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周身的气压在他说前半段的时候就降了下来，他不想大人不记小人过，并且很想现在就将前几天收进柜子里的那些东西挨个在他身上用一遍。

  他周身的气息略冷，直接影响了身边人，姜幻在桌下碰碰他的腿，没反应，又用指尖勾勾他捏着茶杯的手，见他眸光扫来，眼神示意，收敛点，我们留着他还有用。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陆玖早已能清晰的读出她不同眸光想表达的意思，没说话。

  不说话，有时候也是一种默认，特别对于身旁这个男人来说。

  姜幻没再做什么小动作。

  两人之间隐秘的小交流，对面人没有察觉。

  王焕只觉得他话说完之后，对面人身上的气息冷了一瞬，之后快速恢复过来，以为是自己的话奏了效，笑了笑，“陆兄以为如何？”

  陆玖依旧沉默。

  身旁人无奈，桌子底下，又用指尖勾勾他的掌心。

  看着他略显怪异的面色，和明显有些隐忍的神色情，王焕勾了勾唇，出声，“陆兄？”

  陆玖回神，声音淡漠如风，“自然。”

  事实是，他的内心此刻并不如他表现的这般镇定，姜幻这女人简直胡闹，竟然在这种场合撩拨他。

  听到意料中的答案，王焕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果然，之前是他多虑了，为了达成和他的合作，这个人也是可以放下尊严和骄傲的。

  一顿饭，吃的宾客尽欢。

  饭后，几人敲定盐晶采买事宜，分别为三万石走明路，两万石走暗路，其中，走明路的三万石直接由宛平县运往陆家在河东郡的交易行，走暗路的两万石则跳过宛平县，由白水县运往陆家在其郡县的交易行，之后这批盐晶再和河东郡没有关系，由陆家自行处理。

  这个结果不出陆玖的意料。

  晚膳过后，和姜幻在房顶赏了会儿月，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月华洒在大地，如同给大地披上一层银霜，洁净明亮，恍如白昼。

  京城丞相府

  姜宏海手背在身后，阴沉压抑的气息和窗外的月华形成鲜明对比，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不多时，身后的墙壁缓缓移动，隐藏在墙壁后的密道中慢慢走出一人。

  彭森单膝跪地，“相爷。”

  姜宏海眸色好似被窗外的夜色沾染，染上无尽寒凉，“还没有那孽女的消息吗？”

  彭森，“还未。”

  姜宏海一拳砸在桌子上，平时精明的眸子此刻被气的竟有些浑浊起来，“陆玖小儿，好本事。”

  姜幻找不到下落，不用想，摄政王府那个也肯定也是替身了。

  他眸色阴沉，隐隐有种事情要彻底脱离掌控的感觉，似是临时起意，又似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叫来管家，冷声道，“备车，本相明日亲自下河东郡。”

  管家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但面前人阴沉的脸色让他一个字不敢问，连忙下去准备了。

  “是。”

  管家走后，彭森从屏风后走出，“属下也下去安排了。”

  姜宏海摆摆手，揉揉剧痛的额角，“下去吧。”

  彭森转身，密道关闭。

  姜宏海几乎整夜未睡，第二日称病直接秘密去了河东郡，他不确定陆玖和姜幻在不在河东郡，但他有种感觉，陆玖和姜幻就在河东郡。

  毕竟，当朝摄政王陆玖可是做梦都想将他从丞相位置上拉下来。

  河东郡是他势力盘踞的范围，怎么可能放过。

  -

  三日后——是和王焕约定的好第一批取盐的时间。

  一大早，陆玖用过早膳敲开姜幻的房门。

  姜幻也刚吃过早饭，打开门见是他，笑道，“王爷，我们出发吧。”

  陆玖，“好。”

  半个时辰后，到达城北存放盐晶的仓库。

  第一批盐走的是明路，不需要大费什么周折。

  姜幻看着一袋袋盐从仓库里搬出，再被装上属于陆家商行的马车，好奇的看着身侧的男人，道，“你和陆家到底什么关系？”

