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霞掏出手机，打开微信，顺手发了几句话。

  她正准备将手机收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了回复，不由挑眉笑了笑，点了开来。

  “沈书记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沈小霞不禁轻笑出声，回复了一个带“？”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说呢？”

  微信那头的郭衍也笑了笑，心说这还不好猜吗？这一阵她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从没有主动给他发过信息，倒是经常他发过去等半天才等到她的回复。

  她每次都要抱歉一两句，说是太忙了、没有时间看手机。他自然也不会怪她，但是今天她竟然主动发信息给他表示问候，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啊。

  郭衍心里有的没的想了一大通，回复却很简单：“猜的。”

  沈小霞更笑起来，发了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过去，忍不住把今天的事儿跟他简单说了几句。

  郭衍很快回复，夸她，然后又委婉关心关心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不知不觉，两人便聊了一路。

  等张小毛在村里大地坪停下小破公交车、他们下车时，沈小霞匆匆跟郭衍道别，拿着手机，心里微微有些恍惚。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她跟郭衍这么聊起来了呢？而且不知不觉间，竟这么熟悉了？

  认真的想了想回忆回忆，沈小霞自己也有点儿糊涂，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

  只是，郭衍发来信息，她当然是要回复的，一来二去的，便变成了如今这样。

  并且，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沈小霞如今回想起来，才猛的惊觉，她竟然每天都在和郭衍聊微信吗？她那么忙，他的工作也不清闲，他们竟然每天都在聊，聊的时间还不短。

  如今他们已经可以很熟稔、很随意的聊天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沈小霞今日心情起伏波动得有些大，想要找人倾诉点什么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郭衍......

  她出了一会儿神，直到文主任叫她了，才回神，笑着应和了几句，往村公所住处回去。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的老樟树，眼中微微有些迷茫，微不可觉的轻轻叹了口气。

  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懂呢？

  如果一定要说不懂，那肯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的。

  如果没有那方面的追求的意思，谁没事儿天天给她发微信聊天、天天找她说话，有意无意的还关心她的生活啊？

  郭衍......郭衍应当是对她有意思、是在追求她吧？

  窗户纸还没挑破而已。

  沈小霞脸上微微有点儿红，有点儿热，她不讨厌郭衍。

  以前就觉得这个人专业成绩太厉害了，整个专业121人，他的专业成绩从未跌落前三，那是被专业课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沈小霞只能羡慕仰望的大佬存在。而且他长得斯文帅气，但并不单薄——毕竟打篮球是很厉害的。这样的男生真的很讨女孩子喜欢。

  他的身上有吸引人的万千光芒，从不缺追逐的目光。

  沈小霞一个学渣，根本不敢往他跟前凑。

  没资格，她不配。

  所以她才说她并不讨厌郭衍，因为并不熟，没到说喜不喜欢的份上。但是不讨厌，那是羡慕嫉妒的对象啊。

  可是现在、现在勉勉强强算“熟”了，她觉得，自己应当也对他挺有好感的吧？

  否则也就不会跟他聊天聊了这么久也不烦不腻了。

  要知道她天天那么多事儿忙碌不停，如果不是喜欢，这天肯定是不可能天天聊的下去的。

  想想这一阵两人天天聊，偶尔似乎也有那么一两句略显暧昧的话，沈小霞轻轻笑了笑，脸上更红了。

  可是——

  她深深舒了口气，真的是她想的这样吗？

  郭衍是认真的？

  他想过未来吗？

  大家都是社会人了，不是大学校园里，谈一场毕业就分手各自安好的纯粹风花雪月的恋爱，分手的时候可以做到缘分尽了就潇潇洒洒、顺其自然。

  社会人，更讲究的是不娶何撩。

  不娶何撩是不道德的。

  社会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可......她任期到自然会离开樟树湾村，下一步的安排在哪里，现在她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但她知道，不会离开本市，最大范围也不会离开本省。

