了,他当即打开我的牢锁将我带了出来,向着那巨大的木门走去。

  “小白,我们要去哪?”我问。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黑无常正好走进来,他手里托着一个中年大叔,那大叔脖子有一道黑色的粗印淤痕,看样子不是上吊自尽就是被别人活活勒死。他起初紧眯着眼,丧气极了,直到我从他身边经过,便突然开始大喊大叫,但他的嗓子似乎被勒坏了,我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阎王殿中,所有人都在静默,只有那位大叔仍旧不听话的大喊尽管牛头手里的铁扇已经把他敲的头破血流。

  我还是很好奇,就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那人瞳孔血红着,突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猛磕着响头,大吼道“帮我杀了他求求你,帮我杀了”

  “帮你杀谁?”我问道。

  “”只可惜,他已说不出话来。

  “小白,这个人刚刚说要我杀谁?”

  白无常道“他让你杀一个人。”

  我道“杀人倒是没问题,但我总得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白无常咯咯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一碗散发着风寒汤药般气味的黄色浓汁端到了我的面前

  整个地府突然疯狂扭曲、变形,我的双眼渐渐朦胧模糊,连声音也听不清晰了。

  迷幻之际,我看到一本巨大的灰皮古书,它缓缓张开,里面却没有一处文字。

  只有光。

  刺穿了瞳孔,顺着眼部神经将全身灼烧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