  五万石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能让陆家这么鼎力相助，这个人和陆家的关系肯定不错，然而外界却从未有传闻当朝摄政王和苍国首富陆家有什么关系。

  陆玖望着身边的人，神秘笑道，“你猜？”

  姜幻抿唇撇他一眼，她才不猜。

  陆玖顿觉无趣，缓缓道，“三年前，本王大胜还朝，回京途中恰巧救了被山匪掳走的陆雄的长子长媳，顺道灭了那一群打家劫舍横行无忌的山匪，因此和陆家结下了缘分。”

  姜幻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陆家会这么鼎力支持他，原来救了他们家的命根子。

  传闻，陆家家主陆雄不仅是个高瞻远瞩将整个陆家带上苍国首富位置的人，本人更是情深义重，与结发妻子携手走过三十年，一生没有纳一房小妾，即使发妻身体不好，只给他孕育出一个子嗣，他也没有嫌弃，反而更加爱重发妻。

  说实话，她还是蛮佩服这样的人的，这样的人就算在她生活的前世也很少见。

  说话间，王焕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陆兄，陆姑娘，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听到这声音的第一时间姜幻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静静看着缓步走来的人，没说话。

  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后，她便对这个人生不出好感，应该说，她从来没对这个人生出过好感。

  察觉到身边人微妙的眼神变化，陆玖脚步轻移，挡住他的视线，望着不远处还剩大半没有被装载的盐晶仓库，眸底冷色闪过，“王兄，这里还要等会才能完成，不如，我们去旁边的茶寮坐会。”

  旁边是没有茶寮的，只是听说今天有重要的人物要过来，手下的人临时搭了个茶棚，非常简陋，但进去坐坐却是没关系的。

  王焕，“好。”

  三人来到临时搭建的茶棚。

  王焕带有专门侍候茶水的小厮，只要将刚刚烧好的水泡上茶叶就能喝。

  仓库管事将刚刚烧好的开水送过来。

  小厮从马车中取来茶壶和茶杯，以及青碧色茶香浓郁的茶叶。

  小厮的手法很娴熟，似是常做这类事情，于是三人坐下没多长时间，便有温热的茶水端了上来。

  条件简陋，使得品尝的人心情也欠佳，王焕尝了口，便放下，闲聊道，“陆兄打算将这批盐晶运往哪里？”

  将这批盐晶运往哪里？

  捏起对面人递来的茶杯时，陆玖眸光闪了闪。

  杯壁接触凉薄的唇瓣，透过被茶杯遮住的大半视线，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

  那眸光很淡，王焕却还是从里面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压力，脑海再次不由自主想起那天的事情，两天来强行安慰自己得到的安全感差点崩溃。

  他告诉自己，别多想，这个人只是眼神比较恐怖，实际上并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这样想着，竟真的平静下来些许，只是，还是不敢过分注视那双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目。

  他道，“陆兄别多想，我只是随便问问，并未有不相信陆兄的意思。”

  陆玖哦了声。

  将喝了一半的茶水放下，视线掠过他看向后面的仓库，三万石，即使热火朝天的忙碌了一早上，那些人也只是将大半搬运上车，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仓库。

  汗水洒下，或许那些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在做的是违反苍国法律助纣为虐的事情。

  又转眸看向面前人，眸底隐隐的有一抹锐利闪过，“王兄不必解释，我大伯已经派人来，说前些日子有人暗地里到陆家打探我们兄妹的事情，问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难处？王兄觉得我应该怎么回我大伯？”

  陆雄，陆家的大家长，也是陆玖和姜幻冒充的这一分支的大伯。

  王焕尴尬笑笑，他没想到暗地里打探这对兄妹的事情居然被陆家的人察觉了，还被捅到了这对兄妹面前，如今更是直接当着他的面点破。

  声音顿时就矮了几分，“陆兄，此次采买盐晶事关重大，我这也是以防万一，还望陆兄千万不要见怪。”

