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漕州再战
作者:安安      更新:2022-04-30 13:00      字数:5166
  半个月后,胭脂抵达漕州,秋收已接近尾声。她先是命人烧毁宜通桥,然后在漕州都督立则的配合下,着手安排守城兵力部署,修建工事,令百姓迅速入城,将粮食收放入仓。整个漕州立即进入战时紧急状态。

  赶来陪护的临昭随时随地跟在胭脂身后,形影不离,生怕她有半点儿闪失;而都督立则在她命令下,日夜操练军队,颇为尽心。

  一江之隔的彼岸,席舒在胭脂到漕州第一天起,就密切注意漕州动向,极需补给粮草的军队早已急不可待,恨不能飞越江流直插漕州核心。

  送还奚桓遗体时,席舒就非常清楚烈皇决无可能对胭脂下狠手,因此他计划待烈皇一回都,对岸秋收一完便火速动手。到那时,就是烈皇再行反对也无济于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胭脂将他的心思参得这么透,来得这么快,还将两国间已建有百余年的宜通桥付之一炬,害得他四处调集江船,将预定的作战日期延迟了整整二十天。

  当他再一次站在玉霞关楼台上眺望漕州时,心想:看样子,桓帝之死让胭脂更加无畏。这个女人太不简单!

  “将军,船支都已经调集齐了!”副将上前报道。

  席舒信心十足地赞了一声,“很好!”

  “可是,将军,咱们的军队实在是……”副将看着关前平地上正操练中的军队,咽下后半句话。

  “大多是新兵、老弱病残、还有十几岁的孩子……”席舒看着这群跟着他由廊城一直打到玉霞关的士兵,也有些不忍,但只是那么一刹那的光景,面色又重回镇定。“即使如此,他们一样会成为虎狼之师!”

  副将惶然,又听席舒问:“伙房两天前就报已经没有几天粮食可吃,士兵们都靠野菜糊糊度日……想想看,再过几日便是十月,等寒冬一来,他们会被活活饿死,与其这样不如拼命一搏。你再看看对岸大片大片刚收割完不久的田地,如果我们夺下漕州,就有生存的希望。”

  副将认可地点头,注视士兵们的目光更加深沉。

  “今晚趁夜渡江,天一亮便发起进攻,告诉士兵们打完这一仗就不会再饿肚子,谁若胆敢后退就是雾烈的敌人。”

  “将军,是否应该提前知会皇上?”副将忐忑不安地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席舒道。

  这下子,副将不敢再问,三步当作两步走地下了楼台。

  九月二十五,秋风已冷,东方漂起鱼肚白。

  一夜失眠的胭脂刚合上眼不久,听见房间外有脚步声,睁开眼叹了一声,索性起身披衣。睡守在屏风前地铺上的春华揉揉朦胧的双眼,一骨碌爬起:“娘娘,您这么早就醒了?”

  “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看看!”胭脂用丝带将长发仔细绑了起来,解了挂在床头的幻光,提剑而出,刚推开房门,临昭便急匆匆地冲过来,“娘娘,敌军渡江了!”

  这还了得?胭脂不等临昭说完,冲向府阺大门,又见盔甲在身的立则朝她跑过来:“娘娘,为了您和小殿下的安全,您呆在都督府比较好,守城自有臣在。臣已经召集先锋营,这就去东城门。”

  “立则,你不是席舒对手!”胭脂推开立则,不顾两人劝阻出了府门。府门之外,早有一辆轻便的马车等候她。

  “快走!”临昭将心提到嗓门儿口,邀立则出府,并召了重新组织的刺杀团跟上胭脂马车。

  十年后,兵临城下,漕州再战,只是主角已换。

  胭脂代表苍隐,代表奚桓,代表她的人民,着一身皓洁的白,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从江边冲过来的那条滚动的黑线,未施妆粉的脸上腾起阵阵杀气。

  来吧,尽情地来吧!以刀光剑影装饰秋末的湛蓝天空,以复仇的姿态支撑各自的阵线战列。她这么想着,眼中绽出寒烈的光芒。

  那条绵延无边的黑色绸带以风雷之势迅速铺开,越来越宽,越来越近,夹杂着阵阵擂鼓声,喊杀声,地动天摇般朝城池飞驰而来。

  “告诉士兵们,等敌兵近了,点燃桐油阵,待他们阵脚一乱,便打开城门迎战,不要惧怕这群疲惫到极致的敌人!”胭脂沉着地吩咐身边的立则。

  “领命。”立则一礼,疾下城楼。

  旭日下,黑色河流又近不少,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奔涌靠近。铠甲闪闪,鳞光跃跃,军情急似火烧,刀枪在左右晃动,角声振奋,漫天飞扬。

  “冲呀!”队列最前,席舒身先士卒。他所面对的是一座古老的城、一个年轻的女子以及她巨大的精神凝聚力。在他身后,如狼凶猛的士兵们像潮水一般涌上前,连绵不断,遮天蔽日。

  城门忽然开出一条窄小的缝儿,亦良率一小队精练骑兵冲出去。

  “席舒,你来吧!尝尝本宫为你设下的第一道盛宴!”胭脂冷酷地笑起来,“要战胜苍隐,就得踩过我的尸体!”

