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水庙,曹六
作者:咬一口山风      更新:2022-09-16 23:26      字数:2643
  噗。

  刀尖穿透肩头,钉入木质地板里,鲜血汩汩而流。

  “擂台上的生死全靠本事,就算警察也不愿追究。武行欠我师父债,你又想杀我,就算真宰了你也合情理。”

  陈酒顿了顿,

  “但我刚从你身上学了东西,所以不杀人。记住了,你有一条命赊在我这儿。”

  云望张了张嘴,满嘴鲜血混着脱落的牙齿,形成了一个血汪汪的深洞,吐字含糊不清

  “你、你偷师……”

  “我赢了。”

  “咳,你是祸害,比左凤图更祸害的祸害!”

  “我赢了。”

  陈酒重复一遍,屈指弹了一下刀柄。云望的脸剧烈扭曲,剩下的话也被憋回了喉咙里。

  “嗤!”

  抽刀一挥,振落血滴,陈酒扭头下了擂台。

  鸦雀无声的人群默默让开一条道路,或惊异、或愤恨、或好奇、或欣赏的众多目光,齐齐汇聚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渴了。”

  陈酒停在一张桌前,拿过一个空茶杯倒满,闻了闻,眉微挑。

  “咖啡?”

  喝了两口,咂巴咂巴嘴,

  “好像是比星巴克强点儿。”

  当然,没人在这种气氛中问星巴克是什么牌子。

  “踢馆是我赢了,喝你们一杯咖啡,就当人宗馆请过了客。”

  说罢,陈酒随手扯过一张精致的桌帔,将苗刀一层层包裹起来,往肩膀上一扛,顶着众人的视线离开了登瀛阁。

  夜色已至,东门里大街灯光如昼,满街灯红酒绿落在陈酒脸上,半明半暗。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了呼喊声音

  “陈先生,请留步!”

  陈酒回头,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你是……”

  “秦得利洋行,刘斯钰。”

  名字有些中性化,气质也有些中性化的刘经理递上一张名片。

  “秦得利要撑我开馆?你做得了主么?”

  陈酒没接名片,开门见山。

  “……”刘经理。

  政客商贾是武馆背后金主,这种事作为行业内的惯例,知道的人不少,但鲜有人直接说出口,尤其武行中人,大多美其名曰“捐款”,这跟满清遗老头上那根辫子是同样的道理。

  人嘛,总得给自己留最后的体面。

  “额,我的确做不了主,自然会有能做主的人来请陈先生。”

  “那就等这人来了再说。”

  陈酒扭头。

  “哎,陈先生,”刘经理急忙开口,“至少留个地址吧?”

  “十庄渡,死水庙隔壁第三间院子,到那儿一问路就找得着。”

  ……

  “任务进度提升。”

  “目前进度3%”

  陈酒坐在小板凳上,眼前是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的任务栏。

  第一项开武馆自不必说,余下两项,一个是刺杀,一个是收集物品。

  “刺杀任务至少有迹可循,这个肃慎之箭……我要没记错,肃慎人好像是满族的祖先?”

  彼时的津门,和上海、汉口并称民国三大港,是北方最繁华的城市,光租界就有五国。

  目前,津门由东北王的次子张学明担任市长,国内国外的各方势力错综盘踞于此,实业兴旺,相对安全,所以许多下野的著名政治人物,都选择了这里安置产业。

  民国四任前总理段瑞棋,直系军阀王天元,前五省联军总司令孙承辅……名字各个响当当。

  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被刺杀,都足以成为震惊全国的大事件。举个例子,孙承辅和施剑翘之间的复仇故事,隔了将近一个世纪,依然是后世人津津乐道的经典传奇。

  陈酒眯了眯眼睛。说起来,清废帝溥弈也住在日租界里……

  右手腕突然一阵疼痛,疼得陈酒“嘶”了一下。

  “酒哥,忍着点儿啊。我这祖传的跌打药方配上祖传的按摩手法,消淤,活血,驱肿,虽然疼,但管用。”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个头不高,长相清秀,只是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大概就是后世所谓的死鱼眼,显出几分贼眉鼠眼的狡侩。

  “祖传的?”

  少年用力点头“祖传的。”

  陈酒勾了勾唇角

  “满满一屋子东西,你都说祖传的,曹六,你到底有几个祖宗啊?”

