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失子
作者:夏莫焱      更新:2022-07-27 23:40      字数:3196
  阴皇后是继蔡伦之后第二个来看望邓绥的人。她来的那日,裹挟着瑟瑟的寒风和胜利者的意气风发。

  邓绥平静的上前相迎,微微屈膝下拜道“臣妾拜见皇后殿下。”

  阴皇后客气的微笑道“你怀着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说罢,她径自在殿内踱了几步,带着几分戏谑的口吻道“这安福殿,倒比本宫在的时候冷清了许多。”

  邓绥怎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索性随着她的心意道“后宫之中,陛下喜欢去的地方就热闹些,陛下不喜欢去的地方就冷清些。当年皇后在安福殿时,陛下一心都在您的身上,这殿里自然也就热闹了。”

  阴皇后不置可否的瞟了邓绥一眼,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接着幽幽道“这次,妹妹你是真的伤了陛下的心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毕竟怀着陛下的龙胎,陛下生你的气,我作为皇后却不能不看顾你······”

  说罢,阴皇后轻轻抬手,冲着侍立在侧的蔓儿云淡风轻的吩咐道“来,伺候邓贵人服药吧······”

  邓绥闻言心中猛的一凛,只见蔓儿立刻端着一只青玉托盘碎步走上前来,托盘上是一只精致的汤碗,里面盛着黄褐色的汤药。

  自从上次庇护刘胜一事后,阴皇后便对自己充满了敌意,邓绥怎会不知。今日阴皇后毫无征兆的前来送药,其用心实在难以揣测。邓绥定了定神,婉拒道“谢皇后殿下关爱。只是臣妾方才已经服用过安胎的汤药,此刻不便再服,还望殿下见谅。”

  阴皇后沉默片刻后,转身接过了蔓儿手中的汤碗,亲自端到邓绥的面前,神色阴沉道“只是一碗补药而已,莫非是怕我下毒害你不成?”

  面对阴皇后咄咄逼人的质问,邓绥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尴尬僵持间,旁边的秋蓉突然快步上前,对阴皇后道“皇后殿下恕罪,贵人她身子虚,太医特意关照了服药切不可过量,所以这碗补药就让奴婢先收着,等缓一阵子再······”

  啪!

  只听一声脆响,秋蓉的右边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五个红红的指印,阴皇后随即又抡起胳膊重重的一掌,秋蓉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邓贵人调教的好奴才!竟然敢对本宫不敬!”阴皇后怒不可遏的斥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拖下去,重责八十杖!”

  宫里的庭杖足有小腿粗,八十杖打下去那可是能要了人命的,别说秋蓉一个弱女子,就算换了壮汉上去也得血肉模糊,断骨伤筋。

  眼看长秋宫的内侍上前要将秋蓉拖走,邓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孕,慌忙双膝跪地,替秋蓉求情“皇后息怒,秋蓉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才放肆冲撞了您,还求皇后体恤,饶她这一回,臣妾今后定会严加管教!”

  阴皇后冷笑一声,道“你们主仆二人还真是没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邓贵人既然不愿领情,那便不必强求!至于这个奴婢,带回长秋宫,让长秋宫的奴才帮你好好调教调教······”

  看来,今日若不喝下这碗汤药,阴皇后是不会善罢甘休了,邓绥暗暗思忖着,便是自己已经失宠,可毕竟怀着龙胎,想必阴皇后也不至丧心病狂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作出残害皇嗣之举。

  “且慢!”邓绥把心一横,断然喝止了上前拖曳秋蓉的奴才,神色从容的接过青玉托盘上的汤碗,痛快的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邓绥平静的将汤碗放回了托盘,不卑不亢的对阴皇后道“皇后殿下的美意臣妾已经领教。安福殿的奴婢,还是由臣妾自行管教,毋需殿下劳神。”

  阴皇后见目的已经达成,便冷冷道“如此甚好。蔓儿,我们走吧。”

  一直目送阴皇后等人离开,秋蓉带着满面泪痕,急忙将面色惨白的邓绥扶到了榻上。

  在回长秋宫的路上,蔓儿神情忐忑的问道“皇后殿下,万一被陛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啊······”

  阴皇后轻蔑一笑,反问道“怎么?你也以为我给她喝的是毒药?”

  “难道不是吗?”蔓儿惊讶道。

  只听阴皇后幽幽道“本宫怎么会那么蠢呢?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失了宠的妃子,本宫何苦还要顶着毒妇的千古骂名置她于死地?等孩子生下来,若是公主,本宫大可以放她们母女一马,若是皇子,再做打算也不迟。”

  蔓儿方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皇后殿下给她喝的又是什么呢?”

