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星沉碧落
作者:织夢云      更新:2022-04-29 11:24      字数:4488
  但此刻刀却嵌在了他的手臂里,汩汩地流着血。

  如果没有那层坚实的盔甲,他可能就要损失一条宝贵的胳膊了。但即便如此,当他把刀从肉里轻轻拨出来时,那深深的印痕也是触目惊心。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还手?”玉若的手也慢慢地垂落了下来。

  “在回影诀中看到了昔日的片段,再遇到了难得的机遇重新碰到您的时候,我就想着,我作为属下不能保护殿下已经太失职了,可至少我也要保护殿下最重要的存在。可是,我终究还是因为一时疏忽,害得您也受了罪,连人都认不出来了,我该受这一刀。”星辰诚恳地道。

  “为什么……明明是令人生厌的魔族,却觉得你好像好人似的呢……”玉若不自觉地喃喃。

  星辰的肩膀颤了颤,咬着唇,哑着嗓子低低地问道:“我是个无足轻重的,魔族现在也不曾在了,我只想问您,您还知道殿下是谁吗?”

  她呆住了,好大一会儿才道:“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接着道:“天下人不都知道寒幽是你们魔族的首领么,干吗特意来问我?莫非你是想说,我砍了你的胳膊,你要报给你们的首领来追杀吗?那敢情好,我正好看你们不顺眼呢,头儿先送上门来倒是有趣。”

  她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

  看来她不单是记不得人了,连身份都没有意识了。

  星辰的心里有些酸涩,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那个冷静,痴情的墨莲大人,在将自己的皮肉慢慢剥离熬成药水,面对着众人的指责误会毫不解释,取回玉佩,见到那层令他颤抖不已,蜷缩成一团,连文佑都觉是她肯定是更加撑不住的可怖情景,也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来的那个墨莲大人,现在却对她的昔日完全陌生,连她用生命去守护,也用生命去守护她的人也记不得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许您都听不进去。即使我挨了这刀,您动摇了也未必会信任我。”星辰低声道:“可至少我想尽我的能力一试。看在我自愿挨刀的份上,您可否与我同去个地方,墨莲大人?”

  玉若道:“看起来你的邪气不甚重,也受了伤,便告诉你好了。我是韩玉若,可能长得是和梦烟,也就是你嘴里说的墨莲有点像,我现在正在逃避她的追杀,她本尊却正在京城为非作歹,说不定运气好你还能撞见她,听到她疯子似的发言呢。别人认错也就罢了,但你这自己人也误会,倒也真是莫名其妙。”

  他听罢,心觉大概是冥族搞的鬼,她的记忆还混乱着,刚想道一声,我才不要去管那些,只要您和我走一趟便罢了,可他胳膊的伤口竟莫名地愈合了,一个旋身,用枪杆将舞灵打在舞灵的后颈,见她立足不定,轻轻一扫,便将她从涟漪上吹落下去。同时制住了试图去接住舞灵的玉若。

  “我自然不会误会,可既然墨莲大人能在你们身边伏潜多年,就这一小会骗你这看起来就善良的情感还不是容易的?今天你们就都别想活着回去了。”

  星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身体和嘴巴和不受控制似的,他想抽开自己的手,但血液已透过那青翠的裙衫。

  他从法力的波动清晰地觉察出,这是碎蔷散花枪,一旦穿透了,五脏瞬间便会被凝于枪尖的法力震得粉碎,鲜血与脏器碎片再由巨大的推力从身体另一侧的伤口中飞散而出,犹如漫天的花瓣,诡异血腥,却是别样的瑰丽唯美。

  此招式一出,只能对付一个敌人,全身的精力与法术全在一瞬间脱离体外,凝于银枪之上,唯染血破解后静待一段时间,法力才能重新归位,一旦蓄力已经成,便无可收回,不能调整方位,须得保证一枪正中要害不被脱开,否则接下来便无异于送死。所以无论是对场合还是对对象,都需要格外谨慎。

