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暗宴
作者:清浅溪葬      更新:2022-04-29 23:07      字数:5270
  陈挽究也不是什么蠢笨的男子,见夏烨煊这般笃定自持,心中的惊怕也略微散了一些。只是他微微看向夏烨煊的腹部,浑圆的肚子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胆战心惊。这儿不比摄政王府,皇宫中随时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陈挽究实在是担心夏烨煊会出意外。

  “烨煊,边关之战应该打完了吧?前段日子有消息来说,大军已经收回了被占城池,攻下了北狄王庭,这样算来,丹冬她们回来的日程也快了。”陈挽究忧心地说道:“打了快半年了,这下该永绝后患了吧。”

  “会的,以后不会再有战事了。”夏烨煊轻声安抚了陈挽究一句,手摸向自己的肚子,微微扬起嘴角说道:“诗青要给孩子做榜样的,可定会给孩子一个太平天下,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大。”

  “小宝宝要好好顾着爹亲哦,在你娘亲没回来之前,可不许调皮欺负你爹。你爹爹身子弱,宝宝一直很乖巧,以后也要乖巧下去,知不知道?”

  陈挽究装作严肃地逗弄起夏烨煊的肚子来,夏烨煊轻轻地笑,略微有些沉郁的氛围这才有了缓解。

  宴中。

  “侧王君,微臣携子拜见王君。”

  一长相精明,双眼眼尾上翘的中年女人端着酒盏前来,身侧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夏烨煊受了他们的礼,含笑道:“不知这位大臣如何称呼?”

  “微臣姓钱。”

  “钱大人客气。”夏烨煊按捺住身边有些蠢蠢欲动的陈挽究,依旧保持着得体的风范,笑容和煦地道:“身侧的是贵公子吧?可有妻家了?”

  “回侧王君的话,小儿资质愚钝,还未曾有妻家。”中年女人钱大人端起酒盏,示意身侧的儿子也一同举杯,轻言道:“素闻侧王君风姿娴雅,摄政王爱之。微臣不才,想让小儿与侧王君聊上一番,今后进了妻家也可学得一些为夫之道,可以如侧王君一般,三年来只您一人伴在摄政王身侧,独获眷宠,为天下男子所钦羡仰望。”

  这话说得好听些,就是眼馋夏烨煊能霸占诗青一个,想要自己儿子来从他这儿借鉴些经验,算是恭维和拍马屁的话。可这话要往难听了那边想,可就不是什么好话了。她这不是摆明了说夏烨煊手段了得,三年来都让摄政王身边没有别的男子,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探索探索他有何“妖术”?

  弦外之音说得避讳,夏烨煊却是听得出来的。身边的陈挽究略微抬眼看了钱大人一眼,止不住嗤笑一声,说道:“这位钱大人说的话可实在是不在理,要是想要学为夫之道,难道你儿子不知道找他爹学?还是说,钱大人觉得自个儿的夫君不懂为夫之道,所以让自己儿子来别处讨经验?”

  钱大人也是个人精,听了这话却一点儿都不恼,只是面色上阴沉了一些,话仍旧说得漂亮:“并非如此,只是想借一借侧王君的光。”

  陈挽究冷笑地说道:“摄政王侧君的光恐怕不是那么好借的,钱大人还是带着你的宝贝儿子下去吧。摄政王宠爱她的侧君是不假,但要真是每个人都如你般带着儿子前来学‘为夫之道’,那今日恐怕侧王君就没有安定的时候。滋扰侧王君休息虽说犯不上什么大罪,可摄政王要是回来知道了,刚刚舔过血的刀子比划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阴沉沉的几句威胁让钱大人瞬间变了脸,抑制着怒气哼了一声,钱大人带着自己的儿子灰溜溜地跑了。陈挽究得意地叉腰笑道:“跟我练嘴上功夫,她还不够格!丹冬没走的时候我可天天都在跟她耍嘴皮子逗乐,没有哪次她赢过我的。”

  夏烨煊轻声一笑,无奈地说道:“那是丹冬让着你。要真跟你置气了,她那火爆脾气能容忍你张嘴不饶人?钱大人走是因为她忌惮了你话中提到的诗青,可不是怕了你。”

  陈挽究摊手道:“我当然知道,诶,你就不能别点明啊?好不容易想夸耀自己一下都被你驳回来了。”

  “好好好,你继续说都是你的功劳……”

  夏烨煊吩咐顾满倒了一杯热茶啜起来,看着有些闷闷的陈挽究道:“让你说了,你怎么又不说了?”

  “我觉得很不安。”陈挽究摸着心口正经地看向夏烨煊,稍微有点儿为难地说道:“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刚才那钱大人来我就感觉很不好。她明里暗里讽你是什么意思?皇上虽然从撤去了摄政王的兵权,但摄政大权还没有完全收回来,摄政王的尊号还在。就算是迎高踩低也不可能这样对你不敬。她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你吗?还口口声声说为夫之道……”

  陈挽究蓦地止住话头,诧异地看向夏烨煊。却见男子只是沉静着双眼静静回望他,手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安抚着腹中的骨肉。陈挽究讷讷地咬唇,小心翼翼地说道:“不会吧!”