  郭衍如今正好在省会，那他......是怎样想的？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沈小霞脑子里有点儿乱，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瞎想什么啊！

  说不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呢？

  主要是跟郭衍聊天也挺有意思的，说不定他也是这么想，说不定就只是聊聊天而已呢？

  她可倒好，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想是这么想，沈小霞却依然有点儿茫茫然的。

  晚饭不想动，随便煮了一碗面凑合。

  刚吃了几口顺手拿起手机打开，眼睛不自觉的去看没点开的消息，下意识搜寻有没有郭衍。

  郭衍的名字后边带着小红点，排在最上边。

  沈小霞唇角不觉扬了扬，心情莫名的一下子雀跃了起来。

  反正就是高兴。

  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顺手点开。

  郭衍：“沈书记吃晚饭了吗？今晚要吃点好吃的啊，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干事业。”

  “明天是不是又要忙一阵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慢慢来。”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跟我客气啊。查查相关资料什么的我还是行的！”

  “我今晚有事出去，回聊。”

  沈小霞勾了勾唇，心中微暖，以前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心里突然顿悟之后，再看郭衍的回复，心里的感觉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有种每一个字都是温柔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充满着暧昧的关心的感觉。

  她打字回复。

  “好的，谢谢！”

  删掉。这好像有点太简单了，简单得像是敷衍似的，这样不太好。

  “嗯，我在吃饭呢，你去忙吧。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会找你的，谢谢呀。”

  删掉。好像有点啰嗦了。

  沈小霞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住，有点儿小纠结和苦恼。

  到底要怎么回复才......比较合适呢？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这么一个小问题给难住了。

  她手指无意识点了又点，一瞟手机上的时间，唔，距离刚才已经过去七分钟了，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复。

  沈小霞不觉自己也好笑起来。

  忽然郭衍又发了条信息过来，沈小霞连忙看去：“正在输入七分钟，沈书记是在写什么小作文吗？”后边还跟了个萌萌的猫咪问号表情。

  沈小霞“噗”的笑出声，心里那点儿纠结犹豫倒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随意回了句：“在吃饭呢，你不忙了吗？”

  郭衍：“我也在吃饭，跟两位师兄一起，今晚有个饭局，挺无聊的。”

  沈小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郭衍：“你先吃，晚点儿再聊。”

  沈小霞：“那行吧，你，你们若是喝酒少喝一点。”

  郭衍似乎很高兴，秒回：“放心！我从来不贪杯的，就是意思意思，一定不会喝醉。”

  沈小霞有点儿讪讪，感觉方才自己似乎管的有点儿多了。

  郭衍又回：“这回真88了，你先吃饭。”

  沈小霞一笑：“好的。”

  然后烫手似的忙将手机扔在一边，心里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摸了摸有点儿微微发热的脸，心跳微乱......

  第二天，又是全神贯注投入工作的一天。

  沈小霞知道有些在惯熟了互联网的人看来非常简单、一目了然的东西，对于没多少文化基础的农村人来说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此，开网店的流程她做的非常详细，每一步怎么做、要注意什么写的十分仔细。

  开了网店之后如何运营、如何寻找客户、如何拍照上传、如何回答客户咨询......林林总总、事无巨细，一条条一项项的写下来，内容可是不少。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查缺查漏，加以补充和细化，这才算做好。