  说完，他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发现对面的人只是喝茶，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瞳动了动，他端起茶杯，“这样，小弟以茶代酒，给陆兄和陆姑娘赔罪。”

  说着，端起茶杯连饮了三大杯。

  姜幻指尖在桌下勾了旁边的人好几次，那神色冷峻的人才终于有了情绪变化，“王兄言重，我本来也没有怪罪。”

  王焕呵呵笑笑，“这便好。”

  快到晌午时分，所有盐晶终于全部装运上车，由陆家的商队押送缓缓出了宛平县。

  陆玖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队伍，对着视线若有似无朝这边看的人，解答了他刚刚的疑惑，“这批盐晶会经由我陆家开辟出来的商道直接运往边城四郡。”

  边城其实也有盐场，但因为开采难度大，利用率低，盐晶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这也是他这次会采买这么大量盐晶的另一个原因。

  他不仅要抓住河东郡走私贩运私盐的把柄，还要通过这次缓解边城四郡对盐晶的需求。

  王焕终于彻底放心，“原来如此。时间不早，陆兄，要不，我们先去用午膳？”

  陆玖委婉拒绝了。

  回去之后，立刻修书一封，命人送到河西郡守陈崇宇府上。

  信收到的时候是第二天晚上，暗卫快马加鞭赶到了河西郡。

  陈崇宇收到信以后立刻着人安排。

  陆玖的部署很简单，半个月后，是第二次取盐的时间，取盐地点是河东郡治所白水县。

  其实，只要人赃并获不是那么麻烦，让陆玖顾忌的是，河东都尉和河东郡守狼狈为奸。

  都尉负责郡内军事以及驻军。

  若是没有足够的兵力的情况下，这次行动很可能功亏一篑，所以他要提前部署，从河西郡调兵过来，牵制河东都尉，让其不能为所欲为。

  半个月的时间，陆玖对河东郡的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一行人来到白水县的时候，同样受到了白水县令杜明卫的热情款待。

  只是，比起宛平县的顺利取盐，白水县令杜明卫似乎有意拖着二人，两人都来白水县三天了，对方丝毫不提剩下两万石盐晶何时交易。

  茶楼

  杜明卫笑眯眯的看着对面模样俊美，浑身散发着不俗气势的男子，再次端起茶杯，“陆公子，请。”

  微微探究的眼神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陆玖眯起眼，询问道，“本来商定好的三天前取盐，大人却一直迟迟不肯松口，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倒没有。”杜明卫微微一笑，自认为很好的将眸底探究的视线隐藏，换上和善的笑脸。

  在指尖顿了一瞬的茶杯放下，他缓缓道，“只是这几日郡守大人不在，在下虽为白水县令，却也不能单独做主。”

  原本，他是不反对将盐贩给这个人的，就像王德裕在信中说的，将陆家拉下水，对所有人都有利，但自从三天前见了这个人后，他便隐隐生出种感觉，自己之前做的决定似乎有些草率了。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并不是单纯的商人，并且从那淡笑的眼神中，他总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压力，这种压力他就是在河东郡守周越权身上都不曾感受过，也因此，原本商定好的事情迟迟不肯松口。

  “原来是这样。”陆玖道，“那敢问周大人何时回来？”

  杜明卫，“这个，我也不知。”

  茶杯放下，他又补了句，“周大人走的匆忙，并未说去了哪里，也许两三天，也许四五天，也许……明日就回。”

  陆玖沉默，杜明卫的难缠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本以为河东郡之行不会遇到什么困难，谁想卡在了这里。

  他有些担心接下来的行动。

  回到下榻的客栈，叫来谢绍，他道，“这个杜明卫什么来头，查到了吗？”

  谢绍，“已经查到了，他就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

  陆玖，“三年前的新科状元？”

  陆玖脑海泛起有些久远的回忆。

  三年前的科举，杜明卫以黑马之姿冲出重围，并以远超探花榜眼的成绩获金榜题名，成为当年的新科状元。

  名声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