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老牛想吃嫩草的后果
作者:风雨归来兮      更新:2022-04-30 16:48      字数:20684
  “大叔,我觉得呢,既然是去拜寿,肯定是以红色为主。

  这个暗红色绣着金线,贵气又喜庆,可以给您夫人和您各做一套。

  这个朱红色绣着花鸟的,活泼又耀眼,最适合小孩子穿着,给您三个孩子一人一身。

  而且既然是全家一起去祝寿,老人家最想看到的便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像一股绳似的分不开。

  所以我建议呢,您和夫人的衣裳,可以试着将腰带或下脚边,用上这匹朱红色的。

  您的三个孩子呢,则反过来,除了腰带或下脚边上拼上一点暗红色的外,还可以用来做鞋面,帽子或披风。

  下下月即是四月,天气早晚还有些凉,小孩子最是金贵,不小心就容易着凉,做个披风也好以防万一。”

  那客人听得喜不自禁,不住点头,“小娘子说得是!光听你这一说,我就可以想像到时候咱们一家五人出现在丈人面前时,老人家是何等的高兴了!”

  “哈哈,老人家看到高兴,肯定是因为大叔您人好,一看就是爱妻疼子的,衣裳不过是锦上添花!”

  客人笑得更开怀,“小娘子可真会说话。好了,就这两匹全要了。多出来的布,留着下次用!”

  “好勒!”纪子期算好账,笑眯眯地送人出了门,“大叔,以后要多来光顾哦!一定给您最优惠的价格。”

  “哈哈,一定一定!小娘子这么会做生意,我不只自己要来,还要介绍别人也来!”说完那客人满意地离去了。

  纪仲春在一旁目瞪口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卖了两匹上好的缎子出去了?

  之前因为要寻找三姐弟,几乎花光了祖产,因而纪仲春剩下的本钱不多。

  所以开的布行位置略有些偏远,进的布匹价格也不贵,主要以中等偏下人家为客源。

  通常来买布的,都是几尺几尺,哪会一次性买两匹,还是这店里最贵的缎子。

  这一单差不多是他以往半个月的生意了。

  他家女儿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纪仲春突然间觉得她有些陌生了起来。

  纪子期装作没看见纪仲春面上的惊诧,问道:“爹,这店里之前不是有个伙计的吗?怎么只有爹您一人?”

  纪仲春回过神,“因为生意不好,伙计挣不到钱,前几天辞工走人了。”

  难怪,这几日纪仲春起早摸黑的,原来是店里没人帮忙了。

  纪子期道:“新的伙计找到了吗?”

  纪仲春面上有丝黯然,“还没,发了消息几天,倒有一两个来问过,都不太合适。”

  纪子期装作突发奇想的样子,“爹,要不没找到伙计前,我来铺头你给您帮忙吧!”

  “那怎么成?”纪仲春断然拒绝,“你现在去术师协会学习最重要。”

  纪子期道:“爹,术师协会跟小雨小风上的学院不同,不用天天去。

  而且,爹您忘了,之前术数大赛的时候,陛下还专门出了一题让我们去经营铺头呢。

  现在陛下和户部,包括术师协会,都希望我们这些术生能学院里走出来,多多了解,开阔眼界,多多动手实操,免得眼高手低。”

  纪仲春疑惑道:“真是这样吗?”

  纪子期重重点头:“是的,不信您也可以去问问太爷!”

  纪仲春还是有些犹豫,不仅仅是术师协会的原因,还有他女儿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呢?

  纪子期继续道:“爹,您要是不让我来这布行,迟早古夫子也会让我去其他的铺头的,那我还不如来自家布行,还有爹您看着,是吧?”

  去别家?上次毕竟是考试,有人关注着,怎么也出不了大乱子!现在不同了,要是夫子真派她去,那是真真正正地要做事!

  关键是,只有她一人!这让他这做阿爹的,如何能放心?那还不如来自家店,也好有个照应!

