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

  在离周家别墅尚有几百米的时候，周思楠让秦涛停了车。她不想让父母知道是谁送她回家，省得他们又大作文章，车轱辘似地说一些她不爱听的话。

  “秦涛，到这里就好了，我下来走两步就到了。”她说。

  “你怎么像闯龙潭虎穴？”秦涛问。“见到父母不开心吗？”

  “几乎每次过来都赶上他们吵架，你让我怎么开心？”

  秦涛唯有苦笑。

  不等司机表现，周思楠已开门下车。她隔着车窗对秦涛说“谢谢。麻烦你跑这一趟，真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

  “再见。”

  秦涛点头，但是没有叫司机把车开走。

  周思楠没有多想想，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家别墅。

  到家后，管家陈阿姨见到她格外高兴。周思楠直觉她高兴得有点太上头，刚要问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却连拖带拉地把她带到父母面前。

  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眼前的周成岳和梁自如竟然满面春风地坐在一起，笑眯眯地等着她。这两个人的笑容都十分诡异，看得周思楠寒毛直竖。

  她不安地打量着双亲问“爸，妈，你们叫我过来做什么？”

  “哎呀，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梁自如拍拍身旁的空位。“傻孩子站着干什么？快坐到妈妈身边呀。”

  周思楠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她想着要是情况不对，这样更方便开溜。

  “楠楠，今晚去哪里玩啦？怎么这么早回来？”周成岳在装漫不经心。

  周思楠心里咯噔一下，她猜到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梁自如笑得可甜了。“和男孩子出去约会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呵，果然。

  “我去哪里你们都一清二楚，真有本事。”周思楠冷笑。

  “这说的什么话？”周成岳佯装怪罪。“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朋友在酒吧看见你和秦涛了。他说你们聊得挺开心，最后你还上了秦涛的车。”

  “是秦涛送你回来的吧，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坐？”梁自如笑得十分暧昧。

  周思楠冷冷地问“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那对冤亲债主齐声说“秦涛这孩子不错，要不要考虑一下？”

  “想多了！”周思楠翻了个白眼。“我最多把他当朋友。”

  “那也好啊，先做朋友，再慢慢发展。”梁自如笑得合不拢嘴。“但是也别太慢哟！你说，你今年都多大了？”

  “二十八。”

  “快三张了，该成家啦！”

  “妈，难道你想让我结婚？”周思楠又看向周成岳。“爸，你也这么想？”

  “傻孩子，你可不小啦！”周成岳笑得慈爱。“晓晓都嫁人了，你不能落后好姐妹太多啊！”

  周思楠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结婚，无论对象是谁。”

  “是因为晓晓吗？”只要不涉及周成岳，梁自如的脑子就灵光了。“她嫁给秦先生，你再和秦涛……你担心你们的关系有点复杂？”

  周成岳大手一挥，潇洒地说“不必分得那么清楚，都是一家人就行了。”

  “对，成岳说得对！”梁自如连忙附和。“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嘛！楠楠，你爸爸都打听好了。秦涛这孩子品行极好，不像其他的富二代……”

  梁自如兀自说个不停，周思楠却毫无兴趣。

  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人还有脸向他人兜售婚姻。

  “楠楠，在想什么呢？”梁自如察觉到女儿的异样。

  周思楠冷笑说“我在想，你们怎么好意思劝我结婚呢？”

  周成岳和梁自如均是一愣。

  “请你们好好回顾自己的婚姻。”周思楠面如寒冰。“你们吵了多少年啦？反正我是从小看到大。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的父母又是一愣。

  “看来是都没想过。那好，今天我都摊开了说。”周思楠豁出去了。“拜你们所赐，别说结婚，我连谈恋爱的兴趣都没有。我这辈子就打算一个人过。”

  事实上，她这些年确实没谈过恋爱，对男人更是没一点兴趣。当然有男性试图追求她，其中不乏死缠烂打者，然而都被她无情拒绝。

  “楠楠，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不幸的。”梁自如白周成岳一眼。“秦涛不像某些人。”

  “妈，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唉呀，我是没多少了解啦。但是成岳说不错那就——”

  “够了！”周思楠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要再成岳成岳的叫了！你的成岳早就不爱你了，他在外面有女人有孩子了！”

  “楠楠，你，你胡说什么……”

  梁自如的话说得结结巴巴，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伤心。

  “妈，他早就不爱你了！”周思楠看着母亲，既心疼又怨恨。“为什么非要自己骗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离开他？”

  “你胡说，胡说！”梁自如垂死挣扎。“成岳……你爸爸，他只是一时糊涂了！”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面对现实有那么难吗？放过自己不好吗？”周思楠落泪。“为什么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你，你……”梁自如由悲伤转为愤怒。“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梁自得？还是你爸爸？”

  周思楠觉得母亲简直无可救药。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妈，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婚姻吗？”

