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中柔吻(2)
作者:安安      更新:2022-04-30 12:58      字数:4342
  鼓足一口气将深入水下几丈余的燕陌拖出水面,胭脂满面水花,望着同样湿漉漉的他,目光坚定不移,像很满意自己已将他救出水的重围,然后才转头观察四周、寻找水岸,奋尽全力地向岸边游过去。

  等到了浅水,双脚触地,她气喘吁吁地呼吸着空气,疲惫、饥饿一股脑儿袭上来,双腿不仅发软还打着寒战,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实在……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殿……殿下……会随我回廊、沧之城……吗?”说完话,还没听到他回答,她双眼一黑,心力憔悴地倒在浅滩上,晕了过去。

  “胭脂,你醒醒!别吓我!我答应你回城,我答应你!”这下子,被水流冲得七荤八素的燕陌慌了神,顾不得被水泡得发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将倒在浅水里、脸色苍白的胭脂连人带包袱横抱起来。

  捞起她绵软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岸边,燕陌感慨万端。她的身子很轻,轻得就像羽毛一般,一定是在寻他的途中吃了不少苦,劳累不堪。从廊、沧之城一路西行,穿过沦陷的雾烈国土,辗转至水金城,还要沿途躲避刺杀团的追击,就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快马加鞭也得一月半时间才能到达,她是怎样不眠不休地在赶路,才能在一月之内到达?如果没有亲眼看见她超凡的剑术,如果没有看见她拼命保护自己的情景,他无法想象自己怀里这副柔弱的身躯可以绽射出那么惊人的力量和意志。与她相比,他感到极度惭愧。

  潭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泛着腐烂气息的落叶上东一堆西一堆地积着雪,看样子没有什么人的足迹。

  上岸后,他将她轻轻放在一颗老松树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她是因为身体虚弱,加上在冰水里折腾了这么久,又急又累又饿才晕过去。放下心后,他在树子里拾了干枝树叶,以卵石相击打了火,燃起一堆篝火,然后用胭脂的剑在浅水处刺杀了几条肥美的鲶鱼,简单斩杀之后,以树枝叉了起来,横架在火堆两旁的简易木架上,任其慢慢烘烤。做妥这些之后,他抱过胭脂的身体,将她的头枕在自己双腿上,保持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靠近火堆,既方便取暖,也方便烘干她身上湿得能拧出水的衣裳。

  一切静下来,他亦疲惫得再也无法动弹,低头凝视着她清纯的脸,弯弯的眉毛,忍不住用手从她的额头一直划到她的高高挺起的、像永远不服输的鼻子,最后抚过她姣好的唇线,停在了她削尖的下颌处。她在水里吻了他!想起这个,他突然开怀地笑,紧接着又无法抑制地狠狠心痛起来。她是十二皇弟的皇后!十二皇弟……她说十二皇弟已经去了。就像七年前他出走时所预想的一样,雾烈国果真到了国中无人的地步,竟然需要一国之后亲自前来寻他。

  “胭脂,醒来!”他喃喃地唤着她,清澈若面前这潭碧水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瞧着她的容颜,心疼得厉害。在这个世上,她是继母亲、十二皇弟之后第三个真心实意关心他的人。母亲去了,十二皇弟也去了,他只拥有她的关心而已。伸手拨弄着她又长又黑的发丝,反复梳理,有一种浅淡的情愫像她的发丝绕结在他指尖一样盘旋于他这么多年孤独又寂寞的心房。

  “鱼烤得很香了,醒来吧,胭脂!我知道你饿了!”看着她渐渐有了血色的脸,他再次唤她,话声不知不觉地充满了幸福与温柔。

  她这是怎么了?胭脂晕晕沉沉地张开眼,发现燕陌正低头看她,扭动自己尚很无力的身体,感觉到火堆的暖意,鼻子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香气,饿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明显,肚子甚至发出了丢人的‘咕噜’声。话说回来,从一大早到现在——看样子已经过了午时,腹中空空如也,能不饿吗?乍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儿,立即兴奋到了极点,就差没有手舞足蹈。

