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69年，桂阳郡，大凑山下。

  “蔡铁锤！”

  几个嬉笑打闹的孩童，正追逐在草地里。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孩，就是蔡铁锤，因为他家里是世代打铁的出身，所以被小伙伴们起了个绰号“铁锤”。

  风吹草低，云卷云舒，不知何时，空地边的角落里，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正是谷小满。

  谷小满略施小计，面前孩子们还在争抢的玩具，便滴溜溜的滚到了自己身边。

  “蔡铁锤”跑过来，捡起了玩具，已经是个半大小子的他，睁着一双机敏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的看了看谷小满。

  虽然是出身自铁匠世家，但他自幼读书习字，也是少数有家教的，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

  小孩子一板一眼，认真的行了个礼，看着这可爱的小孩，后者微微一笑，郑重的颔首回礼。

  谷小满指了指他手里的玩具，笑着问道：“你这个玩具，可以给我看看吗？”

  “好啊，我们一起玩！”。

  小孩子只当来了个大人作玩伴，压根儿没想多。

  ……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画面。

  蔡伦记得，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而现在，自己已经六十岁了，这是建光元年（公元121年），汉安帝登基。

  这一刻，往事回忆突然浮现眼前。

  儿时的同伴，儿时床头下的那块老铁锭，儿时遇到过一个很高很大，看起来像仙人一般的大哥哥……

  这些年来，自己打过铁，种过麻，养过蚕，读过书，也曾舞过长剑。

  十几年前，把造纸之术禀报给朝廷，汉和帝下令推广他的造纸术…

  那是自己最光辉的时刻，深得汉和帝器重的自己，位极人臣，是何等的风光无两？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昔年，自己就是用这双手，拿起树肤、麻头、敝布、鱼网，造出了“纸”。

  视线隐隐有些模糊，眼前是深深地院墙，那是他被选入宫中的第一天，跟着大人，头也不敢抬的跟在后面。

  自己被选入宫之后，最开始的时候，是在掖庭当差，那是皇宫的旁舍，嫔妃居住的地方。

  没过几年，自己就被翟升，成为了可以出入皇宫、传递诏令的小黄门宦官。

  是的，宦官，这是自己一生的痛，但生活不易啊，多少人便是如此，真金不怕火炼，即便是做宦官，他自信也能做出功绩来。

  后来他便跟着窦皇后做事，服侍于左右。

  等到了汉和帝即位，自己再次升迁，做了中常侍，可以出入朝廷侍奉皇帝。

  也因此，逐渐成了传达诏令、掌理文书、参预朝政的大官，也就是“大太监”。

  汉和帝刚登上皇帝宝座时，由于年龄尚幼，窦皇后成为皇太后，把持朝政，皇权旁落外戚窦氏家族。

  窦太后的同胞窦宪等四个兄弟都为显贵，擅威权，谋不轨，炎势倾朝野。

  自己心性秉直，虽然对方是自己服侍过很久的窦皇后，但自己依然看不惯这些，便联合力量，扶助汉和帝。

  最终他也找到了机会，抓住了窦宪出征，班师回朝的时机，收了大将军印，清除了窦氏专权的弊端，巩固了和帝的皇权统治。

  为人臣，清君侧，天职所在，即便自己是一个宦官，汉和帝器重，命他兼任尚方令，掌管尚方监制。

  所谓尚方，便是皇宫中的“铁匠铺”，集天下能工巧匠，集天下铸造技术之大成，可以说是全天下制造行业的最高水平。

  尚方宝剑，便是出自自己之手，这也算是做回了自己打铁的祖业。

  元兴元年（公元105年）自己向汉和帝献“纸”。

  其实改良造纸法，无论是从材料的选取、工艺的改进，等等方面，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个中过程也是无比的艰难曲折，涉及的技术问题之复杂，无比艰辛，但自己不怕，他本就是打铁的出身，千锤百炼出真金。

  凭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执着，不怕吃苦，不怕失败的性子，自己成功了。

  后来他便把造纸的方法写成奏折，连同纸张一起，呈献给了汉和帝，终于一朝功成名就，受到了羡煞旁人的封赏。

  汉和帝便诏令，天下朝廷内外使用和推广此法，造纸术一经推广，朝廷内外，整个华夏，乃至全天下都对这个发现惊为天人，视之为奇迹。

  永初元年（公元107年），太后念自己拱卫多年有功，封为龙亭侯，赏赐封地。

  元初四年，奉皇命，修正史。

  而就在今年，天下剧变，邓太后驾鹤西去，汉安帝亲政。

  自己则因为当初，受窦后指使参与迫害安帝祖母宋贵人致死、剥夺刘庆的皇位继承权而被审讯查办。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伴君如伴虎，他心里也明白，汉安帝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即便是为了权力的自然过渡，也注定了自己的灭亡。

  宦官专政的把柄，绝不能出现在朝野之中，和料想的一样，朝廷下令，收回了封地龙亭，让自己自行认罪。

  于是他焚香沐浴，整饬行装，穿戴整齐衣服，给自己准备了一杯毒酒。

  看着面前这一小杯酒，蔡伦的目光从不解，又变得释然。

  常人说，人死前眼前会浮现出一些陈年旧事，如同浮光掠影般，那便是生命的尽头。

  “看来，也许是时候了……”，蔡伦颤颤巍巍的，把毒酒放在地上，向东方行跪拜大礼。

  刚弯下腰，却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的托住了他。

  迎着呆滞的目光，看到面前的身影，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一别两宽，已是经年。

  数十年沧海桑田，这一瞬间，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和儿时伙伴们嬉笑打闹的午后，蔡伦一阵恍惚。

  “好久不见”。

  谷小满正穿着当年那套衣服，露出一个笑容。

  蔡伦莫名的感觉，这个笑容让他心安，仿佛出走半生，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这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指了指桌案上的纸。

  “蔡铁锤，这个能给我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