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谁是断袖?
作者:退步青年      更新:2022-04-29 18:43      字数:5946
  韩墨儿被请到尉迟轩院子中的时候已经掌灯时分,来之前韩墨儿抱着必死的决心自备蒲团慷慨赴死。

  她进了屋子,眼睛扫了一圈,发现屋中除了冷漠异常的尉迟轩并无他人。韩墨儿舒了一口气,她与尉迟轩见得多了倒也亲近了些许,给尉迟轩认个错道个歉,哄上几句,也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但若是风展行在侧,她是万万也做不来这些举动的,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

  韩墨儿给尉迟轩问了安,便摆好蒲团跪了下来,她也不言语,秉承着说多错多的想法,等着尉迟轩开口。

  两人静默无言,多时后,尉迟轩才问:“因何跪?”

  “啊?就是因为…”韩墨儿不知风展行如何告得状,定是不会将他自己勾引女人的事情说出来,那他会给自己定个什么罪状呢,韩墨儿无从回答这个问题。

  “为何?”

  “因为…因为惹了风公子不高兴。”韩墨儿心一横,风展行不仁莫怪自己不义,大不了如实相告,看谁的罪过更大一些。

  “风展行?”尉迟轩放下手中的书,眉头蹙起,“罚跪和他有什么关系?你何须为一个外人受罚?”

  “嗯?外人?谁?风公子是外人吗?”韩墨儿被尉迟轩的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风展行…”尉迟轩停下思索了片刻,“自然也算不上是外人。”

  韩墨儿气馁,说来说去还不一样,干嘛废话连篇。

  “但是…孰近孰远你总要分得清,”尉迟轩似乎有些语滞,“罚你…也绝不会因为别人。”

  韩墨儿忽然有些不懂尉迟轩的话,模糊间又好像懂了几分,她安静了片刻,怯懦的相问:“那是因为什么?”

  尉迟轩未答,语气中冰寒已释:“上来吧。”

  韩墨儿乖乖的上了榻,两人之前气氛有点古怪,这种时刻礼王向来是不说话的,尴尬只能由韩墨儿打破。

  “王爷,臣妾给你读书吧。”

  “风展行,不会生事,我会让她断了对赵二小姐的心思,你不用担心。”尉迟轩答非所问。

  忽然间,韩墨儿心中漾起难以言喻的感觉,类似于不快,类似于失落。这是尉迟轩在维护风展行吧,被劈了腿,发间险些染绿都要如此维护,是生怕自己真的作闹起来,赶了他的座上宾?

  韩墨儿心中嗤笑一声,尉迟轩看起来强大锋利,在感情面前竟然如此卑微。风展行有恃无恐的将此事合盘告知,仗得不就是尉迟轩的纵容与留恋。而尉迟轩得知情人心系他人还要帮忙圆说,当真是爱得足够低微了。

  韩墨儿越想越气,气尉迟轩在别人面前如此卑微,在自己面前却这样强势。

  她收了面上所有表情,声音不见波澜,冷静自持:“既然王爷已经都知道了,就不用臣妾多说了,国公府二小姐将来是什么身份,不用我说王爷也自然知晓,让风公子趁早收了不该有的心思才是正途,别闯出什么祸事来,连累了咱们王府。”

  尉迟轩不解韩墨儿的忽然变脸,久违了的表情和语气只有在韩墨儿刚入府时出现过,面具一般带在韩墨儿的脸上,将真正的她掩盖的严严实实,窥不到一点真容。

  尉迟轩在心中措了一下辞:“这么晚叫你过来,只是见你晚上没来问安,与其他的事情无关。”

  “王爷,是臣妾的错,一时怠懒,失了礼数,王爷罚我理所应当。臣妾谨遵王爷教诲,下次定不敢再犯了。”韩墨儿恭敬地垂眸赔罪。

  尉迟轩蹙紧了眉:“没想罚你,是你自己进屋就跪的。”

  “臣妾知罪了,下次王爷让跪再跪,不再擅做主张了。”韩墨儿恭敬得类似抵抗。

  尉迟轩不再说话,他从没如此为一件事情小心解释过,可现在即便解释过后,面前的女人好像也并未释怀,他又沉默了一会,才疲累的说了一句:“回去吧。”

