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因子
作者:棠无约      更新:2022-09-15 05:25      字数:2898
  淤黑的泥潭被缓缓移动的岩浆卷带在山涧,乌云散不去,刺鼻的气味在这百丈深渊中盘绕良久,偶尔能看见几乎成灰的草木的根茎还艰难地钉挂在岩石的罅隙间,稍不留神的放松,石头便搅着这些焦体一同落入深不可测的红与黑的“峡谷水流”,顷刻间就化成了鼓动的移动者,有的潜伏成浮渣,有的沉沦为奴隶。

  一阵剧烈地晃动让更多石头砸下,一声巨响,天地为之一震,翻滚着火星和黑壳的裂缝从天地间直直劈开,正中裂谷中央。熔浆沸腾起白泡,愈来愈快,宛如血管一样弯曲的缝隙逐渐增宽,竟从地下发出了野兽怒吼的哀鸣。

  一块巨大无比的炭——哦不——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挣扎着从熔融的软流层向上抓去,吼叫声变得更加清晰。这只手攥着拳头,通体焦黑,甚至还有残留的岩浆在上冷却固结。远远望去,竟有一种山神的石臂之感,可那狰狞的黑色的疤痕上还淌着渐渐凝固的火红的血,因此又得出结论,神明是不会如此可怖阴森的,至少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应该是个怪物。

  果然天劫降下,这怪物流淌的血瞬间暴涨,滚烫的岩浆骤然罩在它的周围,惨叫声变得尖锐且悲切,它紧攥的不成形的拳头忽然张开,一粒嫣红的小颗粒飞了出去。

  血液流尽,炎热带来的白气也尽数褪去,那只手已消失殆尽,连那宽而长的深沟也不知踪影了。时不时冒着小白泡的血液又缓缓流淌着,似乎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史书不该记载的怪诞。

  嫣红色的颗粒被风剥开外壳,黑色的内脏裸露出来。它高速飞跃山脉的障碍,飞向天地的尽头,像一颗子弹势必破开一切抵挡它的东西。

  但它落在一片紫黑色的土地上,深深地埋在了与它相同颜色的故乡……

  ……

  她看了一眼从电梯中出来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捂上了口鼻。弥漫的烟味和扁平的烟头嘲笑着明晃晃的标牌。

  她皱了皱眉,眼神透过那四个字,脑海里却浮现出背影的死亡。

  她平静着认可了这种完美结果。

  一盆花从高楼上坠下,正中背影的头部,当场死亡。

  她躺在自己小而安全的屋子,感受着从不能在外界获得的满足感,连窗帘都未拉上就昏昏入睡。

  他半悬在她的窗外,随着她的沉睡渐渐现了形,身后,几个裹着黑衣的人低着头浮在他身后,以示最高的敬仰。

  为首的人向前一步“她的身体里就是暴虐因子,只要夺取了暴虐因子,您就能功力大涨。”

  他血红色的眼中倒映出她的模样。

  一行人在夜色中悄悄消失了。

  她拎着包,带上眼镜,遮住她那双充满厌倦的眼睛。校园里皆是她的风言风语,她并不喜欢这里,但她不得不妥协去融入其中。

  至少,不触及底线的事情都是可以被隐忍的。

  她被拦在小巷子里,言语和身体的伤害让她无力反驳。人们揪着她的头发往下按,垂着头让人无法看清她布满鲜血的脸,她却冷笑着构思着未来。

  网络舆论致使这群人如过街老鼠一般,于是他们都陷入抑郁症,有的自杀,有的疯了,有的在永恒的哀恸和忧怯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总之……