  星辰早已练到极致,只要一刺中了皮肤,十成便结了九成九。他出其不意,玉若已被制住,他已完全无法收回。

  当玉若凋零一刻,自己因为法力耗尽无法再支持飞空之术,且在落至地面之前的这短短一段时间根本无法恢复,也注定要粉身碎骨。他虽不知是谁控制了他,但心中清楚得很,此人倒当真是高明。不费吹灰之力来了个一箭双雕。

  虽然他觉自己死不足惜,这样的结局,他也没有恐惧。但即将亲手杀死墨莲的罪恶感却不自觉充满了他的魂魄。

  什么也没能为殿下做成,生不知真相,死不能夺躯,无法保护墨莲大人还成为了她的断送者。

  “我……”星辰本想要道歉,到了嘴边却完全变成了不同的话:“我的这一招没有任何人能闪避得过,你就安安心心地去冥界寻你的未婚夫,陪你的亲友们吧。”

  星辰垂下了眼帘,将眼睛闭的紧紧的。

  这是他头一遭不去欣赏这自在飞花樱满天的景致,不敢去看自己独一无二的枪法雕琢出的血墨之美。

  他终于还是死了么?

  玉若仅存的一点点侥幸被打破,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记忆在死亡的气息逼近时,浓浓的雾气不能看到本真,也散开了些许。

  如果你死了,我也断断不能独活。

  我明白你的心,可我死后,你必须要好好活下去,这是命令。既然你对我还有心,那便该听我的愿望,为我报仇。

  一男一女,两种声音反转着重叠在一起。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相似的一段话,却互换了位置与顺序。

  这便是所谓的宿命吗?

  终究谁也不曾完成对方的祈愿。

  不过,也好。

  至少漫漫长路,我们都或多或少,有意无意,寻着对方的痕迹,不曾孤独太久,我们总是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这次,我想也一般吧,哪怕魄游天外,大概荒魂也能受到彼此的牵引,做世界最美的萤火。

  清风将黑发化作飞瀑,黑色的玛瑙石流淌的珠露划破,与格外引人的青碧竹叶与暖意的桃花片同点缀在苍蓝海水中。

  知觉在渐渐远去,枪的冰冷与皮肤的疼痛不再明显,她低低地道:“流枫,我这就去陪你,再次去陪你。”

  但当她睁开眼时,并没有化作流光,而是被不知何时系在纤细的腰肢上血色的缎带拉着下坠,将她从几乎定是无法逃避的危局之中解救了出来。

  舞灵顺势一收,很自然地揽住了她,稳稳地落在了水花之上。微微勾起的嘴角是一抹悠然的笑,秋水之中是欣慰与竟似是宠溺与关切的神色。

  她透过这娇弱的身躯与熟悉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流枫的影子,可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是那艳丽娇俏,天真稚气的小女孩。

  “你在发什么呆呢?”宛若泉水,流过幽深的峡谷。

  玉若怔了怔,摇头笑着感叹道:“确实是兄妹呢,哪里都那么像。”

  她似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哦?是么?”

  玉若见到这久违的耐心倾听的模样,立刻点了点头。

  她银铃般的声音,柔声道:“也许吧。哥哥确是我这些年,难得一遇的我不言语也全通晓我意思的,且性格比起我来,到底还是要深沉认真得多。唯独在涉及到您才会变得有些奇怪,哪怕要走许多弯路,给自己,给别人多找了不少麻烦也不在乎。明知我心,或也差了一时半刻。不过……”她顿了顿,笑容似初晴之虹:“您又何尝不是无怨无悔?没了您,他也走不到今天,所以他才觉再多付多少代价也是值得的。这样的两心相对,各为彼此不言悔,直叫那比翼惭惭,太让人羡慕了。”

  因此,哪怕寿命更短,我也乐得耗费些气力欺瞒,反这条命,自是早晚都要断。多加些惦念,增添笔善色,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她这段话说的极短促极小声,玉若追问了两句,舞灵却也不再重复。

  明明只有她们两人,却仿佛完全不是说予玉若听的。之后她还莫名不知对谁霎了霎眼,玉若还没循着她怪异的神色望去,舞灵自己先厉害地咳嗽了起来,自顾自躺在那血涟漪上,原本还灵动的眼珠转了转就被抽干了灵气,空洞洞的眼睛注视霄空,茫然且有些无助。

