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冷……）

  细碎的雨滴声音。

  彻骨的寒意，和记忆中的一样。

  这是在哪里呢？

  “……”

  “好冷……”

  湿冷的风从敞开的窗外流进，吹打在了伊迪丝的脸颊上。

  身体还在颤抖，她将被子中僵硬的四肢向着胸前缩了缩，勉强张开了暗绿色的眼眸。

  视线很模糊，头脑昏沉沉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

  一点点醒来的少女尝试着，聚焦了几次涣散的目光。

  失败了，眼前的四周就像蒙上了雾气。

  （好难受……）

  （对了……药。）

  身上的是睡衣，没有可放置药瓶的口袋。

  （在……）

  被她伸出，暴露在外的手臂像是被寒意割裂一般，以及之后的肩膀与胸口。

  伊迪丝轻抖的手指抓上了床头柜的把手，打开了内部的抽屉。

  可以大致看到，里面摆放的都是一些轻巧的个人物件，还有一些临时搁置的杂物，并不显得凌乱的空位之间，有一个半透的白色药瓶正静默地躺放在角落的一隅。

  如同希望的绿洲，她缓缓抓过了瓶身。

  感受不到重量。

  随后的缓滞与迟疑，这样在不安中确认过了里层的空荡，神情泛上呆怔的伊迪丝一点点松了下了指间。

  从手边滑落掉在地面的瓶盖滚绕着，微响地倒覆在了距离床铺不远的地方。

  （对了……）

  （这里……是……）

  （……家。）

  模糊的视线恢复了一些，轻摇的窗扉外，有些薄淡的光芒从灰白的云层中倾洒渗过，在昏暗之下留存了几线缥缈的余辉。

  已经是清晨了。

  察觉到了这一点，有所反应的伊迪丝振作着精神，尽量从被子中支起了无力的身体。

  远处的窗边还落缀着澄澈的水珠。

  （要把窗户关上才行……）

  稍晚脱离了观望中的沉思，她轻挪着身体，迎接了这严寒的冻狱。

  那片不时拂擦在身边的风已经带走了室内仅有的温度，连同完全被寒意覆盖的腿边，试探着踏上冰冷地板的双脚麻木了。

  就这样，稍微将抬起的手臂挡在了身前，伊迪丝迈起摇晃的步伐，慢慢走向了那漫长的终点。

  相隔的距离渐渐缩短。

  她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冷风中挟杂了些许细碎的雨滴。

  等到稳定了愈发颤抖的身体，终于，在来到窗边的几次尝试后，用出大部分力气的伊迪丝紧紧关上了敞开的窗扉，冷寂的室内逐渐回温。

  （……药在哪里呢？）

  她无神转过的目光继续搜寻着，最后在一阵茫然中停至了垂挂在衣架上的斗篷外套。

  （口袋……）

  还没有能够停下的空余。

  虚弱的伊迪丝低下头，看向了脚下随路程后移的地板。

  视线又开始模糊了。

  （到底是怎么了……）

  停滞的脑中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正在进行的所有，不如说是依靠本能的行动。

  （还有多远……）

  恍惚之间，她支撑着抬起头，一片蓝灰色的暗淡布料映入了眼中。

  上面沾染着腥红的痕迹。

  看到这里的伊迪丝呆呆地站在了原地，与身边凝固的氛围一同，她微散的瞳孔收缩了。

  紧接而来的记忆像是快放一般划过了她的脑海。

  黑暗中的全部，无法抑制的反胃感。

  “呜……”

  将手挡在面前的伊迪丝跪了下来，扶住衣架边的地柜干呕着。

  （到底……是怎么了……）

  （不能这样……）

  将要昏迷的前一刻，她用手臂撑住了地板，勉强保留了微弱的意识。

  （要……）

  （要先吃药才行……）

  [▓……]

  无处不在的低语声回归了。

  这次的更为清晰，更加让她恐惧。

  （快点……）

  接近脱力的伊迪丝抓紧了柜子的边缘，强行支起了身体。

  不明来由地，她的全身都很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这仅存的思考里，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有向着眼前外套的口袋，翻找，再翻找。