  她刚做好，徐书记那边就来了电话询问，听说她做好了，徐书记十分高兴，开会的时间就定在一天之后。

  这天，沈小霞和文主任来到乡里的时候，发现参加会议的人整整齐齐，上回来的所有村子的村支书、村主任一个不落全部都来了。

  文主任心下很是骄傲自豪，还是他们樟树湾村厉害！有那么好的沈书记！

  今日开会的气氛很好，大家满心兴奋和期待，徐书记几句开场白之后，沈小霞便放了投影仪一步步的给大家讲解。

  之后又有答疑。

  这个会几乎开了一天。

  徐书记又让人将她整理的资料打印了许多份，谁要的便领一份。

  大家一哄而上，几乎是人手一份。

  众人纷纷道谢，满意离去，徐书记又跟沈小霞、文主任聊了聊，临近傍晚，才放他们走。

  徐书记也是很高兴的样子，满脸笑容，显然笃定这一下子肯定能带一带各村卖货增收，这往上做了汇报，都是政绩呀。

  文主任也高兴，今日樟树湾村露了脸，长了威风。一路上忍不住笑呵呵的跟沈小霞说话。

  沈小霞却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

  文主任诧异，忙关切道：“沈书记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小霞本不想说，但是忍不住，摇摇头道：“没有，就是，想着今天的事儿，心里有点儿不踏实。”

  “这——这为啥啊？”文主任震惊了。

  心说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跟咱不一样。他觉得今天真是再完美不过了，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看着一脸茫然困惑的文主任，沈小霞微微皱眉，笑了笑：“我也就是担心。虽说吧，肯定不可能回去之后每个村都会做电商，但肯定会有那么几个村子把这事儿做起来的。我今天也强调了质量、诚信的问题，可我看他们好像都不太当回事儿，我这心里就有点儿不安，这要是弄不好，名声坏掉，会很麻烦的。”

  她今天看的清楚分明，各村书记、村主任每个人脸上那渴盼热切的神情所表现的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东西卖出去，赚回来钱。

  几乎所有提问的也都是围绕着这个。

  她好几次特意提及强调的质量、诚信、不要弄虚作假这些问题，却压根儿没有几个人关注，甚至有那心急的，不等她说完便插话打断了她，转而问起别的来。

  之后跟徐书记谈的时候，她也主动提了这些，还将老支书说的以及自己从网络上收集到的资料结合汇总的各种山货评判标准特意交给了徐书记电子版，再三提及，徐书记倒是笑眯眯的点头应了，夸了她一番，可也没有多重视的意思。

  这么多村子，这么多的人呢，良莠不齐，什么样性子的都有。

  只要有那么三四个耍些自以为聪明的小心眼儿、小手段得到了利益，其他人必定会纷纷跟风，这是很可怕的。一旦量变转化为质变，便有可能是崩塌覆没的下场。

  到那个时候再来痛定思痛、亡羊补牢，损失是很惨重的。

  沈小霞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情。

  可是这不是她能够说了算的。

  事实上，她能够管得住樟树湾村的一亩三分地，坚决的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儿，都是她运气好。有老支书支持，有文主任、刘姐等拥护。

  但凡有人不以为然、捣乱，她都要焦头烂额。

  毕竟她只有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文主任愣住了，没想到沈小霞担心的是这个。

  他有些复杂的看了沈小霞一眼，暗暗感慨。沈书记是真正的心系这一方啊，不然哪儿会管这样的闲事？

  也是的，沈书记做事认真，一丝不苟，否则的话樟树湾村哪儿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呀？

  回想着会议现场的情景，可不正是沈书记说的那样。

  他笑了笑，故作轻松的劝道：“沈书记啊，我觉得你不必要担心的嘛！咱们该做的都做了、该强调的也强调了，对吧，仁至义尽，对得起天地良心。至于人家听不听，那就不是咱们管的了的了。咱们也没那个资格强迫人家都听咱们的啊，你说是不是？咱们要是强迫了，人家不领情，还要怪咱们呢！”

  “我看后续他们还得找咱们请教各种问题的，大不了咱们再多提醒几句呗！听不听，可不是全在他们！”

  “我知道沈书记你是好心，但有的事情啊，一定要自己撞了南墙、碰了壁才知道痛的，咱们做到自己该做的，问心无愧就行了！”

  沈小霞听得不由笑了起来，心里一暖，点点头笑着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就尽力吧！”