  紧盯之目皆知,冲破了冻结的副作用大概就是让冰冻更深。

  他恰恰便如同这状态般,无论是眼神还是喘息之声找不出半分的瑕疵,过往的那些毒液与已随着时间流逝早淡化的伤痛被撕开,在他抗拒的同一时刻回到了几近枯萎的灵魂,悲伤的绝望占据的面积更广,若是有冥族之力,亦或是云锦般敏感的觉察,窥破的轻雪只是个透明的,存在于散羽身躯中的一股早已僵冷的人形薄雾,也再领会不到干涸晶魄的自主意识,唯有那经过无限次的轮环,积累的越来越强大的力量,嵌在了灵气充盈的芒星盘上。

  那孤独地坐在王座之上,对着并不完全的似冥之镜的人,露出了一抹久违的明朗的笑容。

  “散羽,我就知道有你在,绝不会有问题的。我不得不拜服,在下的手腕和谋略较你差得远。只不过,你的手段再高,再有城府与心机,不过却到现在,一直到你再走向死亡之前,也不会猜得到,悲剧的根源在何处,背后的终点通向何方吧?你可以掌控一切,我只要能抓住你的心思,让你心甘情愿为我效命,便也是在下到更高一丈了。”

  舞灵睁大了那双空洞洞的眼,眨也不眨一下,融蜡之雕。冰冷的身躯只能听到两股意识不断地在争斗的碰撞之声,极是刺耳,那些絮絮之言虽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听起来也好像是早已结冰与阴险之灵在互相指责。

  王座之人拢了拢他的三千银丝,心中甚是满意。却忽视了那些嘈杂之中,淡泊如水凄厉的冷笑。

  当真是你,果然是你!

  她暗想,我早就猜到,早就想到了。可惜,被那份温良骗了太久,我将那不安当作了错觉,哪怕太多的事情聚集在一处,完全无法解释,我也不愿意往那最合理的答案上联想。

  但她终究还是谨慎,就因为隐隐知道一切,不愿意忽略任何一种可能性,所以才会留了后手,藏了最大的后路与余地,是他不知道的。

  但她一直为那些障眼法,那份强烈的怀疑因而埋下了双向引导的行径而有愧疚。她觉自己心太重了,居然用卑鄙的想法去揣度那样难得的一位心系众生天下的人,并偷藏了更阴险的碎片。

  现在,在他亲口承认的时候,她感到了某种解脱。

  原来她没错,从一开始就没错,她的迟疑反倒才是她最大的错。

  舞灵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满面惊悚将手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的玉若道:“玉若嫂嫂,别那么恐慌嘛。小灵只是事情发生得有点多,脑子乱得很,体力还有些透支,略略疲惫了。”她的声音渐低了:“我已把我们落脚的涟漪定了位,烦劳玉若嫂嫂看替着,让我小憩一会,大概就无甚关系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玉若刚欲张口唤,见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平稳,确像是累了睡得香甜,也不愿意打扰她了。

  但她不自觉地仍握着双刀,警惕地环顾着四围,生怕星辰追将上来。

  不过从方才被舞灵救起,清醒过来时,就未曾发现星辰的身影。

  她思索着,大概是因舞灵用了全力,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了。

  不过另外的一个模糊的浅色在她的心勾勒出形。

  墨魂银枪坠入深渊,翩然轻擦却心安地吐了口气,随即化作了絮影缤纷。

  这种念头让她的心突突地跳,不禁有些害怕。

  “好蹊跷。”她咬了咬唇喃喃:“他与那杀人不眨眼的恶女是一道儿的,要不是小灵恢复及时,我们都命丧他手了。为什么现在,我却似乎好担心占尽先机的他,觉得他可能会死呢?”

  魔族,星辰,殿下……

  她反复叨念着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颇感触动心弦。

  “碎蔷……散花……枪……”她突然念出了这个星辰不曾提及过,但却残留着淡淡印象的招式。

  她俯身从涟漪上向下望,这比方才位置低了些许,也云雾缭绕,渺渺不见影。

  “星辰大人!星辰大人!”她高声地,情不自禁地呼喊着这名字,只在这旷旷天际留下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