  韩墨儿应声而去,尉迟轩面上寒冰三尺,他顿了顿,用能将人冻僵的声音吩咐:“把风展行找来。”

  怒火总得有个发泄的地方是吧。

  当夜,都城外五十余里外的荒山上,风展行被尉迟轩以切磋武艺之名痛殴了半宿,不明不白的做了出气筒。

  这日,韩墨儿收到了韩琼儿共赴青霞山赏秋的邀约。韩琼儿在信中提及韩府如今井然有序、人事畅达;父亲身体康健、心情尚佳;自己习理掌家、受益颇丰,对韩墨儿的安排表达了十二分的赞赏与感谢。并言近日常嬷嬷进宫陪伴皇太后,自己有几日闲暇,本想姐妹三人同游青霞山,但韩嫣儿大病初愈不适合出门,因而邀请韩墨儿共往。

  韩墨儿将信漫不经心地放在一旁,心道韩琼儿也马上到了议婚的年纪,现在确实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这是要借机向她汇报韩府近日的动态呢,是否还要与她计划一下下一步如何行事?

  韩墨儿不愿与其周旋,本来这次参与韩府之事为的也是韩志清,如今韩志清不为家事所累,神清气爽,韩墨儿实在懒得再考虑韩府半分。她让翠柳送了口信过去,说已经与礼王定好不日去爬山赏秋,只能下次与她再寻盛景一同前往了。

  青霞山以桂花闻名,秋景只算尚可,但都城近郊可去之处不多,每逢金秋,青霞山也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韩墨儿未去过青霞山,以前几年人员越多之处,代表着对她的轻慢与讥笑越多,因而阖府出游时她都是百般推拒,乐得自个儿留在家中闲散度日。

  今年她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在府中寻了棵刚刚染了秋意的枫树倚着,取出珍藏的醉烟波,敬风、敬雨、敬流淌着的并不潋滟的秋光。

  啧,风展行远远地瞧着撇撇嘴,女山匪这日子过得忒舒坦,幕天席地倚树吃酒,怕是微醺得已经睡了。

  他想起尉迟轩敲打自己的话,想着他冷淡下的揶揄,想着自己还未成形便夭折的爱慕,风展行用舌头顶了顶颊边的肉,脸上扯出一个邪佞的笑容。

  韩墨儿与尉迟轩已经冷淡了多日,以前王爷冷淡,有王妃花样百出的哄着,倒也相得益彰。可现在一个不多言、一个不多语,相敬如冰、雪上加霜。

  曹公公跟着操心,不知问题出在了哪里,王爷这边他不敢打探,就去韩墨儿处拐着弯相询,哪想到一直好说话的王妃,此次也缄默不言,每次都是笑脸相迎,新鲜茶点招待,就是不提王爷种种,绕着圈的将王爷挡在话题之外。曹公公只能在心中企盼:小两口的别扭早点过去。

  可是,神灵不显,曹公公的企盼并未如愿,别扭劲没能过去,小俩口的矛盾升级了。

  韩墨儿是在半夜被翠枝从睡梦中唤醒的。

  “小姐!小姐!你醒醒,不好了,你快醒醒!”翠枝口气焦急。

  “嗯~怎么了?”韩墨儿睡眼朦胧,“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王爷…王爷现在叫你过去,来传话的小格子说,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他说…从来没看到王爷发过那么大的火。”

  韩墨儿揉揉太阳穴,迷迷糊糊地心想尉迟轩又发什么疯,难道是风展行又吹了什么枕头风?

  正想着,便听见屋外守门站着的小格子的声音传来:“王妃,您若是起来了,就随小的快点去博雅斋吧。”

  小格子不敢将礼王的话原原本本传过来,王爷那句“让韩墨儿一刻钟内滚过来!”的话差点把他吓尿了。

  跟在王爷身边已经六年,小格子从来没见过王爷如此怒气滔天过。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忌,寥寥几言就能让人溃败的王爷,竟然徒手碾碎了最爱的白玉杯子。

  小格子不敢妄自揣测其中原因,但脑子却不受控制,一个能让丈夫徒生怒意的妻子,怕只有偷人一个因由吧?