  “你晕倒了!饿了吧?山间野林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烤了几条鱼,将就将就!”燕陌取过一根叉着烤鱼的树枝,朝她递过去。

  她是真的真的非常饿了,从清晨一睁眼起,一直只顾着拼杀、带着他逃命,早就饿前胸贴后背,接过他手里的树枝,挣扎着坐起身,开始毫不客气地大块朵颐。

  燕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吃鱼的样子,猜想着她应该很少将这样自然适意的女儿家的娇态显露人前,前两次见她时,总感觉她冷静睿智、大气自持,就算男子也未必能匹及。偏偏她有一个如此娴雅的名字——胭脂——那是一种任何人见了都会喜欢的柔美色彩。想到这些,他的脸染上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笑意。

  很快地,大半条被烤得满面金黄的鱼进了胭脂肚子。她感觉一身上下暖了许多,舒畅极了,抬头一看,燕陌正微笑着一眨不眨地看她,有些不自在地道:“殿下,你也吃些鱼吧!”

  “哦,好!”只顾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倒忘记吃食,经她一提醒,他颇不好意思地移开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伸手取了烤鱼,缓缓撕食。

  “殿下现在能随我归国了吗?”扔了手中树枝,胭脂恢复惯有的沉静神态,谨慎地看向燕陌。

  “我答应你,跟你回国。”燕陌很爽快地答了话,但当看到她转瞬即变的神情时,心里不由得一沉。他很想知道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可以使她如此异于一般女子?

  “很好,雾烈国有希望了。”得到他的回答,胭脂很兴奋,当看到他停止吃鱼并以探究的眼神望着自己时,兴奋立即停止,换了副严肃表情,道:“殿下快吃鱼吧!吃完后,我们得马上赶路。刺杀团没有看到我们的身影,肯定会沿着水路继续追查。这里不安全。”即使在强烈的兴奋状态下,她仍心细如发,仍记得自己的责任与使命,因为她是在对一个国家负责。

  “好!”燕陌颌首,边吃鱼的同时,边看她坐在火堆前烘烤衣服。如果不是遭受追杀,他真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这样他就可以多看到她真实自然的另一面。

  时光静好,碧黝黝的春潭边,积雪成堆,卵石一小片一小片的,光洁异常。

  胭脂凝眉思索了一阵,不顾身上的衣衫尚未干透,起身折了一根树枝插在沙土里,枝影微斜,暗道还好,未时刚过,于是转头询问燕陌:“殿下,可以起程了吗?”

  “你的衣服还没有干,这样穿着不冷吗?”刚吃完鱼的燕陌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不能再呆了。没有马,我们行走速度会很慢,经受不住刺杀团快马加鞭的追赶。万一被追上,不一定有这次的好运气。”胭脂解释着,看了看燕陌几乎衣不蔽体的样子,歉意地道:“殿下穿得这么少也不觉得冷,我怎么还能叫冷呢?请殿下委屈委屈,等到了集镇,再买像样的衣服换上。”

  “嗯。”燕陌没有多说,将剩下未食的一条烤鱼挑了起来,然后细心地灭了火,再用树叶积雪以及卵石将燃烧过的痕迹掩盖起来,恢复成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见他如此,胭脂很是安慰。他还是曾经的那个燕陌,威严与尊贵在他骨血里深深扎着根,虽然有时他看起来的确和一般的市井混混没有什么不同,但那些细微之处,比如昨晚他分鸡肉与她时,比如适才他为她烤鱼时,又比如他掩盖火堆时。

  “走吧!”燕陌挑着最后一条烤鱼,从地上拣了两块小卵石放进衣袋,招呼着她。

  “你这是……”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举动。

  “落了水,身上的火折子肯定用不了,卵石可以打火。若是没有那么快找到村庄,还能用这条剩下的烤鱼果腹。咱们沿着水路走吧!”想是鞋子掉进河水被冲走,燕陌打着一双冻得通红的赤脚,边说边走在了前面。

  “你的脚……不要紧吧?”大冷的天,一路荆棘,还不知得走多远才能到有人家的地方,他光着脚能行吗?

