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宾斯基酒店大堂吧，一个安静的角落里，有个穿着挺括西装的男人正边喝咖啡，边翻看杂志。此时正是上午十点多，不远处的前台有几批客人在办理入住，可他连眼角都没有瞥过去，仿佛这周遭的环境，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他放下手里的杂志，抬起左手看了看腕间的表，10：28。此时他把杂志合了起来，端起咖啡杯，慢慢地喝着剩下的几口，才开始把目光投向酒店的大门。

  似乎并没有人要进来的样子。

  他再缓缓看向客梯的方向，果然，缪强熟悉的身影往这里走来，笑着伸出右手，顺便看了看时间：“汤律师，您还是这么准时啊。我也没迟到！”

  汤励勤伸出手轻轻与缪强握了一下，用眼神提出了疑问。

  此时，原本也坐在大堂吧里的一个男子已走上来，安静地带着微笑望着汤励勤和缪强。

  “哟，戴总已经在啦？”缪强的笑容似乎比看到汤励勤更灿烂了些，汤励勤知道，他在自己面前，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和不自在。只是没想到那么巧的是，刚才和他只有不到五米远，也是安静地喝着咖啡，他感觉气质颇有些雅痞味道的年轻男子，居然就是今天缪强要介绍给他认识的人。记忆中，他是提早了半个小时左右到酒店的。

  戴威也有些哑然失笑，他和汤励勤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心地伸手与之相握：“汤律师你好，戴威，北戴河的戴，威严的威。”

  “戴总你好，汤励勤，商汤的汤，励精图治、天道酬勤的励勤。”

  “警枕励勤？好名字！”戴威对他名字的解读，不啻为一句非常巧妙的赞美。

  三个男人站在大堂吧，着实也是引人注目，缪强心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本也该在更私密的地方聊，而且自己定的那家餐厅的格调，还是非常能显示承意的，所以就笑着打断了戴威和汤励勤之间的寒暄：“两位，差不多也要到11点了，不妨去餐厅包厢坐下好好聊？”

  “我才吃过brunch！”

  “11点根本也不是吃饭时间吧。”

  居然两人同时拒绝了吃饭的邀请，当事人相视一笑，却见缪强有些尴尬了。戴威于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对缪强说：“你不知道，我是每天睡到9点以后才起来，吃第一顿饭的时间从来没有早于中午1点的。刚才喝了一杯咖啡，都觉得胃还没醒过来呢，现在叫我吃饭，不是折腾我吗？”

  缪强定的可是人均近千元的粤菜馆，他寻摸着可能现在这两位先生都还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宗旨，觉得不吃这餐饭也行，但是要谈的事情总得找个比较密闭的场所，脑筋一动：“那我们去喝茶好吧？”

  隐溪茶馆也算是比较有格调的一间，顺着台阶走上去，便已听见潺潺的水声。茶馆的一楼做成了假山、竹林和溪水相得益彰的摆设，包间都在二楼，走道上焚香清韵，让人感觉丝丝凉爽，还颇有雅致的感觉。

  每人点上一壶茶，会配有水果和小点心，也不过是人均两百不到的花销，对于商务会谈来说，并不奢侈。这让包厢里的三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一些。

  缪强要求自己来沏茶，待茶叶和小食送上来之后，便不让服务员进屋打扰。

  戴威点了一盏玫瑰乌龙，缪强笑着说，一看就是不太喝茶的人，他也认。

  汤励勤要了正山小种，缪强给自己点的是大红袍。

  熟练地烧水、洗茶、滤叶，帮所有人都把茶倒上之后，他终于言归正传。也难得这次和他谈生意的伙伴都是好涵养，饶有兴致安静地看他手脚麻利地做着这些事。

  “以茶代酒，先敬两位给我老缪这个面子，能坐下来把这件事谈一谈。我再介绍一下吧。戴总是和我有业务往来的年轻才俊，自己和朋友合作做的外贸公司风生水起，汤律师是我非常服气的一位律师，法律方面是专家，而且人脉也广。”他把稍显烫口但是香气正好的茶汤一饮而尽，突然觉得胸中有了些江湖豪情，只见另两位轻轻举起手中的杯子，戴威抿了一口像是品茶红酒般试了试味道，满意得点点头，然后喝完了，而汤励勤同样是一口饮尽，却比自己从容优雅得多。