  （要快一点……）

  （……）

  （在这里……）

  （……就是这里。）

  （找到了。）

  短暂的触碰和确认，以及在那之后的抓握，伊迪丝成功拿到了有着单调标签的药瓶。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即使没有水也无所谓，只要有药就好了。

  [▓▓▓……]

  [▓▓▓▓▓……]

  倾倒的瓶口洒下素白的残影。

  直到掉落在地板的药片发出弹音，跪坐的伊迪丝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倒出了相当多的部分。

  [▓▓▓▓▓▓▓……]

  [▓▓▓▓▓▓▓▓……]

  后续的动作没有继续，意味不明的低语声中，她呆滞地注视起了手中堆起的药片。

  （突然……）

  （不想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难以支撑的身体轻快了起来，不会再感到害怕，不会再冷到发抖，心情也变好了。

  [▓▓▓……]

  [▓▓▓……]

  （嗯。）

  [▓▓丝……]

  杂乱的音色清晰了许多。

  很快，持续的低语声能够听到内容了。

  那是温柔婉转，似梦似幻的女人声音。

  [伊迪丝……]

  “……？”

  恢复精神的少女转过头，看向了身旁。

  门外的客厅只有一片沉寂，开启的房门静默着。

  [伊迪丝，还记得我吗？]

  “你是谁？”

  她平淡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做出回答，连对现状的一丝疑虑都没有产生。

  [伊迪丝，我的孩子。]

  [请不要忘记，我是你的妈妈，弗琳德莉卡。]

  “妈妈？”

  聆听着耳边柔声的伊迪丝安静地专注起了目光。

  （原来……是妈妈啊……）

  （妈妈……）

  （为什么今天，会直接叫我的名字呢？）

  （明明平时都……）

  [不需要害怕。]

  [我一直，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嗯……”

  轻声回应的伊迪丝傻傻地笑着，迷离的眼瞳中不再透出光彩。

  “妈妈……”

  [你是最优秀的孩子，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

  [我一直都想将你拥到我的怀里……一直都想。]

  “我也好想你……”

  少女的眼神乖巧地看着某处，仿佛那边就是她的至亲之人。

  她们既是久别重逢，也是朝夕相伴，只要时间还在流动，她就可以去做任何事。

  这样的世界，无论怎样都好。

  [伊迪丝。]

  少女独自一人沉浸在这安详中。

  [时间到了。]

  [可以……来到妈妈的身边吗？]

  片刻的停顿，言语间感情变得更加柔和与宠溺，让她的那颗心都快要融化。

  [我们一起。]

  [向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复仇。]

  [用这份力量，创造出一个不会再有冲突的世界。]

  [让所有人都能在这永夜中安眠，让所有人都不会被这虚假的尘世束缚。]

  [一切的隔阂都会被消去。]

  [……伊迪丝，你愿意和妈妈一起来吗。]

  “好的，妈妈。”

  平缓淡漠的语句中，留下的是少女的坚定。

  “我会跟着您，和您永远在一起。”

  [伊迪丝，好孩子。]

  [现在只差最后的过程了，我真的很想立刻和你在一起。]

  “要怎么做呢，妈妈。”

  [不需要担心，我们可以慢慢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下去。]

  “不管多久……”

  [首先，吃下那些药片吧。]

  话语的结束，淡淡笑着的伊迪丝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先前倒出的药片依然堆在上面。

  随着她手臂的移动，位于顶端的零散几枚失衡了。

  它们滑落而下，无声地翻滚着，最终消失在了苍白的指缝间。

  [吃掉它们，我们就是一心同体，永远都不会分开。]

  [你会成为永夜的神圣使者，为了所有人的梦。]

  [而我，会一直，一直爱着你……]

  [像弗琳德莉卡一样。]

  [像你的妈妈一样。]

  消散的尾音中，伊迪丝依旧笑着。

  “嗯，妈妈……”

  她抬过了另外一只手，将温暖的药堆合捧。

  用那幸福的表情，把自己的一切托付，沉入了那片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