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年，燕王长女蓟城郡主刘栩才第一次随父亲进京。她生在燕地，长在燕地。一开始得知自己可以去神往已久的都城金陵的时候很是兴奋，但是陈嬷嬷的一句话让她打起了退堂鼓：母妃有心为她在金陵寻一门亲事，才求了父王带她去京城。

  刘栩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要更衣去马场，她的发小韩老将军的孙子韩光远送了她一匹宝马。乍一听说，立时爆发了，穿了一只马靴一只宫靴就跑到母亲院子里去了。

  “母妃！你要把我嫁到京城去？”

  看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女儿，燕王妃薛氏更加无奈：“也就京城中人还不没听说过你的光荣事迹，不然就只有把嫁到外邦和亲了。”

  “什么意思嘛？我才不要离开爹娘。你们就在燕国在北平给我找个夫婿就好啦。”刘栩拉着母亲胳膊撒娇。

  “我的意思你没听明白吗？”王妃狠心拨开她的手：“小光也不愿意娶你，我还能把你嫁给谁？总不能让你父王逼人家娶你吧？”

  “韩光远？”刘栩蔫了，“他都不愿意娶我，北平真没人了。他是北平城唯一一个能在我手下走过三个回合的人……”

  “唉，太强了，就是不好。”刘栩长长地叹息，“京城人才济济，应该能找到打得过我的人吧。”

  王妃扶额：“早知道现在这样，我就是把你腿打断都不应该让你学武！”

  “我天分太高，不学可惜了。”刘栩不以为意。

  “你还挺自豪是吧！”王妃微怒：“你说你啊，上次成大人那个小儿子，文武双全，长得又好，人家约你去踏青，你们花前月下共赏春光多好的机会培养感情，你居然跟人比爬山，看谁最快到山顶……还有李公子，人家给你作画，你老老实实坐在那儿让人家画个美人图多好？结果你要模仿武松打虎，请人家到一收馆给你作画……你说你！这次去京城，我已经跟薛贵妃，就是你姨妈说好了，一定好好教教你，我是管不住你了。还有，此去京城，你的长枪不许带去！”

  “不行，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我得保护父王啊。”刘栩立即摆手，据理力争。

  “你父王身边护卫那么多，用得着你？！”王妃每次面对女儿之前都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这是亲生的，亲生的……

  出发前，刘栩本想偷偷将她的红缨枪带出来，可惜姜还是老的辣，燕王妃早就拿走藏好了。

  一路南下，气候逐渐湿润。深秋时节的燕国已经枯黄一片，金陵的草木都还顽强的绿着。

  到了金陵之后，规矩更多了起来，尤其是进宫见薛贵妃简直成了刘栩的噩梦。

  临近年关了，金陵大大小小的商铺都装饰一新，采办年货的百姓络绎不绝。

  刘栩带着侍女采薇采苹在街上闲逛，看到城南一处偏僻的角落围了不少的人。

  “那儿有好多人，过去看看。”刘栩好奇心驱动。

  “郡主，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乎都是些贫民，那几个看上去像是乞丐。能有什么好事儿，还是别去了吧。”采薇拦着她。

  刘栩怎么可能被她拉得住，“贵人有贵人的乐趣，穷人有穷人欢乐，我去看看又何妨。”

  刘栩突破重重障碍，挤到了人群中间，这其中只有一人一桌，桌上堆满了红色的春联。

  那中间坐着一位着白衣的少年人，虽然低着头在写字，侧脸依然是丰神俊秀。他的坐姿及其端正，写的字也极好。写完了一副，他起身折叠好，递给旁边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您收好。”

  他抬起头冲着老人家和煦一笑，刘栩恰好站在老人家身边，他的笑容直击刘栩心底，她突然觉得这阴沉的天气突然放晴了，又似乎有一道惊雷响起，震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白衣少年。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刘栩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一直傻笑着站在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写春联的少年。直到采苹找到她：“郡，小姐，你在这儿干嘛呢？写春联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你竟然看的这么出神。”

  “你不懂。”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刘栩突然有点羞涩：“春联没什么，写春联的人真好看。”

