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成略一颔首，“那是我第一次去到那种地方——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地方。什么古籍有载，先前那都是诓你的。”

  尹若水眸光黯了一瞬，倒未怨怪他，只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十数人与暮生朝死花拼死搏斗，不过一夜，竟死伤近半。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我们仍未行出怪林，暮生朝死花夜夜袭来，又于每日黎明散去，十一二个人里渐渐只剩下六七人存活。至第五夜时，我们才终于意外发现暮生朝死花原来惧火。”

  “有了火，暮生朝死花便已不足为惧，但很快地，另一个严峻而迫切的问题开始逼近，那便是粮食已尽，林中又无野禽野果等物可以饱腹，长此以往，只怕未行出怪林便先饿死于此。无奈之下，我们只得生吞野花野草树根树皮，谁料林中植物竟多含剧毒，食用之后或当场毙命，或双眼失明，或武功尽失……”

  “自那之后，我们再不敢乱食林中之物，开始没日没夜地赶路，只为能早日脱离苦海，逃出生天，偏怪林宽广无垠，又不辨方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以至人人竟被饿得发了狂，见到同伴尸体张嘴便啃……”

  “哪怕到现在，我仍能清晰地记得当初咬下第一口时那种感受，很奇怪，没有任何负罪感，整个人就跟麻痹了一样，只知自己很饿很饿。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不停地推着自己继续咬下去，咽下去……”

  尹若水听得头皮发麻，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却说着说着便自顾泠然笑起，微扬的眉眼染着几许淡淡嘲意，问她“我是不是很可怕？”

  一个人该饿到怎样一种地步，才会被剥离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生存的本能？她从未尝试过，但不用试亦能想象得到当饿到极致时那种痛苦与可怕。可他那时才六岁，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岁，却遭遇了常人所未遭遇的际遇。她虽不知事后他是否会于每个午夜梦醒时分惊醒，是否会常常做梦梦到那些骇人的画面，她只知，这一切皆非他所愿，这一切又给他带来了何等沉重的打击与影响。

  她摇了摇头，突然觉得他好生教人心疼。

  他沉默了些许时间，便又娓娓道起“借着同伴尸体，我们几个人就这样勉强活了下来。有了食物后，我们才得以重新静下心寻找出口。后来不知怎地，走着走着，我和一名护卫忽然双双掉进沼泽里，怎么出都出不来。眼看越陷越深，其他人只得赶紧设法营救，可惜林中別无他物，众人只得手拉手，将彼此身体连成线，以便我援以上岸。”

  “此法虽土了些，但足以救命，偏天不厚待，我那时方攀援一半未至，大脑忽然一阵昏沉，四肢竟莫名失却力气，一个不稳，就此重新陷入沼泽深处。”

  那块玉佩，大抵便是那时候不慎掉落的。

  那时年纪小，他不知自己乃因吸入过多瘴气而致此，只知除他之外，其他一干人等亦出现昏厥现象。

  后来，他是如何被救出沼泽地的，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模糊中众人拼着最后一口气生拉硬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他拉上岸。他亦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走出那片沼泽地的，只知待他再次醒来之时，入眼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却再也睁不开眼了……

  “他们全死了，只剩我一人。”他苦涩地笑了笑，眼眶微潮，稍顿片刻，才接着道，“许是先前看过太多生死了，当时的我竟无半点恐慌畏惧，反出奇的平静，一个人在树下静坐了好些时辰，待体力恢复过来了，这才起身继续寻找出口。”

  “我不知自己一个人在林中找了多久，遇到了多少危险，又有多少次差点死去，才总算走出那片怪林，遇到了范思范将军。”

  话至此，他便停了。

  尹若水记得，当年醉仙居听书时，有一段便提到过臻王魏无求与镇远将军范思私交甚好，以至于当年魏无求谋逆之时，范思虽一直身处南越一带忙于带兵打仗，并无参与谋逆之举，但魏无求被处决后，范思仍一度因嫌被贬，褫夺封号，直至时过境迁，兼之屡获军功，范思才再受朝廷重用。

  当时他既然能在北地与范思相遇，想必那时范思正在被贬往北地途中，换句话而言，他逃出怪林之时，魏无求谋逆一案已发，并已被处决！

  她万没料到他竟被怪林困了那么长时间，更没能料到，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家人却尽遭处决。那时，他才六岁啊！

  她想起自己六岁时还在玩泥巴，堆雪人，而他呢，他却经历了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磨难，像个野人般独自撑着活了下来，又逼着自己承受那个年岁不该承受的一切。

  她又想起去年被困冰雪之中问他生平时他的回答，那时，他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不值得一提”。真的不值一提吗？她完全想象不到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在回首绝望的过去的时候不起半点波澜，是真的足够坚强了呢，还是因为痛得麻木了？

  她忍不住问“你被困了那么长时间，难道你家人都没有派人找过你吗？”

  “当然找过了，但谁能料到我居然会被困在那种鬼地方？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我父王，我母妃，还有我两个兄长，他们亦全都以为我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已足够教他们悲痛万分，谁料想，”他声音陡然拔高，咬牙切齿恨恨道，“就在我父王母妃沉溺于丧子之痛之时，那狗皇帝居然趁我父王不备，设计陷害我父王，说什么我父王欲举兵谋逆。呵！”

  他说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尹若水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惊诧不已，忙问一句“听你如此说，莫不是此事另有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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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清明，回家，停更一天。（捂脸，有点没脸说，谁叫我已经停更好几回了，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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