  “我和戴总也是有缘，谈得来，所以准备合伙，再创办一家贸易公司。之前呢我也是吃了不懂法律的亏，做生意差点被骗走一大笔钱。这一次呢，其实也不是不相信戴总，当然反过来也是保护戴总，我们商量下来，还是希望请汤律师关注我们这份合伙人的股权协议，甚至如果可能，给我们的公司作为法律顾问。”

  汤励勤点点头，缪强希望他来做这件事，之前也简单和他提过需求。起草协议本来是小事，费用也不高，可他还是希望能当着两位合伙人的面，清晰地了解双方的真正诉求，才好下笔去写。本质上，他还是不太愿意仅仅作为缪强的代理人，写一份让对方只能选择认同与否的合同。

  “我不知道两位想象中，一份合伙协议应该是怎么写出来的。不过既然受了缪总的委托，他也说戴总其实是老朋友，做这件事不过是图个双方的诚意，也算是亲兄弟明算账，所以有些话我想提前说出来。”汤励勤此时算是来到了主场，方才礼貌而儒雅的状态下，透出了一抹因为专业而略显冷漠和强势的味道，“当然是会有些格式条款，不过两位这种情况合作，我还是希望都能把自己在公司最想得到以及最底线的不能承受的损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此外，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的委托人，究竟是一家企业，还是某个个人？”

  对于一名律师来说，为自己的委托人争取最大的利益，是他的职业素养和专业的体现。为一家公司规划和为某个委托人筹划，侧重点还是非常不同的。

  缪强没有迅速反应过来，而戴威似乎是有点明白汤励勤想要确认的事情，关键在哪里。他先是给三个人都续上了热水，虽然是第一次学着喝茶，但是动作倒也有模有样。然后，一边端起自己的杯子慢慢喝着，一边问汤励勤：“汤律师现在关心的是，究竟是更偏重于为一家长期发展的公司的股东来写合同，还是更关心两个合作者如何保护自我的权利，对吧？”

  这么赤裸裸地问，你们看重眼前利益，还是长远发展，果然是个现实而又专业的律师啊。戴威觉得这个汤励勤的性格还挺对自己的胃口，他有些想不通，缪强这样的人，怎么竟然会找得到这么一个律师。在他看来，汤励勤想要服务的对象，各方面的条件，应该会比缪强更好一些。律师也是分等级的，显然汤励勤是段位比较高的；而做企业的人之中，论资产缪强少说算中等，论人品，他简直就不敢恭维。戴威不免觉得，这个汤律师真是有些可惜。

  若要汤励勤回忆一下到底是怎么接下缪强这个案子，他大概会恨不得时间倒流，宁愿做一些更丢脸的事情逗老顾一笑，也不肯“愿赌服输”的。

  当时，他和律所的合伙人老顾打了个赌，跟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一样，因为各自喜欢的球队而斗气。他支持的球队是西班牙的皇马，老顾却是英国利物浦的铁粉。当时他对于“过气的辉煌”嗤之以鼻，没想到却眼睁睁看着对方杀入了欧洲杯的决赛。老顾给他两个选择，第一帮他接一个案子，从桌上一堆卷宗里随机抽取，第二就是去酒吧找三个衣着性感的女孩语气轻佻地请她们喝酒。

  汤励勤悔死了。

  不过上天倒也算慷慨，虽然丢了缪强这么个烂摊子给他，兜兜转转竟认识了戴威。汤励勤觉得虽然他和缪强合作做生意，本质并不是一类人，总觉得戴威这小子的品味和调调，还有点讨人喜欢。

  甚至他们有些方面的喜好，颇为有共同语言。

  一起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他们竟掏出了同款的信用卡来抵扣停车费。看着对方手里那张熟悉的黑色卡片，两人笑着摇摇头。

  “汤律师，改天一起去打球？”

  汤励勤笑着点头，不知道他们参加的高尔夫俱乐部是不是也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