  “恐怕,就是这样的。”

  关于夏烨煊的传言京中已经传遍了,奈何夏烨煊甚少出摄政王府,所以纵使大家都多多少少听说了这些传言,却无法向传言中的主角去求证。摄政王暂且不说,远在边关打仗的,如何问起?更何况这“绿帽子”谁敢胡乱给她扣上?诗青一去战场,夏烨煊落了空,可摄政王府闭门谢客,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的老顽固们被拒之门外,自然也无从问起。

  如今这一场公开的宫廷宴会,摄政王侧君出席,大家终于逮到了机会。

  于是,紧随而来的各大臣府眷都纷纷上前来“关心”夏烨煊,言辞里或明或暗地提到夏烨煊的“往事”。陈挽究正愁心中有气发不出来,正好来一个顶一个,来两个撞一双,丝毫不留情面地将这些人给挡了回去,其间夏烨煊未曾开口说一句话。陈挽究自然也不要夏烨煊开口,他唯恐夏烨煊一张口那些人就更加问个没完,要是刺激到了好友可怎么办?

  所以他连续不断地讽刺回去,别人说夏烨煊“获宠甚多”,陈挽究就皮笑肉不笑地回他说:“您更多,膝下庶女庶子的排成队了都。”别人说夏烨煊“驭妻高明”,陈挽究就半横了眉毛冷笑道:“论高明还是您比较厉害,敢问府中死了多少妾夫了?”

  总之陈挽究是一径毒舌到底,丝毫不留情面把这些人得罪了个遍。待到有喘息的时候,夏烨煊亲自端了茶递到他嘴边,对他说:“辛苦你了。”

  “好久没有骂人骂的那么爽过了,别谢我,机会难得,不骂白不骂。”

  陈挽究是丹冬的主夫,这些人都知道。作为这次战争的先锋主帅,丹冬的名头也是极响的,众人亦不敢得罪了陈挽究。夏烨煊轻轻握住他的手叹道:“这些人你尽可以得罪,或许以后他们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陈挽究一惊,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他们都是三公九卿的家眷。陛下亲政,这些人势必要被铲除的。”夏烨煊低下声音道:“皇上不阻止来人对我出言相问也是逼不得已,她要通过这次晚宴看清楚谁是忠心于她,谁是朝中蛀虫。诗青大概也默认了这样的方法,所以这时候,祖母应该在某处躲着看那些官员的嘴脸,是善是恶,一觑便知。”

  陈挽究眨了眨眼睛,凑近夏烨煊说道:“那忆夏和腾亿也是和右相一样?在旁躲着看这些人是个什么样子?”

  “这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无碍的。”夏烨煊微微笑了起来,眼睛望向正位上正襟危坐的年轻帝王,眼含赞许地夸道:“诗青耗费十年多的心血培育的孩子,如今正在成熟长大。”

  正当此时,严浓云亦回望了过来,见到自己的姨父正微笑地看着自己,目露赞扬的鼓励眼神,不禁也是一笑,微微有些得意。可当夏烨煊别开了眼,严浓云却有些面色凝重。

  本以为这般试探已经告一段落了,谁知道宴会乐音缓缓停止,有大臣出言表奏,称既然已撤去摄政王兵权,那待摄政王班师回京后就必须要改摄政王的尊号,议号之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大殿之中顿时嗡嗡声响,立刻有十几二十位官员站了出来表示附议。夏烨煊略垂了眼思考,陈挽究拉了拉他,轻声道:“冲着你妻主来的,这些也是三公九卿中的人?”

  “她们不满诗青已经很久了,大概从诗青开始革新朝政开始。诗青触及的是她们的切身利益,这时候落井下石并不奇怪。”

  “那她们就不怕你妻主带了大军回来找他们秋后算账?”陈挽究微微斜睨了阶下翁声作响的大臣们,越发低下了声音说道:“丹冬说过,科举制进行了两年,虽也有官员是通过科考进来为官的,但根基极弱,处处受到本有的世家大臣的压制,你妻主既然决心要改变这种情况,自然留不得她们,这难道是趁机铲除?”

  “她们联合起来的力量也不小,别忘了,世家大臣们也养有自己的府卫军。”夏烨煊略有些忧虑地道:“陛下应该有对策,只是如今我与她不能相通消息,着实有些让人忐忑。”

  严浓云居于正位久久不语,出声的大臣再度请道:“陛下,江南一带的百姓如今只知摄政王却不知陛下,长此以往可如何是好?陛下既然要亲政,自然要收回摄政王手中所有大权,变更摄政王尊号,再昭告天下……”

  “你似乎很想要朕与摄政王起冲突?”

  严浓云似笑非笑地打断大臣的话,忽而一把掷出自己手中把玩的玉杯,怒喝道:“朕今日心情本来非常舒爽喜悦,就是有尔等无眼色之人给朕添堵!摄政王是朕亲姨母,再有挑拨朕与摄政王之间关系,欲要使朕和摄政王生了嫌隙的阴险小人,朕立斩不赦!来人!”

