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战前的宁静(2)
作者:安安      更新:2022-04-30 12:59      字数:5122
  一番相见招呼过后,禹浩与临昭几乎没有说话,任由奚桓热情地表演。客套话说完,景妃指着奚桓的衣衫,疑问重重地道:“圣上,谁这么大胆子将您的衣衫……”

  “小事!”奚桓一句带过。

  临昭机敏地接了话:“景妃娘娘有所不知,圣上急于去迎你,刚出殿门就和送汤药的宫人撞到一起。这不,衣衫也没来得及换……”

  “圣上如此厚爱臣妾,臣妾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今后臣妾一定一如既往地侍候圣上。”景妃一脸羞态,小儿女情状别提多妩媚诱人。

  只是她的这些表现到了奚桓眼里,完全变了味儿。

  “圣上,殿外风大,您身体要紧,还是进殿再叙为宜。臣已经差人备了晚宴,稍适片刻即可送到。”禹浩三言两语便为几人的相见一叙作了个小结。

  “就依军师之言,设宴为爱妃洗尘,也顺便犒劳朕的爱将祝卿。”奚桓别有深意地看了禹浩一眼,亲昵地牵起景妃的手,走回大殿。

  被点了名的祝融自然而然地跟在在帝王之后,心里有丝许担忧。他这次故意前来拜见可全是为了入宫为妃的妹子,虽说圣上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但伴君如伴虎,尤其以圣上的精明,要看出自己这点私心不过是小菜一碟,日后妹妹是福是祸还真的很难说。

  然而此时此刻的景妃心里除却有望再次得宠的欣喜,还盘算着另外一回事。她入宫的光景也不短了,从前因为得宠,在后宫地位最高,加上父亲在朝的影响力不小,兄长在前线战功卓越,也就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地位会被动摇。如今,新人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她自然也要为将来想条后路,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怀上龙脉,再母凭子贵,争取坐正后位。可自从那狐媚子进了宫,奚桓就再也没碰过她。所以,她不得不冒险前来雾都。只要她能有单独接近奚桓的机会,就一定能得偿所愿。

  不过,她这点心思,怎能瞒过明察秋毫的奚桓?

  当晚,宴席散后,奚桓以景妃周车劳顿为由,将其安置在雍德宫的一座偏殿里,吩咐人好生伺候着。景妃也算知趣,见太医频频送汤药至瑰云殿,又见奚桓的确身体不适,便没敢多作滞留,满心欢喜地接受安排。毕竟来日方长,只要他身边只她一人,机会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打发完一干人等,奚桓已精疲力尽,一番沐浴更衣之后,翻身落榻,头刚枕在松软的绣枕之上,殿外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这脚步声渐渐消失。想是在屏风之外亲自值夜的临昭已经会过来人。紧接着,临昭闪了进来:“圣上,臣有急事奏报。”

  “又是什么事?”景妃闹了这么一出千里追随,他的心情很沉闷,现在没了外人,语气变得很不耐烦。

  “都城信使来报,您启程后当天,月妃娘娘离都出走。”

  “什么?月儿离都出走了?”奚桓惊呼一声,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撩开帐帘,赤着脚下了榻,内心焦急可想而知。

  “这是月妃娘娘出走前留下的墨宝。请圣上过目。”临昭将一方被叠得很整齐的素绢递给奚桓。

  奚桓接了过来,抖开一看,洁白的绢巾上书着八个字——君生我生,君死我死。“月儿,唉……”重重叹息一声,他的心像被谁揪着似的,痛极了。早知她会离都,还不如当初将她带在身边。

  “圣上,信使还说,月妃娘娘是单独出行,骑走了追风。”

  “连侍卫也没有带?”奚桓登时心惊!自从将她带入宫中,他从未教过她骑射之术,也从未教过她使用兵器。如今她竟然骑走追风……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忆起一切?想到这里,他十分后怕。

  “是的。信使说娘娘夺了侍卫的剑,并威胁马监强行骑走追风。”

  “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奚桓目光暗淡,一失神,手中绢巾悠悠飘落在地。

  “圣上,您不是说消忆大法除了施行之人无人可解么?”

  “的确是这样。可是,朕从未让她骑过马,她怎么可能骑走追风?不过,朕走之前,她在昭阳宫里碰了幻光。不仅如此,她还对朕说幻光漂亮!朕当年曾因救过她受伤,当时她对朕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幻光漂亮。世人眼里,剑乃嗜血之物,而在她看来剑更像是一件用以欣赏的物品,与世间万物并无不同。”奚桓双手用力捉住垂顺的帷帘,指节泛白,松散的纤薄丝服衬得他身材无比修长。月光从殿顶的透明琉璃瓦折射下来,映在他脸上,朗朗生辉。

  “依臣之见,这不过是娘娘本能使然。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一切,但她所熟悉的事物依然在她潜意识中反应出来……”

  “临昭,速速派人沿途寻找她的下落。”奚桓眼神忽地一凛,打断临昭的话:“一定要注意,千万要在雾烈兵找到她之前将她带到朕面前。朕不能让她回到燕陌身边去,一定不能!”