  阴皇后凤目中射出凛凛寒光,冷冷道“一碗普通的凉汤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让她腹痛几日,吃些苦头罢了。我只是要让她明白,从此以后,她的生死荣辱,皆是掌握在我的手里······”

  半夜时分,腹中剧痛的邓绥从睡梦中醒来,愕然发现下身竟然汩汩涌出了暗红色的血。

  “秋蓉!秋蓉!”邓绥凄厉的大叫道。

  等到秋蓉火急火燎跑过来时,邓绥已经昏死在了血泊中。消息传到广德殿时,刘肇险些惊的从龙榻上翻下来,连龙袍都顾不得穿,赤着脚便往安福殿的方向狂奔。

  安福殿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六个月大的男婴已经成形,硬生生的从邓绥的体内抽了出来。刘肇紧紧咬着牙,看着血水端出了一盆又一盆,仿佛自己的灵魂也一缕一缕被抽了出来。

  在刘肇的严令下,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出,以秦太医为首的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几乎住在了安福殿里,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竭尽全力抢救已危在旦夕的邓绥。刘肇辍朝三日,守在安福殿里片刻不离,日夜焦心。

  到了第四日,已经有两个老太医体力不支昏倒在了殿内,秦太医哆嗦着跪倒在刘肇脚下,痛哭流涕道“陛下,邓贵人出了太多的血,怕是,怕是无力回天了啊!”

  刘肇瞪圆了满是血丝是双眼,一把揪起秦太医,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救不活邓贵人,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滚!给朕滚进去,继续救!”

  邓绥依然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血总算是止住了,可是她的脉搏已经微弱至几乎察觉不到了。

  然而,就在众太医都已无计可施,面如死灰的等待着自己被宣布人头落地的时刻,奇迹发生了,邓绥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眼。

  听闻消息的刘肇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起死回生,还是回光返照,他相信不管怎样,只要醒过来就还有希望。

  邓绥已经虚弱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见她惨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刘肇立刻凑近她的脸,方听到她用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道“孩,孩子,还在吗······”

  听到这句话,刘心中猛的抽搐了一下,不由握紧了邓绥的手。随即,众太医齐齐跪倒在地,痛苦流涕。

  见到这般情形,邓绥心中已知答案,顿时大恸,下身猛的袭来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紧接着便又昏了过去。

  此番急火攻心,又令邓绥五脏俱焚,气脉大乱,直到太医院全力救治了两天两夜,方才逐渐平稳下来。

  安福殿内,秦太医再次诊过脉后,战战兢兢的对刘肇跪奏道“启禀陛下,邓贵人已确认无性命之虞了······”

  刘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五天五夜,是他人生中最漫长最难熬的时刻,自亲政以来,他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

  幸好,她活过来了。可就在刘肇疲惫不堪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时,却见秦太医伏在地上,语带悲戚的奏道“陛下恕罪!邓贵人此次大出血已经伤及了母体,怕是,怕是以后再也不能孕育子嗣了······”

  “什么?!”刘肇失声惊道。

  “臣无能,还望陛下恕罪!”秦太医连连叩首告罪。

  刘肇脸色惨白的颓然滑倒在龙椅上,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声音沙哑着吩咐道“罢了,救回邓贵人一命,也算你功过相抵了···只是,此事绝不可张扬,更不可让邓贵人知晓,明白吗?”

  秦太医连忙唯唯称喏。

  然而,刘肇并不知道此刻邓绥已然苏醒过来。一门之隔,尽管还未睁开眼,但秦太医话还是隐隐约约传进了邓绥的耳中,尤其最后一句她听的字字真切。

  两行热泪顿如泉涌,从她紧闭的眼角无声滑落。

  原来,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更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为何会这样?是了,定是阴皇后送来的那碗汤药!邓绥在心里狠狠咒骂自己,为何要喝下那碗汤药?为何不再继续隐忍一下?为何那般轻信于自己所谓的推断?

  此时此刻,她恨极了阴皇后,更恨死了自己,急怒之下,忍不住剧烈的咳了起来。

  听到声响,刘肇立刻撇下秦太医,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邓绥的榻前,惊喜的拉起她苍白的手,柔声道“绥儿,你终于醒了······”

  邓绥勉强睁开了朦胧的泪眼,怔怔的望着五彩斑斓的穹顶,久久不语。刘肇紧紧凝视着她,看着她那原本无比清澈灵动的双眸,此刻尽是晦暗与空洞,心里像刀割般的疼。

  他不由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声音中带着哽咽道“绥儿,是朕的错,是朕没有陪在你身边,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朕一定会还给你一个公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