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堃也没有催他，而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直到他将一坛酒喝完起身要走，郑堃才慢慢开口，“祁忘忧说，她愿意配合你捉拿覃泽。”

  华朗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踉跄离开。

  郑堃没有跟过去。

  现在已是亥时，往日还能看到各家各户的灯火，远远望去像是天上的星星，如今只剩下武林盟弟子巡夜的火把。

  华朗喝了很多酒，身形略显不稳，路上的弟子也不敢说些什么，恭敬行礼之后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华朗走进大牢便挥手让守卫出去了。

  他站在牢房门口，一袭黑衣，容颜依旧俊朗，只是眉宇之间的张扬跋扈褪去，他沉稳许多。

  忍九还没睡，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纤细的手指随意交叉放在腿上，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桌子上的灯火闪烁，还放着笔墨纸张。

  华朗在门口看了许久，过往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闪过，他还记得他们初见之时，她眼里有光，她会跟他生气，也会对他笑，偶尔冷冰冰的样子他也格外喜欢，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的冷漠成了常态。

  华朗心里一酸，眼眶更红了。

  他仰头深呼吸了一下，走了进去。

  忍九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

  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她有些恍惚，她记得初见时他的样子。

  可是现在，不管她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回不去的。

  忍九收回目光，垂眸看着面前的纸张，没有说话。

  华朗看了她好久，她依旧好看的不像话，只是有些憔悴，肤色在烛光下近乎透明，她的眉眼浓郁又冷清，莫名的距离感架在两人之间，或者说，是她自身的距离感，与这个世界划清界限。

  华朗嗢咽了一下，累积的委屈与愤恨再一次涌上心头，“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忍九身子微僵，依旧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手指紧握，“对不起。”

  “呵。”华朗嗤笑一声，走到她面前。

  又是漫长的安静，华朗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别处，“祁忘忧。”

  他一向叫她忍九，很少喊她祁忘忧。

  “我该杀了你。”他的声音突然狠戾，捏起她的脸逼她和他对视，却在发现她功力全无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紧抿着唇，并没惊讶太长时间，也不想询问，关于左息九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你可以杀了我，但不是现在。”忍九十分平静。

  而她的平静又一次激怒了华朗，凭什么要他一人饱受痛苦，她杀了他至亲！害了武林盟！竟然连一丝愧疚之心都没有！

  怒火淹没了理智，华朗直接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又狠又深，惩罚一般，还咬破了她的唇角。

  忍九愣了一下，切肤之痛传来，她下意识挣扎，却被华朗压制地死死的。

  她索性不再挣扎，被动地承受他的怒火和怨气，本该暧昧的举动和场景，却带着让人压抑的一碰即碎的沉重和脆弱。

  忍九没来由想哭，那个初见她时就问她浪迹天涯能不能带上他的少年容颜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

  什么都不要只求能行侠仗义浪迹天涯的愿望，到最后，他们谁都实现不了！

  忍九紧掐着手心，忍住心中的酸涩。

  只是突然脸颊有些湿润，连带着一吻都带着咸涩和血腥。

  忍九还没反应过来，华朗就松开了她。

  还带着一丝少年气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眼眶通红，执拗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杀了我父亲害了武林盟还不够吗！”

  忍九看着他，记忆被拉回几个月前，华朗在牢房说恨她。

  她那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现在依旧不知道，只是当时有华绍带她离开，现在她一无所有。

  心脏处的疼痛传来，像是情蛊还在时对她的折磨。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想杀华东翰的，也不想杀华绍，可是她想与不想有什么用，天依族先知说得对，她该去死的！

  “…华朗，”

  “别叫我名字！”

  “……对不起”

  华朗慢慢平静下来，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眼神冷漠带着恨意，“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

  “呵，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忍九舔了舔唇，唇角的伤口让她眉头轻蹙，“我知道道歉弥补不了任何，我愿意帮你对付覃泽。”

  华朗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对覃泽还有用，覃泽不会放任我在这里不管，你们可以以我为诱饵，放出风声，覃泽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设下埋伏，杀了覃泽。”

  忍九接着说，“如果还是杀不了他，就对我动手，他不会看着我死。”

  华朗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不会看着你死？”

  忍九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华朗弯腰凑近她，强忍着怒气，捏起她的脸在她耳边说道，“祁忘忧，和你自己师父暧昧不清让他在你大婚之日迁怒天下还不够吗？怎么，你和覃泽也有什么关系？”

  他松开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招惹了多少男人，这天下人，够不够他们来杀。”

  忍九拳头紧握，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她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思绪根本不受控制，过往的一幕幕非要在她脑海中重现！

  是啊！这天下人够不够他们来杀！华绍死了！华东翰死了！夏语冰死了！阳骄也死了！

  ……都是因她而死！

  她疼得头脑发昏，用尽全力才轻声说出一句，“你误会了。”

  “覃泽和左息九有旧仇，他只是想用我对付左息九。”忍九低下头，声音很轻。

  “呵，是吗？杀父之仇吗？”

  “华朗，别这样…”

  华朗舔了舔唇，移开目光，“祁忘忧，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哽咽，拳头紧握，忍九不敢抬头看他表情。

  “华朗，一命还一命，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好过，我不会有半分怨言。”忍九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眸看着烛火晃动。

  “杀你？祁忘忧，杀了我父亲你很好过吗！还是我变成现在这样是你一直很想看到的？”

  华朗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名为痛苦的神情，可是没有！

  凭什么没有！她害他变成这样！害得武林盟死伤枕藉！她这个罪魁祸首，该背负着愧痛用余生赎罪！凭什么只他一个人痛苦至此！

  忍九嗢咽了下，抬头看他，眼神痛苦挣扎，“华朗，可你父亲害死了我祁家山庄满门，还毒死了华东池，我不该恨他吗？”

  她其实，不想杀他……

  华朗愣在原地，这些事情，他只听郑堃隐晦地说过，可他不信，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谈起。

  忍九舔了舔唇，伸手拉住华朗，“华朗，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杀他。”

  华朗心里很乱，茫然地看着忍九。

  忍九拉了拉华朗，让华朗坐下和她平视，“华朗，我从来没奢望你能原谅我，你有足够的理由恨我，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用我对付覃泽，死伤不论，都推到覃泽身上。”

  “左息九去了西海，如果我还活着，我会跟他解释，如果我死了，稍后我会写封信给你，你转交给他。”

  华朗红着眼睛看她，他一朝从天堂掉下地狱，凭借着恨意在地狱坚持了这么久，却被告知他坚持的意义荡然无存，他在这世上，所有深爱的，都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连怨恨都没有立场！

  泪水不自觉滑落脸颊，华朗突然扑到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忍九，我…我恨你…”

  忍九微微抬头，眼中有泪光闪烁，最终被压了下去，她开口，依旧平静，“华朗，你跟…郑堃商议一下，用我做诱饵，让李曼曼回来。”

  华朗沉默了很久，最终擦了擦眼泪起身，眼眶通红看着她，“我不会那样做。”

  说完转身离开，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