  “好吧!不过术师协会那边也不能耽搁,这边待一天,就得去那边一天!”左思右想后,纪仲春终于点了头。

  “好的,爹!”目的已达成,纪子期乖巧点头。

  因三个儿女都在,纪仲春也无心生意,索性早早关了门,带着纪子期三姐弟又去逛了一圈。

  听到一些认识的商行老板,不停地夸奖自己的三个孩子,纪仲春心里比做了几单大生意还要舒爽。

  纪子期第二日先去公主府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古学堂跟古夫子以家中有事为由请了假,说以后隔一天来一次。

  古夫子自是点头应下了。

  黎渊却对她丢下他,一人跑去公主府解决难题的事情很不满意。

  他斜眼盯着她,面露不郁,“纪师妹,你之前曾说过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蚱蜢,得同舟共济,为何去公主府也不知会一声?”

  “杨师兄,你的身份去,怕是不太好吧?”纪子期道:“虽然在这术师协会你是杨成,可你实际还是大皇子黎渊。

  若你去了,怕大伙都以为皇帝陛下表面上允许戴罪立功,私下派你去落实罪责了!这心不在焉之下,怎么能解决问题?”

  黎渊轻哼一声,“算你有两分歪理!”

  “那,陛下,对现在的方案可满意?”纪子期小心翼翼问道。

  黎渊斜睥她一眼,“纪师妹,圣意可以揣摸,但不可以明着打听,你不知道吗?”

  纪子期转转眼珠子,好像,是吧!那她岂不是犯了忌讳?

  黎渊这么小心眼……不会告状吧?这古代,真是麻烦!

  黎渊看着纪子期突然变白的小脸,和看过来的莫明的眼神,以为她被吓着了。

  轻咳两声,“在这里,我是杨成而已。”

  好吧,这家伙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纪师妹家中到底出了何事,我看蒋大师在宫中一切如常,好似无事的样子。”黎渊转了话题。

  看在他刚刚那么好说话的情况下,纪子期如实地告诉了他,“我爹铺子里人手不够,我打算去帮帮忙!”

  “蒋府那么多下人,难道一个人也抽不出来?”黎渊有些不信。

  纪子期道:“我爹说他姓纪,不愿意靠着蒋府。”

  黎渊想起之前术数大赛考题,各学院经营铺头的事情,在那过程中,父皇当时可是龙心大悦的很啊。

  不停赞扬她有格局有气魄!当时他因为掌珠的缘故,对于跟她有关的事情,听到就火大,故而故意忽略。

  父皇偶尔跟他提及时,也有几分心不在蔫!

  如今有机会再来一遭的话……黎渊忽心一动,“我也要去!”

  “你?”纪子期吓一跳,“你让我指使黎国大皇子去卖布?”

  黎渊嗤笑一声,“你当时指使我做过更过份的事情吧。”

  纪子期讪笑道:“当时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嘛。”

  “我当时虽不是大皇子黎渊,也是监考官杨成。虽说差得远了,好歹也是官,你一小小棋林学院考生居然敢那么对我?”

  黎渊这一回想自己当时的狼狈,火气就上来了,咬牙道:“你当时,不是故意整我吧?”

  是也不能承认啊!

  “怎么会呢?”纪子期呵呵道:“杨师兄,这是打算秋后算帐啊。”

  黎渊瞪她一眼,“这次带我一起去你爹的布行,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纪子期眉一扬,“当真?”

  黎渊果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纪子期笑眯眯道:“既然杨师兄愿意亲自体验商行生活,师妹就满足师兄的愿望!

  不过师兄,丑话说到前头,去到布行里,咱们可是伙计,搬搬抬抬不说。

  对着挑剔的客人,不能给脸色看不说,还得千方百计地陪笑脸让客人满意。

  杨师兄可确定自己能放下身段?”

  黎渊挑眉道:“纪师妹,在荒野外的那段日子还不能证明吗?”

  纪子期笑呵呵道:“好!那请杨师兄明早到蒋府门外,随我爹和我一起去布行!”

  第二天一早,纪子期和纪仲春一出门,便看到了候在外面的黎渊。

  还算有心!纪子期心中点点头。

  纪仲春不认识黎渊,问道:“小雪,这位是……”

  “这是术师协会的杨师兄,”纪子期道:“听说爹的布行需要人手,杨师兄也很有兴趣,想去试一试。我便做主应下了。”

  “这,不大好吧?”纪仲春有些犹豫,毕竟是自家女儿的同窗,哪能让人去他小店里做小厮?