  梁自如摇摇头。

  “我不害怕那个男人变心，我害怕的是明明对方不爱自己了，还要牺牲自尊维系着这可笑的婚姻啊！”周思楠吼了出来。“我不想变得如此卑贱啊！”

  梁自如怔住。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会有这种想法。

  “好，好！”周成岳拍手称赞。“不愧是我的女儿！”

  梁自如像石像般呆立不动。唯一变化的是脸色，青红白无序转换。

  “妈，你看看你自己，你都被这可笑的婚姻折磨成什么样了？”周思楠问。“你能否像你的名字一样，来去自如？”

  周思楠终于崩溃大哭。

  周成岳想安慰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们再逼我结婚，我就剃头当尼姑！”

  丢下这句话，周思楠跑出了周家。

  最初她只是想逃离那个家，后来变成情绪的渲泄。她朝着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跑着，任由泪水恣意挥洒。在跑了不知道多远之后，她双膝一软，跌坐在路边。她索性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想到苏晓。那时候她可以在任何时间找她，见她。但是现在不同了，她们中间隔着一个秦复。

  伤心和孤独令周思楠哭得更凶，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忘了。

  “思楠？”

  有人在唤她。

  周思楠抬头，竟然看到了秦涛。

  他正蹲在她身前看着她。他的车子停在一边，司机在那里等候着。

  “思楠，你怎么了？”他又问。

  周思楠不语。

  秦涛想扶她起来，不料却被她一把推开。

  非但如此，她还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和他有着深仇大恨。秦涛哪里知道，此时的周思楠无比憎恨婚姻，无比憎恨男人。

  然而秦涛并没有被周思楠的冷酷击退。他仍旧蹲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她。

  周思楠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怎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是不是和父母吵架了？”秦涛温柔地问。

  周思楠点点头。

  秦涛轻叹一声，再次扶她，“思楠，到车上去。”

  他太温柔了，周思楠不忍心再拒绝他，于是被他带上了车。

  到得车上，她的眼泪虽然渐渐止住，但还是不发一语，直到秦涛把纸巾递给她。

  “你不是走了吗？”她接过纸巾，声音仍带着哭腔。“怎么还在这里？”

  “车开得慢，正好遇上你。”

  周思楠直觉这话哪里不对，但也懒得细想。她胡乱把眼泪擦干，一副心如心灰的模样。

  “你现在想去哪里？”秦涛又问。

  周思楠木然地说“回我自己的公寓。”

  “你的公寓在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你载我一段到市区，我再叫车回去就可以。”

  “不行。”秦涛想都不想。“太晚了，我送你。”

  “那怎么好意思？我几乎耽误了你一个晚上。”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出来游车河了。”

  身心俱疲的周思楠不再推辞，把住址告诉了秦涛。

  “这地方离我的住处不远，算是顺路了。”秦涛很高兴。

  “幸好没有太麻烦你。”

  秦涛只是微笑。

  满腹坏心情的周思楠笑不动，她把头转向窗外。

  此时已是深夜，城市里到处都是繁华的灯火，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入凡尘。车子在这些绚烂的光辉中行驶，像是在穿越银河。如果银河之间也有摆渡车就好了，牛郎织女见面也不用那么费劲……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周思楠想起那些听过或读过的爱情故事。

  对于那些刻骨铭心的真情，她并非无动于衷。她虽通透，但并不冷酷。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排拆爱情，而是排拆勉强凑合的婚姻。如果没有相互的深爱，只是硬件条件适合就结合，那和动物有什么分别？

  会有那么一天吗？

  像苏晓那样，她也遇到一个让她奋不顾身的人……

  周思楠浮想联翩，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身旁的秦涛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路况良好，他们很快就到达公寓楼下。

  周思楠刚要和秦涛道别，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楠楠！”

  周思楠循声望去，看到了舅舅梁自得。

  “可算等到你了！”梁自得小跑过来。“我来的真是时候。”

  “你怎么在这？”周思楠不明所以。

  秦涛好奇地看着梁自得。

  “找你啊！”梁自得看向秦涛。“这位先生是？”

  “您好，我是秦涛。”

  梁自得当然知道秦涛何人，忙说“你好，我是楠楠的舅舅，我叫梁自得。”

  “您好，梁先生。”

  秦涛和梁自得握手，面色却有些疑惑。

  梁自得问“你在想我这个舅舅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帅气吧？”

  “是的。”

  “这就对了！”梁自得哈哈一笑。“我妈老来得子，我比我姐也就是思楠妈妈，小了得有十几岁呢。”

  秦涛恍然大悟。

  “自得其乐，自由自在，青春不老。”梁自得看向周思楠。“像思楠这样爱动气的，指定将来老得快。”

  “我要你管了？”周思楠瞪他。“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妈妈跟我说你生气跑出来了，派我来找你。你手机关机我联系不到人，只能来这里空等了。”梁自得指向马路一侧。“我的车还停在那边呢。”

  周思楠松了口气。

  这时候，一阵晕眩袭来，她不由得晃了一下。

  “思楠！”