  “完了，”采苹看着刘栩的一脸痴相：“你不会又看上这个书生了吧？”根据采苹的了解，刘栩不知道是受了话本子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从小就喜欢书生，一心想嫁个书生当郡马。后来北平城中但凡长得好看官宦子弟都被她“看上过”，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要嫁给人家，不过不超过三天就把人家给忘了。这也是刘栩如今及笄之后反而没有人提亲的原因之二。之一嘛：就是行事风格实在不像女孩子。

  “嗯嗯。”刘栩猛点头：“你快去请父亲，让他替我提亲啊。”

  采苹摇摇头，“你现在的状态很像强抢民女的街头恶霸。你连人家姓甚名谁，是否嫁娶都不晓得，就让王爷来提亲，是想以权势压人啊。再说，这样街头卖字的穷酸书生，跟您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王爷怎么会同意。”

  “也是啊。”刘栩思索片刻，“那就稍等一会儿，先打听打听，只要他没成亲就好办，管他门当户对不对的。我自有办法说服父王。”

  采苹有些同情这个少年了。万一他未有婚配，被郡主表白了心迹，以为自己麻雀变凤凰了，可惜不过三天就被抛弃了，这落差该有多大啊。

  主仆三人一直站在人群中直到太阳下山，直到人群散去。

  采薇较为心细，她发现这少年写了一下对联是分文不取的，而且他虽然衣着朴素，但所用笔墨都是上好之物，尤其那方端砚，也是佳品。莫非不是什么穷书生？

  “我叫刘栩，你叫什么啊？“采薇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推测告诉刘栩，她就已经走上去跟人结交去了。

  少年抬头，蹙眉看着她，少女一身红衣，光彩照人。

  “在下姓谢，名灵均。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你成亲了吗？”刘栩开门见山。

  “……”谢灵均劳累一天，只是想要做些善事，为逝去的祖父和母亲积功德，怎成想就要收工回家之时遇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姑娘。

  书童阿福早就发现了这姑娘的存在。自家公子样貌才学样样俱佳，不少千金小姐爱慕他，可像今天这位如此大胆的他还是第一回见。

  灵均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这姑娘这问题是何意，只好实话实说：“不曾婚配。”

  “那太好了。我也没有。”刘栩大喜：“那你娶了我可好？”

  灵均脸色大变，这哪来的疯婆子。

  他变了脸色，不再理她：“阿福，收拾好东西，我们走。”

  “唉。你还没回答我呢。”

  “婚姻之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在大街上随意找个人家谈论婚嫁，岂不是儿戏。你让我回答什么。”

  “怎么是儿戏呢。你要是愿意娶我，就去回家禀告父母，然后遣了媒人提亲，这不就都齐全了吗？”刘栩拦在他前面。

  “谢某，不愿。请你让开。”谢小公子拒绝的干脆利落。不过刘栩并未气馁。

  “别拒绝这么快嘛。你知道我是谁不？”刘栩决定利诱。对于穷书生来讲，娶了她，那就少奋斗几十年啊。

  “不想知道。”灵均继续拒绝。

  阿福赶紧上前助自家公子解围：“小姐请让开吧，我家公子如今守母丧，不能婚娶。有缘再见吧。”

  “没关系，”刘栩哦了一声，继续说：“咱们先订婚，过两年再成亲嘛。”

  采薇拉拉刘栩的衣角，小声道：“郡主，矜持一点。”

  刘栩并未理会她，继续说道：“我是燕王唯一的女儿，燕王世子唯一的妹妹，蓟城郡主。你只要娶了我，我就去求皇伯父封你大官做。娶了我，你只赚不赔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蓟城郡主，薛贵妃正在替她招婿的刘栩。

  “既然是郡主，谢某配不上郡主，告辞。”灵均带着阿福绕到一边离开了。

  “你会心甘情愿娶我的！“刘栩冲着他的背影喊到。

  采薇采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堂堂郡主，当街向一男子表白，这传出去，京城恐怕也找不到合适的郡马了。更重要地是，那个少年居然想都没想拒绝了……

  “谢……灵均？”采薇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少年的身份：“郡主，他可是说他叫谢灵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谢家的长孙名字就叫灵均啊。”

  “皇后娘娘的侄子？”刘栩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周身的气派，比薛姨妈给我相看那些好太多了，不愧时大儒的子孙。我眼光好吧？”说完她还很得意。“本来还担心门第差太远，我父王会反对，这下什么阻碍都没有啦！“