  这是临昭第一次听胭脂说狠毒的话。当他再转头的时候,辽阔的平原上,忽然之间从四面八方窜起炽烈的火焰。火焰顺着风向在原野上肆虐扩展,眨眼之间便烧起阵阵防线,腾空起来足足有人那么高,将冲刷而来的雾烈军分割为无数小阵列,首尾不能相顾。

  咄咄逼人的雾烈军一下子乱了阵脚,隐有哀嚎之声。

  这时,沉重的城门骤然大开。立则骑在高头大马上,举剑在手,一声令下:“捍卫家园,斩杀敌寇,为帝复仇!”像流星般飞出去。

  这声令后,苍隐青旗半卷,戎装在身的士兵们争先恐后夺门而出,带着倾城的愤怒朝乱阵的雾烈军杀过去。怒吼声伴随秋风凌宵而起,悲壮不息。

  守城、攻城的双方就这样展开了一场可歌可泣的血战。

  跳跃的火焰、飞扬的旗帜、遍洒的鲜血占据了每一个人的眼瞳。疯狂嘶吼咆哮的声音震耳欲聋。它们撕裂秋阳高照的长空,将这狼烟四起、烽火腾空的时刻永远刻在历史的舞台上,结成血色一片。

  胭脂身影微摇,冷眼横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凝视两军穿动交战,纤细的手握在幻光上,像随时都会飞下城池去拯救她的士兵一般,久久不发一言。

  城池前方,青黑两色身影撕杀作一体,谁也不可能分离,只有血与死亡才是最后结局。

  “娘娘,我们能胜吗?”临昭看不出两军高下,为保全她,又不敢下城亲自参战,有些紧张。虽然雾都一战,他对这样的战争有所经历,但那毕竟是夜战,与这青天白日下历历在目的场景相去甚远。

  胭脂没有回话,抚着微微凸起的腹部,密切关察着两军走向。她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有拼死之意。除非连她一起死光,否则她不会让席舒得逞。

  “娘娘!”她不说话,临昭更急。

  “取军旗来!”虽然军队兵强马壮,却未曾有过实战,作战机动性极弱。相较之下,席舒通过娴熟的指挥让雾烈军在人力弱势下具有更高的战斗水准。这是胭脂所不能容忍的。自从桓走后,苍隐士气低下,再这么持战下去,便是败势了。她必须亲自指挥军队,挽回局面。

  递过一面军旗后,临昭听到了这样的命令!“带你的刺杀团出城,由我军旗指挥,穿越敌军主阵,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记住,不能恋战,只要按我指定路线穿行其中即可。然后,通知立则,将敌军分而治之,若不敌则迅速回城,修整之后,再做冲刺!”

  “是!”临昭飞掠城下,率早已待命的刺杀团列队前进,根据胭脂所指方向,像风一样在雾烈军中迂回俯冲,将席舒保持密集靠拢的阵营逐个切散。

  雾烈军登时骚乱,偏偏又截击不了素来行动快似闪电的刺杀团。当席舒发现这种变化后,很快就知道是胭脂在主张,不断下令稳定军心,却不得其效。透过重重战斗影象,他几乎能将胭脂此时的心理猜个十成十准。

  刺杀团的协助让苍隐军士气高涨。于是,刀光频闪,角声频发,一排排雾烈军倒地而下。

  城楼之上,胭脂渐然展开笑颜,至少两相对阵的第一场,她胜了!

  不过,战事并没她想象中这般短暂,而是从朝阳升起一直持续到黄昏之时才算落下帷幕。

  匆匆收兵的双方都没有办法清理战场,血色有如雾霭,飘荡在丰收过后的田园上。席舒未能一攻入城池,小小地吃了一亏,便动用其他心思。

  于是这夜,城内灯火明亮,城外篝火艳丽。

  一刻也不得眠的苍隐军队刚做完整编,士兵们纷纷围靠在城墙休息,随时保持着作战状态,以妨敌军趁夜而入。

  半夜的时候,城外传来阵阵歌声,悲惨的歌声!

  胭脂也是给这歌声惊醒。当她爬上城楼的时候,城下有士兵跑了上来,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娘娘,他们太可恨了!他们太可恨了!”

  无法想象大男儿也会哭成这样!胭脂心惊地望向城外,雾烈军露天而营,席地而坐。在他们的前方,火焰四起,好像在焚烧着什么!旁边,还有人不断朝这些火焰堆投掷东西——那是苍隐军死难者的遗体!

  在苍隐,人死之后通常土葬或水葬,绝不火葬。所有人都相信,如果火葬,死难者的灵魂会灰飞烟灭,无法重生转世。所以,只有对待极恶之徒,才会采用火葬的方式,以示惩罚。

  席舒这么做分明是在向她示威。他是想借此打击苍隐军队士气,从精神上将她压垮。

  残忍!她这么想着,扶起面前的士兵,郑重其事地道:“走,一起下城!”