  “万一娘娘是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不肯合作怎么办?您知道,娘娘过去的功夫可并不比臣差!”提到功夫,临昭还真是对她刮目相看。

  “什么怎么办?就是靠绑也要把她给朕带回来!”奚桓低吼起来,吓得临昭心猛地一跳:“臣这就去办!”说完,步履匆匆地朝外走。走不远,他又听到奚桓的另一句:“不要伤她!”

  临昭走后,一阵幽风将殿内的风灯吹灭。

  昏暗之中,奚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以手指轻轻地勾起地上的绢巾,将它紧紧按在胸前,自言自语地道:“胭脂,你是我的妻子。我宁愿委屈你囚禁你一辈子,也决不让你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决不——”

  清晨,杨柳的阴影绵延笔直,烟雾里丝丝垂条拨弄着碧绿。半竿竹篙劈开温暖的水面,撩起一片波纹,扩散得极远极远。小舟之上,除了负责撑船的船夫,只站着两个布衣凡裳的男子。一个身着褐衫,气质尊贵、卓然不凡,腰边悬挂着一柄举世瞩目的名剑——疾电;另一个着褚色衣衫,相对内敛些,更似习武之人。

  两人脸有微笑,听着足底传来的潺潺水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隐约出现的城廓。

  小舟徐徐向前,又行了一段,船夫停了篙道:“皇上,侍卫长大人,不能再向前了。如果再向前,恐被敌兵发现。”

  “在这里停靠一会儿便是!”被称侍卫长的男子吩咐了一声,欣然面向褐衫男子,笑道:“皇上一走七年,梦里没少见雾都吧!”

  “你说得没错。七年光景,朕虽身处异国,却无时无刻不惦念故土。他乡之美怎能及得上雾都的钟灵毓秀?只怪朕未能及早回国,致使国土沦丧、百姓遭受奴役之苦。朕之过也。”燕陌有些自责地道。

  “皇上言重了。”

  “你看,雾都还是这么美,即使炎夏时节,依然清新怡人。”燕陌伸直手臂,遥遥指着绿意盎然的都城,自豪地道。

  侍卫长乐延眯着眼望着都城,忆起许多往事来。“前锋部队已集结完毕,皇上打算几时攻城?”

  “不急。先派先谴部队,驻扎在离都三十里处,派探子先行打探城中情况,想办法动摇敌军人心,将朕带兵已至的消息广而告之,让百姓开始四下传送。朕就不信,敌兵离国已久,岂有不思念家儿老小、盼望早日回归故里的?”燕陌信心百倍地道。

  “臣听说,奚桓已至雾都亲自主阵。”大战在即,乐延忐忑不安。

  浅笑一声,燕陌难得轻狂地道:“那又如何?朕可从未怕过他。就算他不来,朕也要找他算账,家国之恨岂能就此作罢?”

  恐怕不止是家国之恨吧!乐延以眼角余光扫过燕陌肃穆的脸,暗自揣测。

  “朕有一个心愿,在收复国土之后,攻打苍隐,直抵苍都,让他也尝尝做亡国之君的滋味。”燕陌傲然地道,眼底闪过淡淡忧伤,忽而又话声阴厉专断:“纵然他逃过雪崩,也休想逃过朕对他永生永世的追杀。朕要让他为胭脂偿命。” 他要那个人偿还的,不仅仅是失家亡国之恨,还有永失挚爱之痛。

  许久不曾听帝王提起胭脂,乍一听到‘胭脂’二字,乐延依然无比难过,同时也为帝王的话而震动。胭脂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她成功地得到世人尊敬,更得到两位帝王的倾爱。然而,他宁愿自己从未教她深明大义、文韬武略。那样,她至少还活着,哪怕甘于平凡,哪怕从不曾绽放光彩。

  “侍卫长?”得不到回应,燕陌叫了一声沉沉不语的乐延。

  乐延歉意地道:“臣……失态了。”

  对于彼此对胭脂的惦念,燕陌心中了然,长吐一口气,朝船夫招手道:“出营时间已长,速速归营!”

  回程途中,乐延猛然想起范太守反复嘱咐的一件事,硬着头皮开了口:“皇上,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现在只你我君臣二人,什么话都说得。你说,朕听着便是!”燕陌负手于背,伫立船头,沐着阳光,好不舒爽。

  “恕臣直谏。都城沦陷后,皇族后裔被刺杀一空,皇族一脉只有皇上与惠宁公主二人。如今大战在即,复国在望,为保宗室血脉,请皇上尽快立后纳妃。”

  “朕不是说过么?复国之前不谈此事。”皱眉,燕陌不满乐延的建议。虽然他知道,乐延所说并无不对,但他亲眼看着胭脂为自己赴死,怎能这么快就接受其他女子?