  采薇嘴角抽了抽：“门第障碍没有了，但最重要的是，人家没说要娶您啊。”

  “他会的。”刘栩信心满满。

  采薇采苹一向最佩服自家郡主的就是她的谜一般的自信。

  刘栩当晚回到王府就跟父亲直言了自己的想法。

  在她的描述中，谢灵均与她在街头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互许终生。

  燕王大喜，谢家书香门第，谢家父子人品贵重。他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谢家小公子会一见钟情自家闺女？他有点不信。

  不过第二日，燕王父女还是进了宫。

  薛贵妃听到刘栩一本正经说道她和谢灵均一见钟情之时，顾不得礼仪，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谢灵均？啊，年岁相当，品貌上佳。倒是好人选。之是他目前丁母忧，我倒把他忘了。”贵妃娘娘喝口水压了压惊：“你们……一见钟情？”

  “嗯。”刘栩点头。

  “那过一阵我去跟皇后娘娘提一提。娘娘现在身子不爽利。”

  “嗯。那劳烦姨母了。最近姨母就不要再给我相看别的男子了。省的他知道了不高兴。”

  “这就护上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贵妃叹息。

  在这之后的半年时间里，刘栩时不时出现在谢灵均去国子监的路上，去书局的路上，进宫的路上，去沈家看姐姐的路上。以至于，他后来看见红色都躲着走。

  采薇采苹也都惊奇自家郡主此次看上这我谢小公子已经三个月没有变心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谢灵蕴忍无可忍。

  “我在保护你啊。”刘栩觉得理所当然。

  “我不需要你保护。”

  “你需要的。”

  一路无话，谢灵均此去取两本书斋老板新找到的孤本。正要出门时发现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

  “你们南方雨水太多了。我都要发霉了。”两人同一屋檐下避雨，刘栩抱怨。

  “那你赶紧回北平啊。”谢灵均语气平平。

  “哼，我不回去。你要跟我一起回去我就回去。”

  书局老板朱先生递出来一把伞：“我这儿就剩这一把伞了，公子拿去吧。”

  “多谢。”灵均接过雨伞，谢过掌柜，撑开伞之后，刘栩也钻了进来，并且十分自然地拉住灵均的胳膊。

  “授受不亲啊。”灵均开口，有些涩然。

  “不亲你个大头鬼！”刘栩满不在乎：“娘娘说了，过一阵子就把咱们的事儿跟皇上提一提，请他他赐婚。”

  “咱们什么事儿？”灵均一激动不小心音调高了些，引得书局中人侧目，赶紧压低声音：“郡主慎言！”

  “我就要说。你是我认定的人，不会改变的。”

  灵均满脸通红，“不可理喻。你松手。我要回去了。”

  “下着雨呢。我也要回去。你让我淋着雨回吗？”刘栩气鼓鼓看着灵均。

  “那你别靠这么近。”

  “这伞这么小，不靠近就淋湿了。”

  灵均早就发现这位郡主是油盐不进，只好将伞偏向她，只将那两本书紧紧夹在腋下。

  “就为了这两本书，你何必自己跑一趟？让你的书童来取不就好了？”走在这细细斜斜的春雨中，刘栩问道。

  “你呢，不带侍女。一个人就出来了？”灵均不答反问。

  “还不是为了见你。”刘栩嘀咕，“明知故问。”

  灵均嘴角溢出一丝笑容，却一闪而逝，“我要不亲自出门，你怎么看见我？”

  “你是为了见我才出门的吗？”刘栩睁大兴奋地眸子看向他。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谢小公子急忙反驳，耳朵却已经通红。

  灵均先饶了些路，将刘栩送回了王府。

  转身的一瞬间，刘栩发现灵均大半边身子都湿了。

  “哎呀，你衣服都湿透了。快来换件干净衣服再回去吧。”

