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歆并不是个看起来多亲切的人，但是在开会的时候，也从来不曾这么严肃过。

  这一次的部门例会，她早在三天之前就要求，“所有大区总监、营业部经理、内勤，全部不得请假，渠道约好的事情，我亲自跟他们行长打电话帮你推掉”。所以一大早8:40，参会的人员就已经陆陆续续进会议室坐好等开会了。以往的例会上，9:00开始的会议，通常9:20之后还有人因为路上太堵、停车位难找各种原因迟到，这一天，竟是所有人都克服了“困难”。

  8:55，杨筱歆拿着笔记本，来到会议室，坐在了U型桌的最左边那个唯一的位置上。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然后看了看表。

  “现在是8点59分，所有人都来齐了。把手机检查一下，我不希望等会有谁的铃声响。好，我们开会。”

  会议的气氛特别凝重，首先负责向所有人播报每周业绩的销售支持岗小余老师，读数据的时候也比之前慢了几分，一来是担心自己读错，不小心惹到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杨总；二来则想看看杨筱歆对于这个阶段的业务数据，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他知道，有几个考核指标，大家完成得并不好。

  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个环节，接下来是祁晖代表培训部汇报上周及本月的培训情况。

  “大家都知道，现在公司大力地在推动期交保险的销售，所以这一阶段的培训安排也的确是非常密集的。我们的主力渠道、重点支行，都已经完成了这一轮的培训，请大家看一下这个表，还有17家以前每月趸交销量不足100万的网点也约了培训，这证明银行也重新认识了保险销售。期交对客户存款的占用率低，中收却高出许多，在这样一个契机下，我们非常有希望再打开新的局面。”

  大家都以为杨筱歆今天的开场就如此一反常态，开会的时候一定会骂人，却没有想到，每个环节都过得风平浪静，即便是到了最后的领导讲话环节，她也只是分析了几个部门的工作进展中的不足，提出了新的要求，和往常开会并无二致。

  “……今天的例会就开到这里。”当杨筱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多人原本坐得直挺挺的腰背一下子就松了下来，甚至已经能听见稀稀落落的合上笔记本、拎包的声音。

  突然间，杨筱歆的声调提了一些，眼神刺向某几个蠢蠢欲动的人：“接下来的议程，销售支持和企划品宣可以先回办公室，所有渠道经理还有培训都留下。我们第二个会，来聊一些关起门来的事情。外地某家银行的事，相信你们都已经听说了，我想知道真实的情况，你们在拜访渠道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提及过这个事，都是些什么样的反应？”

  突然间，整个会场安静得像是没有人。这太不正常了。杨筱歆眉头一皱，她们究竟是不敢说，还是的确渠道关系真的没有以为得那么好，敏感时期，连银行的一些些口风都探不到？

  “陈宜达，你说说。”

  被点到名的陈宜达，手里是有那家银行在上海分行的渠道的，而且之前业务做得非常不错。她回想起事情爆出来的第一天，自己暗暗地给几个关系好的行长发信息探听消息，结果他们几乎是约好了一般，都说在行里开会，最近比较忙，没空吃饭。

  “领导，我这里的情况就是，看似毫无影响，会议和督导不断，但其实，分行是很紧张的。可能正在做自查。”

  杨筱歆见陈宜达这里都问不出什么消息，基本知道现状了。她点点头，说：“我必须严肃地提醒大家，首先，渠道如果向你们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哪怕他再能做业务，你们来告诉我。如果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我们不掺和到各家公司的政治游戏里去，能听懂吗？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曾经为了业务不择手段过，私下来找我处理。我不想有什么事被别的保险公司的人捅出去，要是你们不说，最后巴掌由分行打到我这里来，我一定数倍地打那个给我捅娄子的人！”

  曾言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大致明白杨筱歆是在暗示，如果有人做过错事去找她承认错误。卓兰在一旁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曾言言扭头望去，她指了指自己的本子，曾言言看见上面写着“其实外地那个女生只是投诉到银行领导那里，这件事爆料是竞争对手干的”。这下，她总算理解了杨筱歆所说的话。她的意思就是，希望千万不要有人去做同样的交易，但是如果之前真的有过这种勾当，被别的保险公司爆料，或者被银行自己的人爆料，就等于没得救了。所以要早点去杨筱歆那里“自首”，她会想办法。

  这一刻，曾言言心里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首先她觉得原来心中的女神姐姐，在处理这些黏黏糊糊的事情时，完全不再是之前给人那种高贵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了，竟有一丝……匪气。但同时，她又明白这样的处理，其实是在保护那些人，虽然最后也是为了银保的名声，为了能继续做业务。这可比遇到大事丢卒保车的那些所谓领导，大气得多。跟着这样一个领导，算是幸运的吧。

  尚在胡思乱想着，似乎听到了一些和自己相关的词，曾言言忙回过神来，杨筱歆已经在讲别的事情了。

  “……看一看这个月的外训记录，我们老师一共做了超过50场的产品培训！20多个工作日，平均一天2场还多，我的培训师没有成本的？！你们这么用，还只出这点业务！别和我说趸交，期交保费我都不去说了，件数呢？这么多人，这么多网点，一共3件期交。一个月！！！”

  曾言言还在为自己这个月额外的津贴而暗自得意，没想到这些“成绩”在杨筱歆眼中，居然成了一个问题。她突然有些理解，什么叫屁股决定脑袋。自己关心的是收入增加了几百块，而一个总经理，却思考着人力成本，以及培训背后的业绩危机。她盯着投影幕布上那个表格，无法想象这几个数据，怎么就能让杨筱歆想得这么远。

  “为什么把你们留下来知道吗？开大会，我们是要鼓舞士气。今年的趸交指标提前5个月完成了，非常好！可是你们是不是明年都不做了，不是吧？现在各家保险公司都在推期交，银行也愿意做期交，为什么，这是优化他们中收结构必然的过程。可是他们会卖期交吗？这个收益一算，好了，客户的钱放十年，十五年，也没有比定期高多少，银行这些习惯于***你存定期高1个点’的理财经理，怎么办？当然是谁先教会他们，谁让他们养成习惯，以后银行就会去说谁家的期交。你们现在这个业绩，回头都去卖XH家的，整个团队饿死！”

  陈宜达插了一句话：“杨总，我们现在就是遇到这个问题，培训了，他们也开口和客户说，可是就是搞不定。我们不敢多逼他们，回头信心都没有了。我看过别家公司的数据，期交都卖不动。”

  “我当然知道。就是大家都卖不动，你们还有机会和我在这里一起想办法。如果别人都已经领先一步，我们这个数据，我大概就要被老板扫地出门。不过，我走之前，你们先帮我垫背，信不信？”

  关起门来的话，说得也算是差不多了，最后，杨筱歆对祁晖和曾言言还有卓兰布置了一个任务：“一个月之内，让团队所有人自己能把期交产品到底为什么好，都能说得滚瓜烂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