  一声令下,宫中侍卫朗声答应,严浓云挥手吩咐道:“将她给朕押下去!竟然敢要朕废了摄政王,委实是居心叵测!”

  “是!”

  鬼哭狼嚎着“冤枉”的大臣被人架了下去,陈挽究微微有些抖,挨着夏烨煊更近了一些。夏烨煊却沉稳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不要害怕,别害怕……”

  宴会复又开始,宫灯明亮,红色圆柱分隔了好些位次,猩红的地毯上映着仙鹤起舞图,银制酒盏多不胜数,看得人有些眼花。一片繁华中夏烨煊静静支了额当起了旁观者,看到表现得出色的歌舞子还会露出一个笑。

  纵使他从来不懂这些才艺,可诗青仍旧是不在乎的。他爱做糕点,她便真的给他开了一间糕点店,虽然他很少去,大多只在府中做给她和爹、虹儿吃,偶尔给祖母带一些去,再看看丘山。他爱安静,她便常常静静陪在他身边,有时候两个人相互偎着彼此不多说话,却仍旧感觉温馨静好。他爱枕着她的肩窝睡觉,三年来这个姿势就从未变过。

  “侧王君腹中孩子有五个月大了吧?”夏烨煊正微微扬着嘴角冥想,一名臣夫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出言笑道:“摄政王出京打仗也有五个月了,侧王君好福气,看这样子腹中胎儿该是摄政王出京前夕怀上的呢……”

  “不是。”

  “只是侧王君三年才怀上一个孩子,有些可惜呢。”这个臣夫掩嘴笑道:“听说如果成亲第三年才怀上孩子,那以后要再怀可就危险了……”

  “哪儿来的疯狗,乱吠些什么!”

  陈挽究立时大怒,一拍桌子就势拿起酒杯朝他泼去,这臣夫竟然也并未躲闪,仍旧笑着,却诡异地舔了舔滑到嘴角的清酒,阴测测地说道:“而且这生的孩子,还大可能保不住……”

  “疯子!”陈挽究看了眼有些呆滞的夏烨煊,急忙冲后面的顾满使了个眼色。顾满当机立断跑上前去一个耳光将他扇在地上,鼓了眼睛斥骂道:“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对摄政王侧君出言不逊,你活腻了!”

  “来人,把他押下去!着人审清楚!”

  陈挽究当即接道,一边将手心按在了夏烨煊背后轻轻抚着,一边轻声说道:“别理他,一条疯狗的话不能信。”

  夏烨煊重重呼吸了一口才长吐了口气,微微闭目道:“嗯,我知道。”

  这段插曲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甚至音乐舞蹈也停了下来。严浓云低咳一声,待侍卫将那男子封嘴拉走以后,才朗声开口道:“继续赏宴,乐音!”

  “我认得他,一个四品京官的正夫……”

  “四品也能来这儿?”

  “后台大呗,他妻主是三公中的张大人的儿子,是嫡出,只是不受宠而已。”

  “啊!我记得了,他、他不是前左相大人的庶子吗?”

  左相?

  夏烨煊蓦地睁大眼睛看向被拉走的人过去的那扇门,双拳紧紧握起,仿佛是怕自己伤害到腹中宝宝,手只撑到了腿上,却未放到腹前。他微微闭眼,想起那人刚才说的话,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

  不能被动地等着别人告知事情的进展,他想知道,他就要自己去问。

  夏烨煊瞬间睁眼,一手撑腰一手扶肚,陈挽究连忙在一边搀住他,颇为忧心地唤道:“烨煊。”

  “顾满。”

  夏烨煊却只是叫了身后的小厮,待人走近后沉声道:“你端一杯酒上去敬给陛下,就说是我敬的,说话空隙的时候轻声对陛下说,‘一炷香后,偏殿右耳房’。记住了?”

  顾满立刻答应一声,按照夏烨煊说的走了上去。

  众人看着夏烨煊款款站起,隆起的腹部无法遮掩,但男子看上去却别有一番韵味。他朝严浓云一举手,以茶代酒相敬,严浓云亦一饮而尽。

  一炷香后,夏烨煊已经等在了耳房内。严浓云依话而来,但开口说的话却让夏烨煊差点没能站稳身形。

  “姨父,你要先镇定下来,侄女有一个不确定的坏消息要告诉你。”严浓云在一边扶住夏烨煊,轻声地道:“前线纷争已然结束,大荣得胜的消息还未传到京都来,兀术王于大草原失踪,大概已经葬身狼腹;奴晓进入狼玉山后,姨母狠心下命烧山,逼迫奴晓残军出来后全歼敌军,不留后患。战后,姨母将事情全权交给了格力王处理,丹冬在一边督促,她连日往京里赶,大概是要担心姨父会受到京中流言影响……不过……”严浓云顿住,面上却有了一丝不忍:“不过,半途上,侄女失去了姨母的消息。她行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