  果然,所有城下的士兵们都有颤栗之态。

  立则走到胭脂面前,悄声说:“娘娘,不能让他们胡来!”

  “立则,你敢殊死一战吗?”胭脂问。

  “如何战法?”

  “将悲痛化为力量,将恨转为爱。现在就大开城门,冲出去与他们决斗。”胭脂确定地道:“你敢吗?”

  “臣愿一试!”还好,立则不愧是一城之将,回得很是干脆。

  胭脂安下心,走到士兵们中间,言辞犀利地道:“将士们听着!如果你们被城外这些毫无人性的敌军以这种卑鄙手段打倒,你们就不是苍隐军人,就将愧对你们死去的手足同胞,也将愧对你们在城内的妻儿老小!如果你们眷恋你们的家园,热爱你们的故土,那就打起精神,现在就冲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灯火掩映,夜色朦胧,士兵们看着这位甘愿陪战的皇后,听其言激荡于心,倍受鼓舞,原本剧烈害怕的神情渐渐转为视死如归。有的人当时就举起手中刀剑,高声大叫起来:“娘娘,我愿出城一战!”

  先是一声,然后三五声,最后是一片!

  胭脂感到异常欣慰,亲自走到城门前,与士兵们一起打开城门,而后对整装待发的士兵们道: “你们是这个城池的主人,捍卫家园是你们的职责!本宫就站在城门中间,等着你们归来!如果你们战败,本宫就在此恭候敌兵到来,绝不后退。”言下之意,她就是死,也不移城门半步。

  所有士兵都知道胭脂有孕在身,都知道她肚中骨肉是未来帝王。当他们看见胭脂无所畏惧的脸,看见她单薄的身影从城门正中缓缓让开,立时热血沸腾,胸中豪气冲破恐惧的禁锢,因为他们所要保护的不单是这一座城,也将是苍隐国之根基所在。

  于是,军队呼啸而出,像尖刀一样刺向城外的雾烈军。

  白昼的战争被黑夜所延续。旧的血色再添新的创伤。

  胭脂一个人站在城门正中,等待……而临昭那宛如夜空星辰的双眼就这么静静停泊在她背后。

  时间流淌,漫长!

  她心似剑利,耳边战若雷鸣,眼中弯弓弦满,看那平原上的流萤之光舞若狂潮。胜!一定要胜,再战一程。

  疯狂的念头持续下去,直到当她看着军队重新冲转回来,满目担忧这才算完。而这个时候,天又要亮了!

  立则受了箭伤,战袍上染着艳丽血色,像盛开到极致的花朵。士兵们的战甲上亦血染斑驳,但每个人脸上都充满兴奋。他们小胜一场!

  当他们看到一身素白的胭脂依言站在城门、笑容可掬地迎接自己,整齐地飞跑过来,一溜儿跪在她面前,“娘娘,我们不辱使命,将雾烈军驱至江边了!”

  “你们是好样的!”她笑意更浓,泪却浸湿面颊,担心被看见,遂从容转身而去。

  临昭却清楚,她那样漫长地抱着誓死的决心站在城门处等候是要士兵们意识到只能进不能退的道理。

  雾烈军夜战失利后,便展开最后搏斗,光是一日之内便能发起无数次冲锋,到后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进攻。他们渴望胜利,渴望破城而入,渴望吃饱穿暖。正是因为这样,席舒顶着压力,率着这支绝境中强烈求生的军队,一次又一次对漕州进行猛烈侵袭。

  为了抵御外敌,城中士兵日夜相继,随时应战,被拖得极度疲惫。

  对于这样不要命的战法,守城的胭脂食不下咽,夜不能眠,成天耗在城楼上,挖空心思制定作战计划,阻击对手。

  白天连接夜晚,一天接连一天,战事在双方不断损耗的基础上毫无休止地延续,谁都不愿后退与放弃。漕州城墙下,每一寸土地都被血染得鲜红。每一天都布满新的尸体。每一个夜晚,城中百姓都为死去的亲人彻夜哭泣,而每一天太阳升起,新的战争又会继续上演。

  直到战争打响的第十五日,席舒接到雾都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信报,迅速放弃攻城计划,率剩下的万余人渡江返航,直奔故土。

  苍隐终于胜利了,满城庆贺之声。

  胭脂目睹席舒撤兵,激动得趴在城墙上大哭不止:“娘亲、爹爹、桓……胭脂做到了,你们看见了吗?胭脂做到了!”

  所有人都害怕的时候,她作为主阵之人,断然不敢泄露一丝惧意。当一切尘埃落定,她也就再也无所顾忌,心中所有情感都在这一刻奔涌四散,就像洪水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临昭看着满面是泪的胭脂,仿佛又看见从前在昭月宫想笑就笑、想恼就恼的她。在他心目中,眼前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胭脂,敢爱敢恨、敢拼敢杀、恣意而为却决胜千里!

  数年后,《四国志》末本记载:漕州再战,传奇女子锋芒渐露,四国之战由此全面爆发,一统天下之局势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