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7)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4-30 07:58      字数:5207
  第七章真相大白

  过了许久,风歇雨止,雷声远遁。

  一条人影幽灵般浮现在黄字间门口,轻轻推门,门从里面锁住,推之不动。他自身后解下一具琴来,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七弦一一拨动,发出古怪的喑哑之声。随着乐声奏起,但听屋内“咔嚓嘎啦”应律而动连响七声,然后“啪嗒”,是重物坠地的清脆声音。

  那人束琴伸手推门,铁门应声开启,一缕烟尘从中浮出。待烟尘散尽,那人点亮火折,缓步踏入。火折映照下,但瞧他头戴烂乌纱,身裹寿衣,面如橘皮,死气沉沉,额头嵌着一只月牙,宛如鬼眼,俯看着肮脏阳世。

  难道这就是包天子?但为何身为鬼魂却不怕火?

  转轮锁裂成八半,销簧散落在地下。屋中地面散落着焦黑木屑残余齿轮,呈辐射状蔓延四周,依稀可以看出是鬼塔爆炸后的痕迹。碎屑中间俯身卧着一人,透过破烂的衣装尚可认出此人正是隋太傅。

  包天子嘴角牵动,似在冷笑。他俯身便向隋太傅身后背的琴匣抓去!就在似碰未碰的一瞬间,一道电光蓦地从隋太傅腋下暴起,直刺包天子前心!

  包天子“咦”了一声,身如闪电疾向后撤。隋太傅身如旋风,手中惊雷斩如跗骨之蛆,连劈七刀。包天子从身后琴中也掣出一把弯刀,挥刀相迎!“叮叮叮”,火星在空中连串迸发,惊雷斩去势已竭,两道人影乍合又分,双方已掠出牢门,在天井当院中对峙。

  隋太傅双手一搓,两团火焰飞出,廊下灯笼灭而复明。昏黄的灯光映在包天子的脸上,显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来。

  隋太傅淡淡道:“事到如今,还不露出你的真面目么?要不要我去殓房验明正身啊,肖神捕!”三个字如重锤砸进包天子的耳朵。

  “哈哈,不错,是我!”包天子双肩一抖,甩帽褪衣,露出一身捕头装束,赫然是已经死去的肖不平。此刻他精神好了许多,再不复往时沉疴缠身的羸弱模样,“隋太傅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大奸贼,被你猜到了!”

  隋太傅得意一笑,道:“哈哈,不错。你这鬼把戏瞒得了别人,怎能瞒得了钟馗!从鬼塔出现,老夫就开始注意你了。除了你这个捕头,接触过无数秘闻举报,又有谁能对朝堂大员的内幕了若指掌?见到你尸体的那一刻,虽然你身体冰冷呼吸俱无,老夫却怀疑你是假死。想你一个神机妙算的神捕,如此轻易便被杀死,而没留下一丝线索,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

  “宙字间和洪字间牌子被换,凶手业已马脚尽露。想来若是包黑子的鬼魂杀人,何必使这伎俩?必是有人捣鬼。换牌的目的是杀人,在这匆忙时间内,绝难临时起意,必是凶手精心策划的。欲要精心策划,便要熟悉这里的环境,熟悉死牢环境的只有钟三昧和你。钱归泽被杀在屋中时,钟三昧已在外面叫嚷多时,虽然也可能是贼喊捉贼,但当我再次检查宙字间的时候就彻底否定了这个推论!因为我在死牢里发现了这个。”

  隋太傅顿了顿,左手指间捻着一根细线和一角布帛说道:“死囚牢里向壁那侧紧挨屋顶的上端,曾挂有晾衣绳,上面还粘着撕掉的布条,这说明曾有人在那里挂起过一领幔帐,隔开了一个小空间。而那空间的大小,刚好可以容下一人站立。而我刚劈开牢门进来的时候就感觉房中有些不对,究竟什么不对,当时没想起来,发现布条的时候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牢房的空间较之我住的房间狭小了一些。看到这布条和那墙面同色,我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会不会是凶手贴墙挂了一领幔帐,而在幔帐上画出了石头墙壁的纹理,伪装成墙壁模样。

  “当我和钟三昧进入房间的时候,由于被鬼叫所引,匆忙离开,并未察觉有异。能用此匪夷所思的方法制造密室,凶手必是一个丹青妙手,才能以假乱真。很不巧的是,我们当中其他人并无擅长丹青者,除了你。日间的时候,武丫头曾经来找你学画,可见你的画艺不凡。随后我便偷偷溜进了你的刑房住所,果不其然,里面画轴众多,都钤着有你名字的红泥鸟篆印鉴。写景状物栩栩如生,唉,真令人叹为观止。我虽知一定是你潜入钱归泽和傅尔戴房中将其杀死,但不知你究竟是如何潜入的。你已死到临头,何不将你的伟大诡计公诸与众,让老夫我也刮目相看一下,不要辱没了神捕名头。”

  肖不平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和盘托出。无非是一些小把戏而已,与隋太傅卖国求荣的大智慧相比,我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为吏三年,每日里都有无数蒙冤百姓上告,都有无数贪官行贿受贿上演。我想秉公办案,怎奈官场污浊,多少达官显贵向我施压,有要撤我乌纱的,有扬言取我性命的。为了给百姓留一个好官,我选择了忍气吞声,佯作同流合污。我把那些犯案官员寅时捉卯时放,还得赔着笑脸称兄道弟,说什么不打不相交的屁话!那些时日我目睹了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彻底难眠,以致疾病缠体,沉疴难愈。”

  隋太傅听得不耐,截断他的话,问道:“给武太师送三件大礼,是你和钟三昧狼狈为奸,一起演的把戏吧?”