  也只能这样了。

  之后，一直有人请教沈小霞开网店的事儿，有的时候电话里说不清楚，沈小霞只好一个个的亲自教。

  一共有四个村子都开起了网店，有的临近村一块儿搭伙，山货一起卖。

  沈小霞说的办法还是很管用的，在外边上学的村里的孩子、外边城市打工的村民们，一个个转发出去，或者在什么群里群发，虽说不如沈小霞的朋友圈子来的效果更好，但多多少少也卖出去了一些东西。

  徐书记等乡里领导也帮忙，要求乡镇工作人员们全部都帮忙转发网店网址，朋友圈、群里、亲戚朋友同学......

  第一单卖出去的时候，可把人都高兴坏了，信心大增。

  笋干、香菇木耳、土鸡蛋、红薯粉，一样样土特产卖出去，大家尝到了甜头，都非常高兴。

  这一来，樟树湾村的压力也减轻了，同样高兴。

  樟树湾村的检验标准依然一丝不苟，最为严格，其他村却没有那么严格。卖笋干的时候，总会夹一些碎的，一开始还提心吊胆，但是后来发现没有客户说什么，即便有人抱怨，也就是抱怨一两句便作罢，渐渐的有些人胆子便大了起来，以次充好花样百出。

  至于硫磺熏过的，只要味道不浓，那品相好看，也都照卖不误。

  卖了也就算了，有那么些好事者还特意跑到樟树湾村来显摆，很有些得意洋洋的夸口夸耀，笑话樟树湾村简直就是自毁财路、把钱往外推。

  明明可以卖出去的东西，人家客户不是也什么都没说就收下了？樟树湾村却不肯卖，真是太傻了......

  惹得好些樟树湾村的村民也着急起来，忍不住跑到村公所找沈小霞、文主任等，大提意见。

  文主任十分恼火，来一个教训一个，全都赶走了。

  气得跟沈小霞吐槽之后，又安慰她，让她别多想。

  “这些人啊，有的时候我看也是欠教训！人心不足蛇吞象，不往正道上走，迟早要吃亏！沈书记还能不如他们啦？沈书记说的，能有错吗？也不知道动脑子想一想！”

  沈小霞：“......”

  她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但是也被安慰到了。

  她把这番安慰的话说给郭衍听，把郭衍也给逗乐得哈哈大笑，顺便又安慰她一番。

  有人还去找老支书，想要说服老支书出面。结果也被老支书教训一顿赶走了。

  老支书的想法跟文主任一样那么简单，那就是沈书记说的肯定不会错。而且本来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卖不好的东西给别人，这种事儿能长久吗？

  谁也不是傻子，上了一次当，还能再上一次？

  不能因为不是面对面的交易、不能因为人家客户不能亲自挑选货物，就干蒙人这一套啊。

  文主任气坏了，索性打开大喇叭向村民们喊了一回话，坚决表示樟树湾村的收购标准绝对不会改变，谁有意见可以不卖，不要再来村公所啰嗦了，没那么多功夫扯皮这个，事儿还多着呢......

  徐书记等乡里领导们也没想到这效果很不错，商量之后，决定大力发展推广开辟竹山竹林、种香菇木耳。

  他们这一片全是山区，有的地方还有非常原生态的幽幽青山，林木资源丰富，发展林业正合适，山里生态环境好，山间搭个棚培育香菇木耳，质量也是非常好的。

  开始那两年，的确不少人赚了钱。

  但是这种无序而杂乱的发展，日积月累之下，量变终于变成了质变而爆发。

  因为质量龙蛇混杂、良莠不齐而在网络上被曝光，那一年的笋干和香菇木耳大量积压，各家前两年赚到的钱几乎一下子赔了个底朝天。

  这个时候，大家才终于想到了沈书记的话，痛定思痛，乡里出面整改整合，制定了统一的质检收购标准，形成产业化，聘请专人专门负责收购、销售，又花了两年时间，才渐渐的复苏市场......

  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