  “这……也是众臣们的意思。”乐延有些吞吐地道,感觉两道如电般的目光疾射过来。

  燕陌瞪视着乐延,颇有些责备的意思。

  乐延略略低头以避开他灼人的目光,用力咽了咽口水,苦口婆心地道:“胭脂是由臣一手带大,她的才情与胆识世间少有。皇上对她一往情深,臣自然万分理解。臣也知道,要皇上这么快就从失去她的痛苦走出来,的确很不容易,但延续皇族血脉是您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非常时期,众臣都希望您尽快立后纳妃。请皇上体谅臣等的一片苦心。”说到动情之处,乐延眼中隐有泪光,一屈膝,便跪在君王面前,使船板一阵晃动。

  燕陌仰头看天,只见天空白云朵朵,阳光透过云层倾泻而下,无比清朗。可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却如此惆怅?悠然长叹一声,惊得岸边柳枝上莺雀振翅而飞,最后才缓缓地道:“你起来吧!朕其实早就看到各位臣工要求朕大婚的上疏。只是,朕真的做不到。朕曾许诺胭脂,只要回到沧城便娶她做朕的新娘,立她为后,让她被雾烈子民传颂千秋。可如今,她不在了,朕什么也给不了她。就因为她曾是十二皇弟立的皇后,朕甚至连一个仅属于她和朕的封号也无法赐予。”

  “皇上,您别说了,说得臣的心都疼了!”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的乐延不曾因为上阵杀敌、遭遇强敌围攻而软弱过,可此时,他却无法控制流泪的冲动。

  “不,你听朕说完。你是她最亲的人,你知道她从不爱笑。自从回到沧城,只要朕一闭眼,就会看见她笑的样子,那么甜美,那么纯洁。可是,只要朕一张开眼,她就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朕每每想到与她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总感觉温暖无比。当朕清醒地认识到她已经不会再回到朕身边,心就止不住翻江倒海似的痛。只要一想到她孤独地躺在冰雪的怀抱里,朕就无法原谅自己。朕亏欠她太多……”

  “皇上……”

  “朕本不愿归国,她骂醒了朕,还扇了朕一巴掌,然后拼命地帮助朕摆脱刺杀团的追截,舍身为朕挡箭,独自面对危险,还因为赶路赶得生了重病,却依然坚持护朕周全,九死一生。天寒地冻,干粮吃尽,为了给受伤的朕熬一碗鱼汤,她竟不顾危险,跳入结冰的河里抓鱼。最后,为了保证朕安全离开,她独自一人挡住奚桓,任凭朕怎么叫她都不回头……”浅忆过去,旧时情景仍历历在目,燕陌悲从中来:“她长得那么瘦弱,却那么坚强,那么倔强,那么不容忽视。这个世上,已经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像她那样打动朕。朕这一生的爱都已经用尽,不会再有更多的爱分给其他女子……”

  听得君王深情诉说,乐延又一阵难过,呆呆地不知应作何举动。

  “你起身吧!”见乐延还跪着,燕陌伸手去扶。“难得你忠心耿耿,直谏于朕。你与群臣所担忧的,朕其实非常明白,朕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么快就得另娶他人的事实。大概,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悲哀罢!”

  “这么说,皇上是同意立后纳妃了么?”起身的乐延紧追着问,虽然知道这么做无疑是逼君就范,却不得不这么做。

  “朕不愿意,却不得不同意,否则怎么向先祖们交待,怎么向你们以及百姓交待?”燕陌接连苦笑,个中滋味纷纭繁杂。

  一骨碌爬起来,乐延快言快语道:“既是如此,臣回营后立即将初选秀女名单呈上。”

  连初选名单都已经准备好了,可见这帮臣子们是早就准备好只等他点头而已!并不感到意外的燕陌立即隐去笑颜,心想该来的就算刻意推脱也依旧会来,妥协地道:“一切从简吧!”

  谏言成功,乐延并非如预期般高兴,心情反因见到君王闷闷不乐而更加压抑,低应一声:“是!”

  “派去寒山的人回来了么?”在这之前,燕陌已经将这问题问了无数遍,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答案。

  “……”乐延不敢回答。

  “尚未返回,是吧?”燕陌自问自答,继而又问:“派去苍都的探子呢?回来了吗?”

  “……”乐延再次沉默。

  “也尚未返回?”燕陌提高音调道。那场雪崩,奚桓逃出了生天,也许会有奇迹……胭脂还活着……尽管这样的假设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却还是希望能有奇迹。隔了好一会,他又才对不敢言的乐延道:“朕只是太渴望奇迹了!”

  “臣理解。臣又何尝不希望有奇迹?假如她还活着……”一刹那,乐延激动得说不出话。

  拍拍乐延的背,倨傲的燕陌将脸仰向天空。据说,这样做,眼泪就不会往下流!然而这行驰如飞的小舟,与流逝如梭的时光一样,载不动两人共同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