  肖不平道:“我和钟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那老丐是我装扮的,鬼塔是我调包的。只不过我使了一点巧计,也是所谓的西洋幻术,加上民间戏法,他们眼睁睁看着我调包却毫无察觉。”

  隋太傅冷笑道:“给武太师下毒也是用这种手法了?”

  肖不平道:“没有,寿宴上曲水流觞之际,武太师离我甚远,戏法变不成,但我还是可以用很多方法让他中毒而死,比如发射比牛毛还细的蚊须针。不过那样就太小儿科了,也不能栽赃给你。我是把无色无味的毒药冻在一小块冰块里,在我罚酒的时候以袖子遮掩放在了酒壶里。你与武太师相邻,你二人虽然一肚子稻草,但又都自恃才高,必定想方设法作诗,意图压倒元白,抢个风头。而作诗之后,为显示豪爽,势必还要饮酒助兴。我计算了大概的时间,在你饮酒的时候冰块尚未化净,毒药未能渗入酒中,所以你饮了就无事,而酒觞漂到武太师那里时,冰块化尽,武太师自然中毒而亡。”

  隋太傅笑道:“可惜你肖神捕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你先毒死老夫,又何来今日折戟亡命之悲!”

  肖不平淡淡道:“骄兵必败,太傅高兴得太早了!”

  隋太傅心头一凛,暗生戒备。

  肖不平继续道:“朝廷中最难杀的便是今夜陷入府中的六人。你们这些人或狡诈如狐,或武功奇高,或守卫森严。为了杀掉你们,我足足筹划了半年,寻找你们的喜好,对症下药,给你们设计下地狱的方法。钟三昧于我终有知遇之恩,我不忍亲自动手,便邀请公输巧手制作了机关屋,而我借打下手为名偷偷改装了机关屋。只要启动屋中机关,机关屋上便会竖起一支引雷针。如果钟大人心怀鬼胎,真的钻入机关屋避难,便有机会被雷劈死。但是如果那一天没打雷他便不会死;没穿上太岁甲他不会死;没坐上乾坤椅他也不会死。方才雷声震耳,花池那边闪电横飞,只怕已经没有如果了。唉,天不留他,我也没有办法!

  “胡全第和梅匡竹两人貌合神离,所以我在两人鬼塔上写的将功补过法,便是杀死对方。我知道这两只狐狸久历官场,狡狯无比,遇此特殊情况,必然合谋对外。果不其然,这两只狐狸将计就计,演了一出引蛇出洞的好戏,他们在屋中谈话我一直偷听,两人演得可真像,连下药都未曾作伪。等他们倒下,我进屋查看的时候,他们突然暴起一击!本以为能杀了我,只可惜他们还是死在了当场。”

  隋太傅一惊:“你制服了他们两人?你不是没什么武功么?”

  肖不平淡淡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虽藏拙,身有武功而不显露,却不是我杀的他们,是他们互相杀死的对方!”

  隋太傅更是惊讶:“这又为何?”

  肖不平道:“这两只狐狸合谋杀我,本来约定都下假药,但他们在房外并未发现敌人的情况下,突变主意,每个人都给对方下了真药!所以当我躲开了他们的致命一击后,他们药性发作,倒在地上,这回真死了。”

  隋太傅一拍大腿:“两个草包,一对蠢货。”

  肖不平继续道:“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查明傅尔戴曾跟一个异人学过易容术。而我的身材和他相仿,所以我把我的死亡时间设置到最后。又在言语中有意无意地提醒他,引导他心生一计,打算将我杀死,然后剥下我的面皮,易容成我。而他早就事先做好了他的面皮,这时便会戴在我的脸上,让我替他先死。所以他便约我出去,想要杀我易容,而他不知道,我早就做好了自己的面具。在他想杀我的时候,恰恰相反,我杀了他,把我的面具给他戴上,而我戴上了他的面具,于是乎我和他互换了身份。

  “之后我便以傅尔戴的身份出场,调换门牌,让钱归泽走进了我的房间,我在房中将其杀死。等你们进来的时候,正如你推测所言,我用事先画好的幔帐伪装成墙壁,躲在里面。等你们出现的时候,我便学了一声鬼叫。接着我便放出我的鸟儿绿绿。是绿绿学着鬼叫引诱你们追去。”说着“啾啾”一唤,一只鸟儿从夜色中飞来,落在他肩头。

  隋太傅讶然道:“原来我追的是一只鸟儿,怎么我看到的影子比这鸟儿大得多?”

