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蜉蝣梦:往后,就没有长庚了
作者:糖莫莫      更新:2022-04-30 15:22      字数:2927
  陆府旧宅。

  此处本就被烧得不成了样子,加之从前郭昊带人来搜寻过几次,如今只余狼藉一片。

  莫辞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棵被烧得黑不溜秋的黄桷兰。

  拿到木匣后,莫辞极其谨慎的填了坑,而后又把焚烧留下的黑灰均匀地撒上去。

  确认了瞧不出来有过翻动,莫辞才放心的走了。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忽的想起些什么。

  ——上回陆长庚就偷偷的给阿尧送信说自己利用她,那这里头,会不会又是异曲同工之妙?

  莫辞想了想,转手点了火折子,趁着微弱的光,拂净上头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打开。

  果真。

  揭开虚掩的夹层,最上头的是一封书信:阿尧亲启。

  莫辞深知这样很不妥当,但还是没有犹豫就把它拾了起来。

  书信下是一只封了蜡的小竹筒,还有一大一小两只小匣。

  莫辞来不及去看那些,只一心用在书信上头:

  吾爱,阿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如你所愿,尸骨下土了罢。

  我知你恨我入骨。

  却也自知。

  是我将一身傲骨的你扯去地狱,是我亲手摧毁了你的温柔醉梦。

  如今却又妄想三言两语就能将一切抹平,妄想你能回头。

  很可笑是吗?

  更可笑的是。

  我每每见着你和莫辞出入成双,每每想着你会对他笑,会对他发脾气。

  是他与你同席用膳,是他与你共枕而眠。

  你病了,伤了,是他亲力亲为照顾你,喂你吃药。

  每每想着我见不到或是见得到的,我就嫉妒得想要发疯。

  你如今给莫辞的那些。

  连同你,阿尧。

  这些分明应该是我的呀。

  都应该是我的呀。

  而我,每每就只能如同深巷野狗,躲在最不得见人的暗处,一点点地舔净心之疮痍。

  我把你对我的恨,我们的过往,连同那把断发带在身边,视若瑰宝。

  我说,我把我们的发结在一处,那我们是不是也能算夫妻了?

  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只要你愿意再回头看我,哪怕半眼。

  我一定一定会比他对你更好。

  所以,我试图用你最在意的风如疾威胁你。

  我想啊,如今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应该会用自己来换他周全的罢。

  哪怕我知道你并非甘愿,哪怕我知道你会恨我。

  但是,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这些我总能慢慢偿还。

  而你也终有一日会看到我的那么一点点好,或许也就愿意了呢。

  可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卑劣往昔,或是我终其一生的无力偿还。

  阿尧。

  这些年,我说过许多许多的虚无谎言。

  独那句,“以江山为聘,只你一生”,绝无虚妄。

  我有想过以我之力还你河山万里。

  想过要同你从前护我一样,换我护你后世周全。

  想要同从前一样,陪你用一顿粗茶淡饭,而后,你捧着我的脸说我最近很乖,都吃胖了,

  想要同从前一样,执清酒两壶,靠在你膝前同你看尽那落日余晖下的红枫百里。

  醇厚酒香,你抚着我眉眼,你说你继位之日,便是我们大婚之时。

  你说你要同我红妆万里,许我江山半壁。

  可是啊。

  你说得对。

  从前你疼我惜我,是我没有福分没端稳。

  阿尧。

  这些时日我常常在想啊。

  如果没有这些不堪回首的往昔,或许,我们真的会携手一世。

  我们应该会很幸福的罢。

  还会有很多孩子。

  清晨里,你会慌里慌张地起床,而后一边绾发一边责备我没有早些叫醒你,害得你险些耽误上朝的时辰。

  而我,替你穿衣后又有意地画歪了你的眉。

  你气得要揍我。

  孩子拦在你身前,奶声奶气地说你如今愈发像个母老虎。

  然后。

  我和孩子一起挨了揍。

  到了晌午,你在宫里议事,我就在府里教孩子练功,叫他们不要同你一样,学了三脚猫就尽躲懒。

  天色暗了,孩子会趴在你膝前叫你母皇,还嬉闹着告诉你,我在背后偷偷说你坏话。

  然后你会不甘示弱地跟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只会耍剑,连骑射都是你亲手教的。

  我们会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而我们一天天变老。

  再后来啊,你说你累了,你开始慢慢的把赤凌放手给孩子。

  直到她继任。

  你说你再想去看看外头风光。

  但是我们老了,不能骑马了。

  只那两身步履阑珊。

  我们只能去城郊看看青山日落。

  我靠在你膝前,想着以往之事,虽是庸庸碌碌一生,却从不后悔。

  我想了很久,终是巍巍颤颤地说了我那瞒了多年的事情。

  告诉你。

  我其实是大煜来的细作。

  可是啊。

  我太爱太爱阿尧了。

  舍不得伤她半分。

  所以,我收了兵。

  然后你就笑,你说你早就知道。

  但是你太爱太爱长庚了。

  所以,你收了箭。

  我们傻傻地笑。

  说,这辈子太短了,没过够。

  大限将至。

  你特地交待孩子,要我的碑冢高于你半头。

  你说,你护了我一世,该把肩膀给你靠靠了。

  只有我知道,那是大煜的习俗。

  我只为你收了一次兵,你就护了我一世,直到最后,你也甘愿放低姿态,惜我敬我。

  外头暗了,我们阖了眼,榻前直到外院都是我们的子子孙孙,他们没有哭。

  因为你嘱咐过不许哭,还告诉他们,我们只是一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尧。

  我一遍一遍地去想。

  如果我当初收了兵。

  如果我当初认得清些。

  如果…

  可是啊。

  哪里有这么多如果。

  所谓如果,终是蜉蝣梦一场。

  阿尧。

  我是多想多想再抱抱你啊。

  多想多想告诉你。

  我知道错了。

  从前所有所有,都是我错了。

  我多想再听你好好儿的叫我一声:长庚。

  阿尧。

  我是长庚啊。

  年年康健,岁岁长庚。

  但。

  若是错过你。

  不能与你相伴终老。

  康健、长庚,于我又何如?

  阿尧。

  斗胆问一句。

  你看到这些也会和我一样心如刀绞吗?

  可是。

  我又有什么资格叫你为我心疼。

  罢。

  罢。

  回望以往,早已沧海桑田。

  提及再多,不过是叫你伤心,于我悔恨。

  以下字句,阿尧,切记切记:

  如今以我的处境莫说还你河山万里,单单想要护你一场怕也是不能够了。

  我自知无能。

  更是有愧。

  当初。

  我布局多年骗你的兵符。

  如今。

  我把它还你。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最后。

  当初诸事变迁,我父为后续准备,有意将那十万精骑外散。

  如今算来已有十余载,能用之人定是大减。

  但若是护你一场,也足够了。

  下头是兵符及帅印,你往日领兵打仗,自是知晓它的用途。

  阿尧。

  我的阿尧。

  你定要惜爱自己,万望珍重。

  往后,就没有长庚了。

  罪奴:长庚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