  “多几个祖宗保佑,比求神拜佛好使。”

  名叫曹六的少年笑嘻嘻。

  这是一间小土庙,简陋,破败,连庙门都缺了半扇。

  庙里堆满各种各样的杂物,罗盘、算命布幡、石雕、旧书,造假玉器,做旧陶罐,带缺口的劣质瓷盘……

  曹六是个孤儿,据说天生一副克亲面相,收留他的死水庙祝死于洪灾,街坊邻里都说是他克的。陈酒生长于开明社会,倒是不信这些,两人脾气相投,常常来往。

  这年头,市井孤儿大多有贼骨头,曹六的骨头又贼又硬,坑蒙拐骗,自力更生。要么,带着布幡罗盘上街,自称是祖传的麻衣神相;要么,靠几本伪造古籍,天桥底下买膏药;要么,就往鼓楼跑,把痰盂吹出古董的价格。

  陈酒四下打量,随口问

  “你这些瓶瓶罐罐,能卖几个子?”

  “得看是谁。”

  曹六笑着回答,

  “要是酒哥你要,随便拿回去腌咸菜;要是肥猪买,尤其是洋人,那就……嘿嘿……”

  “看人下菜碟啊。”

  “我这是劫富济贫。洋人仗着铁船大炮,许多年来威逼明抢,从咱们这儿夺去银两不知几何,我骗回来的也就九牛一毛。”

  “歪理。”

  陈酒摸摸下巴,笑了,

  “但也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

  曹六听了,更加来劲头

  “洋人喜欢咱中国的老东西,咱就给他们做旧的东西;喜欢东西上面的故事,咱就给他们编故事。”

  “瞧,这柄鸡毛扇子,诸葛亮火烧赤壁的羽扇;这块石墩子,孙悟空他亲爹;这个破瓷壶,杨贵妃的夜壶,嘿,有些人就偏好这口……”

  “停,停。”

  陈酒脸一黑,

  “别恶心人。”

  “好嘞。”

  曹六低下头摆弄杂物堆,刚安静了没几秒钟,一抬头,

  “酒哥,你出名了。”

  “怎么着?”

  “他们说,咱十庄渡继左大叔之后,又出了一个豪杰,三招打得云望磕头求饶。”

  “这才半天,就传得这么邪乎了?”

  “还有更邪乎的呢。”

  “讲讲。”

  “很多人都传,你马上就要飞黄腾达,得到达官贵人们看重,住进城里的大宅子……”

  曹六低垂着眼皮,

  “酒哥,你会走么?”

  “我不走。”

  “真的?”

  “嗯,”陈酒笑了笑,“不走。”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停车的声音,刘经理随后步入小庙。

  “陈先生,我老板有请。”

  陈酒揉了揉手腕,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肿痛似乎真的消了些。他离开板凳,准备出门。曹六在背后大声说

  “酒哥,药得跟着三餐,断了会坏疗效。”

  “我今晚肯定回来。”

  陈酒摆了摆手,和刘经理并肩出门。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个渔民打扮的人擦肩而过,怀里抱着只黑乎乎的罐子,陈酒瞥了一眼,只当是来卖东西的,旋即收回目光。

  坐上副座,刘经理踩下油门。

  窗外景色飞速变幻,很快就离开了贫民窟,来到主城区。陈酒向车窗望去。

  路面被晒得冒烟,面黄肌瘦的黄包车夫压低了身子埋头小跑;

  凶横的扶桑浪人横冲直撞,头皮亮得反光。

  两三个青皮混子杵在路灯下,嘴里叼着廉价的三炮台香烟。他们上方是一幅彩绘广告板,画上的女明星旗袍妖娆。

  繁华,贫瘠;开化,愚盲;文明,野蛮……

  种种反义词在这座港口城市水乳交融,仿佛一只臃肿又畸形的缝合怪。

  “陈先生,有心事?”

  “没什么。”

  陈酒收回目光,

  “在猜秦得利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

  “我老板啊,”刘经理把着方向盘,“别的我形容不上来,但我觉得,你俩的脾气应该对得上。”

  “但愿吧。”

  陈酒不置可否。

  “你别不信,”

  刘经理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别样的光彩,“薛先生这个人,绝对会让你很惊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