  肖不平道:“很简单,我在鸟儿尾巴上扎了几块布条,夜色中便觉是一片飘忽的鬼影。我趁你们追鸟的时候出了房间,来到本应该是钱归泽的房间。”

  隋太傅道:“那房间早已经锁了门了,你是怎么进去的,进去之后又是怎么锁的外面的锁头?”

  肖不平道:“我至少有十种方法开锁,但是想要隔门上锁却是不易。那门我只不过事先在门枢上做了手脚,不必开锁,只要将门往上一提,门枢自落。轻而易举便进了门去。”

  隋太傅道:“那你进我的房间何不也用这个方法?”

  肖不平摘下背后的琴:“还认得这具琴么?”

  隋太傅定睛瞧去,但见此琴形若枯木,拨弦却有金声玉振之音。

  “枯木琴!”

  肖不平咬咬牙道:“不错,你还没忘!还记得二十年前的琴剑双侠余情禅、姚梦雪吧?焦尾枯木本是一双,惊雷怒电原为一对。是你夺走了姚梦雪,让余情禅流泪到死!我和余情禅有忘年之交,亦有授业之恩。枯木琴就是恩师的灵魂,我要让恩师亲自向你讨回公道。”

  隋太傅老脸青红变换:“是那姚梦雪贪图富贵,怨不得我!废话少说,说你怎么开锁的吧!”

  肖不平略平一下情绪:“我花了半年的时间研究音律,按琴弦七音的韵律制造了转轮锁的七片销簧关节,一旦琴弦拨响,锁簧便会共振弹动,从而解体分散。锁头不开自开。”

  隋太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真是异想天开,不是你编造的吧!”

  肖不平道:“此乃同声相应之理。《庄子·杂篇·徐无鬼》中说过,西周人鲁遽,把两把瑟分别放在两个房间,将其中一瑟某弦弹一下,隔壁那把瑟上同样的弦也会发声。这就是音律相同之故。王说编撰的《唐语林》记载:唐朝洛阳某僧,房中挂有一只磐,经常自鸣作响。僧人以为有鬼魅作祟,惊恐成疾。他的友人曹绍夔是朝中乐官,闻讯特去探望。这时正好听见寺里敲钟声,磐也作响。于是曹绍夔掏出一把铁锉,在磐上锉磨几处,磐再也不作响了。僧人很觉奇怪,问他所以然。曹说:此磐与钟律合,故击彼应此。我也是偶然发现枯木琴这个神奇现象,因而苦思冥想,耗尽心血研制了特殊的转轮密码锁。这也是情禅恩师英魂不昧,合该报此大仇。”

  隋太傅仰天嗟叹:“天下竟有如此奇事!你花费这般心血,使出各种方法杀人,又让开塔者免除一死。只怕便是为了最后在鬼塔里装上炸药,引我入彀,杀死老夫吧?”

  肖不平笑道:“不错,不过太傅老奸巨猾,终究没有上当。不知太傅因何得知我要用鬼塔杀你呢?鬼塔已经爆炸,你又是撞了什么狗屎运,救了这条狗命呢?”

  隋太傅不屑道:“老夫当初便想,凶手痛陈罪状,杀人示威,只需一纸信笺即可,何必非要弄个鬼塔,携带不便,而且容易露出马脚。只怕这鬼塔上内含机关,喷迷烟射毒弩或者藏炸药,因而老夫内穿宝甲,加了二十分小心。但为了引出凶手,又不得不涉险开塔。

  “为了隐秘,我选择了这个死囚牢。我先用剑掘开地下大石,挖了一个地洞藏身其中,然后抛出一块碎石击打鬼塔,没想到鬼塔真的爆炸了。之后我钻出地洞,又将泥土石块回填进去,将衣服划破趴在上面装死。因为我料到凶手必会来查看情况,到时我暴起一击,大功可成。没想到被你侥幸躲过了。肖老弟,你若能将你掌握的全部秘技传授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这买卖两不吃亏,你看如何?”

  肖不平笑道:“还不一定是谁饶谁呢?如今我宿疾大愈,若能除掉你这只巨蠹,只怕武功还会更上一层楼。”

  隋太傅面色一变:“可惜啊可惜,既然你自己找死便怨不得老夫了!”

  “了”字还在舌尖上跳跃,隋太傅早已暴跃而起,惊雷斩化作一匹流光直取肖不平。

  眨眼间,“横冲直撞”、“为所欲为”、“巧取豪夺”、“鲸吞蚕食”,惊雷三十二斩连环发出。肖不平也不示弱,手中怒电三十二殛,“斩妖除魔”、“涤污荡浊”、“劈凶殛顽”、“刺腐削贪”,奋力反击。

  两人功力相当,真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你使啄腕、点臂、划肩、掠胸、敲背、割臀、刺腿、伤踝,招招凶狠,他用抹额、剜眼、锁喉、掏心、截股、削胯、破腹、开膛,刀刀要命。

  刀剑挥舞,激得地下积水飞溅,四周树叶狂旋,眼见便是两败俱伤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