  小格子赶快摇了摇脑子,将这个想法抛出脑外。怎么能这样想王妃呢,王妃入府时间不长,但亲切和善,从不颐指气使将他们当下人使唤,甚至给王爷做了什么吃食,就有他们一份,待人和暖的就像自己的姐姐,这样好的王妃,自己怎么能这样揣度、编排呢!

  正懊悔着,小格子看见韩墨儿从寝房出来。她头上简单的打了个髻,长长的墨发散在腰间,映着月光,如水一般滑动,像上好的绸缎暗光流闪、低调奢华。

  她的脸上睡意未消,尚有迷离之色,眼睛半睁不睁,睫毛上擎着的星光在眼睑下留下一片如雾的阴影,像极了千金难求、娇贵脆弱的臻美物件,比如刚刚被捏成齑粉的那只白玉杯子。

  平日里挺直的脊背也有些软,身姿娇娇软软,让人想要伸手相扶,或者相拥,以便光明正大的窥视她勾魂摄魄一般的美貌。

  十月的夜晚已经沁了寒意,她拢了拢纱衣外的白色斗篷,越过众人走在前面,像夜幕中的一支燃着的烛火,火光白亮,翻滚跳跃,亦幻亦真,绝伦美妙。

  小格子晃过神来,韩墨儿已经走远,他赶紧跟上,两人一起进了博雅斋。

  韩墨儿进了尉迟轩的屋子,见他衣着整齐,坐姿规范,心中道了了声“不好”。

  尉迟轩和她耍过性子、摆过脾气,即便拒人千里之时也没有这样规矩的举止,不是支起单膝靠在罗汉床上,就是倚着引枕闲散而坐,今天这样如利刃在鞘一般正襟危坐着,让韩墨儿的心抖了一抖。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韩墨儿没有气节,心下怂了,刚要唯唯诺诺的请安,便听到尉迟轩沉声吩咐:“暗卫今夜不用值夜,全都撤走。”

  一阵微动,韩墨儿似乎听到了破夜的风声。

  “曹公公也回去休息,院子里不用留人。”尉迟轩继续吩咐。

  “这…好吧。”曹公公带着小格子无奈离去,出门之前投给了韩墨儿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韩墨儿脊背发凉,当下睡意全无,用力思索着到底哪里得罪了面前的阎王。

  她刚要说话,又被打断。

  玉面阎王对着空气说:“风展行,今夜要是让我在方圆十里内看到你,明日我就将你的行踪公布于天下,你那些宿敌怕是当天便会纷至沓来,联手取你的项上人头。”

  “你不用这么狠吧,”风展行的声音从房顶传来,“我不过是想看看热闹,又不传出去,也不行?”

  尉迟轩眼皮一挑。

  “行行行,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方圆百里之内让你看不到我。欸,我说女山匪,你可得挺住啊,今夜你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啊,没人能帮得上你,你就自求多福吧哈哈哈哈。”

  笑声渐远,隐于暮色。

  这两口子今个儿这是在玩什么花样?韩墨儿暗忖,她向后退了一步,她在考虑如何跑路速度最快。

  “韩墨儿,”盛着怒火的目光看过来,“你怎么敢!”

  “我…臣妾…”

  未等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韩墨儿眼前一暗,尉迟轩顿然已在前,他抬手掐住了韩墨儿的下颌,逼着她仰头看向自己。

  “你可知我叫你来为何?”尉迟轩就如鹰隼,用爪子按着刚猎捕到的雏鸡,他不吝展现自己无边的强大,以期绝对的震慑对方。

  “不…不知。”韩墨儿心慌嘴瓢,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

  “不知?也是,你胆子多大,每一个想法都离经叛道,做了那么多无法无天的事,说了那么大逆不道的话,哪能全都记得起来!”捏在下颌上的手又紧了紧,“韩墨儿,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妄自揣测到本王身上,还与旁人胡言乱语,看来我礼王府的规矩是太松了!跪下!”