  他出现在巷子中,将他们全部打倒在地上,来到了她面前。

  一束光打散了她的总之。

  他伸手拉起她,用一张面具和背影隔开了彼此的关系,又用一只手引诱着她坠入情网。正所谓欲拒还迎。

  她匆匆看了眼倒下的人,无暇顾及其他,抬腿便追了上去。她的声音越是焦急,他面具后得意的笑容便越明显。

  蓬头垢面甚至满身血污的她坚定地站在他面前,却依旧难掩她的姿色气质。他的心如以往一样慢慢跳动,但却多了见色起意的嫌疑。

  他继续循序渐进地做他的引导者,她则心甘情愿地受他摆弄……她变得更加暴虐恶毒,甚至面上都流露出一种刻薄阴邪之感。总之,除了他接受她,再无人问津。

  他收起网,带着鱼儿一起去了民政局,成为了合法夫妻。

  她呆在房间,他却彳亍不安。她还未成女人,强行夺走她的暴虐因子会让这个女孩在成为女人的过程中凋零她年轻的生命。

  别人轻信她暴虐邪恶,他却真正明白她的有些别扭的正义,不过是因为他的加入,才让一切传闻变成了真相。

  他无可厚非的喜欢上了她。

  但他依旧推门而入,眼中除了深藏的痛心再无什么懊悔踟蹰了。

  因为他不爱她,不爱,便自私了。

  他怜惜地占有她的每一处身体,感受彼此的存在,他从未感受过血液如此沸腾,而带给他极致的欢愉。他已经感受到她的暴虐因子顺着他们交融的血液和欢愉而进入他的身体。

  在那一刻,他的情感似乎升华了。

  她轻轻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同睡着了一般。

  他颤抖着手摸向她的脸,心脏撕裂一般的疼。忽然,她不轻不重的呼吸打在他手上,他还未有反应,房门就被破开了。

  曾经黑衣的领头人如今一身白衣,银发苍苍。老媪露出满是褶皱的脸,用嘶哑的声音解释道

  “她本就不会因为失去暴虐因子死去。相反,你夺走了她的暴虐因子,只会让她变得善良温和。”

  老媪看向沉睡的她,眼中神色意味不明。她已经失去了她的神力,已经不配再与大帝斗争了。

  至此,她的故事几乎结束。她醒来后变成了一只傀儡,没有批判的感情,没有裁决的主见。他对珍宝的失而复得已然足够欢喜,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只是她终究不再是她了。

  在她濒死前,曾清醒过一段时间。她取出那张面具,递给了他。她的眼中漾着柔意。他瞬间明了她的意思。

  他接过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印上一吻。她平静地仰着头,等待着一吻结束。

  面具终究没有被她带走。

  她拄着杖离开了心心念念的故乡,找寻一片紫黑色的土地。

  破土而出的黑色根须上长出一条红色的粗茎,上面开着嫣红的曼珠沙华。

  她拨开紧紧卷起的花瓣,赫然躺着一颗洁白的珍珠一样的蕊心。

  “建立在欺骗和算计之上的黑暗中怎能妄想开出或拯救一朵纯白的花?不过那黑中原就是白罢了,而黑外不过镀了层白。”

  那颗种子不过飞到紫黑色的山峦上,并未逃离岩浆的视线以外。

  她跳入岩浆,四溅的沸水灼烧到那株曼珠沙华之上,不过一呼吸间,便不再存在。

  攥紧手,在沸腾的熔浆内变得扭曲可怖,她发出与野兽无异的吼叫,试图破开上层的屏障。

  漆黑之下,老媪带着鞭子走向她已经萎缩的身体。

  她看向老媪。

  这是神明的斗争,大帝夺得了母亲的神位,将母亲的裁决之力称作“暴虐因子”。对于神本性的冷情和惩恶的行为,大帝无法拥有正统血脉的力量,便将真相书写成真相。

  母亲终究被神明们带到这炼熔之地,临死前将她留在人间,意图夺回帝位……

  只不过她与母亲追求不同罢了。

  她清楚他的想法,无数次幻想他惨死的方法,却无法下达抉择。她也知道老媪是大帝派来的助手以夺走自己身体里的“暴虐因子”,但她心甘情愿地报答他的举手的救助。

  尽管那也充满欺诈。

  她得向母族请罪。

  老媪笑着看向她,正举起手抬起鞭子。

  她也淡淡一笑。

  她松开了手,没有种子留下。她调动浑身经血,身体逐渐被侵蚀消失……

  “停下!住手!”老媪疯了似的大喊,“将自己祭献就再不能入轮回了!你住手!”

  她依旧只是笑。这是她母亲的侍女,是追求权势的叛徒。她若是不以一身血骨换来无数“暴虐因子”的存在,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对抗大帝的力量,如何振兴母族夺回帝位,如何为她们正名……

  她消失了,没留下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

  炼熔之地上飞起无数血色的种子……

  随遇而安,不与人争辩的神,堕入凡间总要用人类的血液掩盖自己身上的光芒。

  她们对世界的裁决像是阴暗的诅咒,被称为“暴虐因子”的黑色,是她们的表象。

  至高无上的神明,眼中众生平等的冷漠,白色的光辉与她们同在,她们本就该被敬仰——内心剔透便足够了——无所谓等待俗世的夸耀,或者反而注视了戏剧性的打赏,忘记了笔下的十四行诗。

  山外,一片曼珠沙华开的绚丽,刮起暴虐的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