  “不打紧。春雨棉润，打湿了外衫而已。”灵均拒绝。

  不容他的拒绝，刘栩直接将灵均拽进了王府。

  谢灵均悲哀的发现，他还没有这个女子力气大。

  燕王已经返回北平，此刻京城之中的燕王府只有蓟城郡主一个主人。

  她命人煮了参汤，又拿出两件给大哥备下的新衣服。然而灵均偏瘦，穿上燕王世子的衣服仿佛偷穿大人衣衫的孩子。

  “这般不合身，我怎么出门，还是换回来吧。“灵均说道。

  “那你多等一会儿吧，我让人把你的衣服给你烤干。”刘栩想了想，吩咐下人去做了。

  “多谢。”

  “哇。你这书一点没有湿呢，你还真是嗜书如命。”刘栩发现案几上的书册一点没有雨水淋到的痕迹。

  “那是自然，这两本孤本都是宝贝。”

  “哦，宝贝。那你看嘛，我也没有被淋湿，你一直小心护着我，我是不是也是你的宝贝啊？”刘栩笑意盈盈看向灵均。

  “又胡说。郡主你真是……”灵均脸红了。

  “又脸红了，哈哈……你真可爱。”刘栩哈哈大笑，十分欢喜，此时的灵均真是秀色可餐啊，她突然抬头，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谢小公子瞬间目瞪口呆。捂住脸呆了一会儿，“你……太不合礼数了！”

  “那你亲回来，就扯平了！”刘栩将脸颊凑近。

  “你……”谢灵均看着近在咫尺的俏脸，心跳加速，逃也似的奔到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哈哈哈”刘栩看着他跑开的背影，开怀大笑，又瞥见案几上落下的那两本宝贝，心道：让你天天假正经，脸红了吧。哼。

  就在秋闱之后，刘栩忍不住催促薛贵妃请皇上赐婚之事，谢家出事了。

  她想尽办法去探望狱中的谢家父子，却一直被拒绝。她去求皇上，求薛贵妃，都被避而不见。她简直就剩下劫狱一个办法了。

  她换上夜行衣，准备潜入刑部大牢。

  采薇采苹看到后，拼死拦住了她。

  采薇道：“郡主，假如谢大人是冤枉的，您这一去劫狱，他就是畏罪潜逃，有理也说不清啦。您这不是帮助谢公子，您是害他啊。”

  “那怎么办？”刘栩嘴巴撅的能挂茶壶了。

  采薇出了主意，偷偷拿着贵妃的令牌，再贿赂一下刑部大牢的狱卒，去见见谢灵蕴。

  这一切还算顺利，她带了许多吃穿用的东西来到了刑部大牢。

  “郡主？你怎么来了？”谢灵均此时感慨万千。

  “他们有没有虐待你？”刘栩关切。

  灵均摇摇头。“多谢，郡主关心，只是这等地方，郡主不该来的。”

  “别说这么多废话。”刘栩将食盒拿出，“快吃！冯妈妈做的，很好吃。”

  “我听说人证物证俱全，大约要把你们流放。”刘栩说。

  “我想办法让他们把你们流放到宁古塔。那是我父王的地盘。”

  灵均刚吃了一口菜，听到她的话差点噎住：宁古塔酷寒之地，流放到那儿的人九死一生，她想办法让他们流放那里……这是再帮他们还是让他们快点送死啊。不过他转念一想，流放之地不是苦寒，就是遍布瘴气，那有什么好地方。

  两人再见之时，就是城门诀别。

  刘栩并不难过，反而很兴奋，她想了一个计划，李代桃僵，只是自己悄悄的想着，还要等她回到燕地才能实施。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还要表现出伤感，这对于她着实有些困难。

  送走他们之后，刘栩又在京城呆了几日，就向姨母薛贵妃告辞了。皇帝中风了，薛贵妃正在伤心之时，自然也顾不上她。就让她返回燕地。

  她在离京之前悄悄潜入已经查封的谢府，将灵均真爱的一些孤本通通偷了出来，放在自己随行的车架中。

  行了两日，快要进入南阳地界。她偶然听到当地人说起此处河流之中的鲑鱼十分鲜美，一时馋虫大动，令车架稍稍改了方向，去河滩捉鱼吃了。

  就在他们吃的尽兴的时候，突然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入河中。

  刘栩命人救了捞了出来，一看，居然是谢灵均！只剩下半口气的谢灵均。

  这是怎么回事……刘栩心中一团乱麻。看来出事了。她命人将他抬到马车中，即刻上山，去找找他的父亲和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