  “唔,”下颌被尉迟轩捏的剧痛,待他松开手,韩墨儿伸手去揉,她垂下眸子,稳了稳心神,心智重新上线,思索了一瞬,便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王爷,你让臣妾跪,臣妾不能不跪,但实在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不如王爷明示,若真是臣妾做错了事,冒犯了王爷,辱没了王府,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你!”尉迟轩一个巴掌拍在桌上,“你和风展行曾经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韩墨儿略一回想,这些日子的郁气又翻了上来,看来尉迟轩今日也是在给风展行出气,不过是那日在后园威胁了风展行一句,怎么还没完没了过不去了。今天他没有当着风展行的面处置自己是不是还得谢他一二。

  韩墨儿的语气越发平缓,她似乎思索了一番才开口:“想起来了,我与风公子说能做王爷的主,他若再将那日后园之事说与外人,我便不再让他进入王府半步。”

  韩墨儿心中怒火与失望不知哪一个更多,索性撂了狠话:“当日种种就是如此,王爷若是觉得我逾矩便治我的罪,要是觉得我得罪了风公子,臣妾无话可说,王爷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休书一张给我也行,臣妾即刻离府,不碍您与风公子的眼。”

  “你!”尉迟轩忽的又站起身来,指着韩墨儿牙根紧咬,他觉得他这一辈子的怒气都在今晚用完了,用在了这个蠢笨痴傻、自以为是的女人身上。

  “我以为此前蠢笨名声是你自己有心营造,谁想到你不是装痴扮傻,你是真傻真蠢,你到现在还以为,我与风展行是….,韩墨儿,我….,你….。”朝堂上向来辩才第一的礼王尉迟轩,竟也有难表其意的时候,他将袖子一甩闭了嘴,实在难以启齿。

  韩墨儿向来理智,是识时务的俊杰,可现下也因尉迟轩的那句“真傻真痴”动了心火,世人嘲讽她多年,于她皆如过眼云烟,谁料到如今尉迟轩的一句讥讽,便如导火索一样,将她心中那微乎其微的委屈、愤懑、彷徨、无助全都引出,借着怒意放大了几倍,大有滔天之势。

  她站起身来,脊背挺得笔直:“我是傻是蠢,王爷不说我也知道,我傻傻地以为你表面锋利逼人,内心却比常人宽厚,只要不与你为敌,我在这王府便会有一席之地;我蠢蠢地认为我们日渐亲近,虽无夫妻之情,却有朋友之谊,你我虽不知心,倒也不用互相猜忌。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傻我蠢,忘了自己的身份,失了分寸,我只是件礼王身边一个遮人眼目的摆件,不能言语、没有心思的摆件!如今,王爷敲醒了我,今夜,朗朗明月在天,我韩墨儿立誓于此,今后我在王府一天,便守一天规矩,做好一个摆件的本分,请王爷放心!”

  韩墨儿说完便退到一旁:“王爷还有事吗?没有臣妾就告退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尉迟轩还震惊在韩墨儿的话中,他不知为何事情偏离到如此地步,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各说各话,都把自己气得半死。

  他感觉到了韩墨儿的怒意,更感觉到了她死水一般寒凉的心境,尉迟轩竟有些慌了,他想留下生动温暖的韩墨儿,留下打破自己乏善生活的韩墨儿,留下能够拨动自己心弦的韩墨儿。

  韩墨儿挑帘而出,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

  “我,不是断袖。”尉迟轩的声音传来,“也和风展行没有…那方面的关系。”

  韩墨儿…石化了。

  尉迟轩走过来,在她身后接着说:“今夜风展行与我说,你误以为我们是…,我确实气极了,才找你过来问罪。”

  尉迟轩语气平淡,还略带真诚,可字字句句砸在韩墨儿身上就如重锤凿心。自己一直误解了尉迟轩?一直自编自导无稽剧情?自己曾经与风展行说过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韩墨儿想掏枪毙了自己,可惜这世上无枪。

  等等,刚刚自己说了什么?怀疑尉迟轩猜忌自己,起誓发愿要做好一个本分的摆件,从此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啊!!!!没枪总有刀,韩墨儿急需一把自刎的刀。

  她缓慢地转身,见尉迟轩直视自己,怯懦了半响才开口:“王爷,要不,我再给你跪下吧。”

  尉迟轩看了半响,为韩墨儿怂得如此之快,如此能伸能屈的表现叹服,蓦地,他转头而笑,淡淡地说了声:“胡闹。”

  韩墨儿恍恍惚惚溺死在这笑容之中,只觉得深寒的夜露也浇不灭此时她心中燎原的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