  “没关系,不碍事的,走吧!”知道她关心自己,燕陌心里热乎乎的,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忍受着从脚底传来的彻骨寒冷,嘴里说着打消她顾虑的话。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若能做到这一点,重振雾烈国指日可待。胭脂不语,打着轻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就这样,两人沿着水路,劈荆斩棘,相互扶持着顺流而下。

  夕阳满天,雪堆冰棱闪烁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光芒。在胭脂与燕陌坠落的瀑布高处的林子里,鸟儿被急促的马蹄声惊得扑簌簌飞起。

  一群立身于马的劲装杀手拥簇着一个身形高瘦的黑发男子出现在阳光、河水与天际的交界处。他的眼睛装满了仇恨,目光频频流连于瀑布下的深潭与密林。

  “团主,瀑布这么高,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离他最近的一个杀手查看地形后道。

  “这条河叫玉清河,通向漕江,为以防万一,绕道去瀑布下面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扯起嘴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容。那女子武艺出众,杀了他座下不少人,又深谙水性,怎么可能轻易死掉?再说燕陌,三十几人围杀他,反倒被他杀死十数人,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绝不能让这二人踏上雾烈国的土地。这是桓帝给他的命令,他必须办到,完美无瑕地办到。

  “是!”众人领命道。

  “走!”黑发男子一马当先。

  杀手们走后不久,瀑布高处又出现一拨人马,为首之人身着银白狐裘大衣,高冠玉面,在微沉的暮色里显得耀眼夺目。

  “殿下,依我看咱们不必再为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劳心费神……”腰跨长刀的玄素话还没说完,就被瀚淳眼中厉芒瞪得不敢言语。好一阵后,见瀚淳脸上神色有了些好转,他才又说:“算我没说。”

  “追她的杀手们是不会放弃的。她有危险!”瀚淳望着数十丈高的瀑布,思量着道,心中十分焦急。清晨刚收拾好悦来客栈的残局,还没来得及回县衙,就有人来报告说城南郊外玉清河岸边有人打了起来,想起她去的方向正是往南,他便带着人马不停蹄地前往事发地点,结果发现了十来具与悦来客栈前如出一辙的杀手尸体;接着顺着马蹄印儿一路追到芦苇滩,又发现了她中箭而亡的座骑以及数具杀手尸体,岸边满是暗器,派人下水去找,水深难测,无法查看,只好一路尾随着沿途的马蹄印儿追到了瀑布。

  她以寡敌众,是为了那名画上的男子么?画上的男子究竟是她什么人?这么高的瀑布跌下去,还有生还的可能吗?一路寻迹而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担心她,担心得心都快蹦出来,以至于控制不住情绪,对好友玄素也动了火气。

  “回去吧,殿下!天快黑了,就是要找,也得明早天亮后再寻路下去找呀!”玄素劝说道。看来瀚殿下这回是真的看上那姑娘。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看瀚殿下如此失魂落魄过。

  “也只能这样!”瀚淳最后一次望向瀑布的下方,心里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不得不掉转马头,准备回城。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朝众人方向飞驰而来,马上坐着一个军将般的人物,急急地朝瀚淳高声大气地喊叫:“殿下,殿下——”

  “来者何事?如此慌张?”瀚淳双手用力地捏在一起,心里一紧,涌里一腔热情,又突然地惶恐起来。莫非找到她了?是生还是死?

  “殿下,墨都急报,贵妃娘娘重病危在旦夕,请你即刻回都!”来者落马即跪,上气不接下气地报话。

  瀚淳难以置信地道:“什么?你再说一遍!”不可能,他离都时,母妃明明还好好的。

  “殿下,墨都急报,贵妃娘娘重病危在旦夕,请你即刻回都!”来者重复了一遍。

  “母妃病危?”瀚淳登时感到脑袋里空荡荡的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不禁泪眼迷蒙:“连夜回都!”胭脂,但愿你还活着!他咬紧唇舌,心中默念,反手抽马一鞭,再无法顾及任何事情,火速驰骋在回城的路上。

  一群人最终飞快地消失在初春时节的苍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