  秦涛和梁自得同时扶住了她。

  周思楠觉得好笑，她这辈子还没有过这么“娇弱”的时候呢！

  “我没事。”她从两个男人的手中挣脱。“就是累了，折腾了一晚上，连晚饭都没吃。”

  秦涛大吃一惊，“你没吃晚饭就出来和我喝酒？”

  “忙，顾不上。”周思楠满不在乎。

  秦涛愣了几秒，接着对司机说“老何，去给周小姐买些宵夜。”

  那老何领命，速速驾车去也。

  “你不用吧？”周思楠觉得他好夸张。“我上楼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

  “你怎么能空着肚子出来喝酒呢？”秦涛答非所问。

  梁自得趁机添油加醋“她就是这样了，这么大人了还总和小孩子一样。”

  这两个人还有完没完了？周思楠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楠楠，快让我们上楼吧？”梁自得装傻充愣。“总不能在路边吃宵夜吧？”

  到这个地步，周思楠也只能让他们上楼了。

  没多久，秦涛的司机老何送来宵夜。

  东西还真不少。不但有周思楠喜欢的广东粥，小菜和点心等等，还有男人聊天吹牛必不可少的啤酒。这老何还挺上道。

  现在的场面是，周思楠坐在长方形大餐桌的一端喝汤，梁自得和秦涛在另一端喝啤酒聊天。这两个人一见如故，聊得相当投机。

  梁自得讲起他小时候带周思楠的经历，趁机抖了不少外甥女的糗事。

  “秦涛，你别看她现在又高又瘦，小时候可是个胖妞。随便做个鬼脸，她都能‘咯咯’傻笑半天。”

  周思楠懒得理会梁自得说什么，只要他不把周成岳妄图撮合她和秦涛的事情抖出来就行。她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吃饭，两耳不闻八卦事，直到梁自得冒出一句话

  “秦涛，别梁先生梁先生的叫了，太见外。你叫我梁大哥就好。”

  周思楠马上说“秦涛，你要是叫他梁大哥的话，我就叫你秦叔叔。”

  秦涛开怀地笑了。

  “秦涛，你别听她胡说，晓晓也叫我梁大哥。”梁自得说。“此大哥非彼大哥。”

  “明白，梁大哥。”秦涛不傻。

  周思楠不理会他们，继续喝汤。

  这时候，手机屏幕闪出一条信息，是苏晓的。

  “思楠，现在方便给我电话吗？”

  周思楠马上放下汤匙。

  她向秦涛和梁自得稍稍示意，接着来到房间给苏晓打电话。

  “思楠，你在哪里？”

  “在我的公寓里。”

  “秦涛怎么样了？”

  “他好得很，正开心地和梁自得喝啤酒。”周思楠翻了个白眼。“在我的公寓里。”

  “这……”苏晓十分意外。“这是什么情况？”

  “一言难尽。”周思楠打了个哈欠。“总之秦涛没事，你放心。其他的改天细说。”

  “好。”

  “秦先生怎么样？”

  “他知道自己冤枉了儿子，早就气消啦。”

  周思楠说“我看了你在微博上的声明，底下的评论真不好看。”

  “其实，宁波那边的儿童绘本已经表示中止与我的合作。”

  “我就知道有影响。”周思楠叹气。“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苏晓坚定地说“我仍是那句话我不贬卖私生活。”

  “偷拍真是程明远做的？”周思楠问。“就为了上次山上被揍之仇？”

  “我觉得不单如此。”苏晓的声音低下去。“我怀疑，秦复上次没有放过他。”

  “你的初衷不就是想让秦先生不放过他吗？”周思楠对程明远是毫不同情的。“难道你又心软了？”

  “是王霖的善良打动了我。”苏晓很是感慨。“我现在很想问问程明远，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你呀，就是心太软。”周思楠拿她没办法。“问问也好，把帐算明白，彻底做个了断。”

  “我也是这个意思。”

  周思楠小声问“李求安怎么样了？”

  “我刚刚和他在微信上聊完，他一切都好。”

  周思楠不再多问。

  她知道苏晓此时正在秦宅，不便谈论李求安。

  苏晓突然问“思楠，我听你的声音有点不对，怎么了？”

  周思楠知道瞒不过苏晓，实话实说“我刚刚和爸爸妈妈吵完架。我劝他们离婚，这是不是很过分？”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苏晓答。

  “要是他们离了，我就跟我妈过。”

  “梁阿姨是应该得到更多的关照，但是你也不能太忽视周叔叔，他自有难处。”

  “我明白。”周思楠的心情平复了。“不跟你说啦，那两个人还在外面喝酒呢。我出去看看情况，差不多了就轰他们走。”

  苏晓轻声笑了。

  通话结束。

  这边的周思楠向仍在喝酒聊天的秦涛和梁自得下了逐客令，那边的苏晓给程明远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绝迹易，无行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