  黎渊拱手道:“纪叔,这是夫子布置的课题之一,小侄正愁没地方去,还请纪叔您推辞!”

  彬彬有礼,态度温和,样子又生得俊,纪仲春十分满意,不疑有他,“既是夫子布置的课题,那就与小雪一起来帮忙吧,也好有个照应!”

  黎渊露出真挚地笑容,“谢过纪叔!”

  三人来到纪氏布行门外时,已有客人等着了。

  纪子期一看,正是昨日那位一次买了两匹布的客人。

  看到纪子期三人,忙迎了上来,“小娘子,今日你可得再帮帮我!”

  “大叔,发生了何事?”纪子期问道。

  “昨日两匹布买回去后,我按照你所说的,跟我娘子讲了一遍,娘子一听可高兴了,大赞小娘子心思巧妙。

  后来想起她刚出嫁没多久的妹妹,也想着送两身衣裳给她。”那客人道:“我那连襟是读书人,家中并不宽裕。

  所以我娘子让我一早过来,买多一两匹布。”

  纪子期道:“好的大叔,您随我来!”

  进去后,纪子期在一堆布中选来选去,终于确定了两匹,“大叔,您看这一匹怎么样?

  您娘子的妹妹新嫁不久,想必未有孩子,这匹布的颜色称为石榴红,石榴多籽,意味百子千孙。颜色娇嫩,也适合新妇穿着。

  至于您的连襟,读书人讲究平步青云,这匹藏青色的比较合适,在领口袖边腰结上配上这石榴红,沉稳得来又喜庆,很适合他读书人又新婚的身份!”

  那人边听边点头,“好,不错!我相信小娘子你的眼光,就这两匹吧!”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又卖了两匹上好的缎子,还是同一个客人!纪仲春忍不住咋舌。

  因着是自家女儿的同门师兄,纪仲春便不好意思指使,纪子期却使唤得不留余力。

  “杨师兄,这儿有点脏了,请拿布来抹一下。”

  “杨师兄,这个花色的布没了,请到库房去拿匹出来。”

  “杨师兄,去库房看看,这种锦缎,还有多少匹。”

  “杨师兄,……”在纪子期指使了黎渊抬上抬下跑进跑出约十次后,黎渊终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敢指使黎国大皇子干这种活小厮活计的,估计这全黎国也就这小丫头一人了!

  纪子期表情无辜:“杨师兄,我是在帮你体验伙计生活啊。

  你要是在这里还背起双手做少爷,什么事也不亲自动手,哪里能体验得了真正的商行生活!”

  “同是体验,为何凡事不见你动手,全是我一人在做?”黎渊脸皮直抽动。

  “师兄,再小的商行也有分工,有负责做伙计的,有负责做库房的。”纪子期笑眯眯道:“若撇开你我二人身份不说,你觉得,咱俩谁适合做伙计,谁适合做库房?”

  这还用问?黎渊轻哼一声,就你那哄骗人的本事,做伙计实在是太埋汰你了!

  纪子期见他不出声,继续道:“师兄初入商行,无甚经验,别小看这库房,若要做得好也大有学问!”

  “大有学问?纪师妹说来听听,让师兄也开开耳界!”黎渊斜睥她一眼,大有你就编吧编吧,看你能不能编出朵花的阵势。

  “师兄莫慌,在这之前先让师妹考你几个问题,”纪子期转向纪仲春,“爹,您也一起。”

  “爹爹也要?”一旁宠溺地看着自家女儿的纪仲春惊奇道。

  “嗯。”对着自家老爹,纪子期不自觉露出女儿娇态,“爹,来嘛。”

  纪仲春对纪子期的撒娇非常受用,呵呵两声,点头道:“好,爹就看看小雪如何考倒自家阿爹!”

  从未见过纪子期这一面的黎渊楞了一下,想不到那个一向笑得如狐狸般的小丫头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爹,杨师兄,那我出题了。”纪子期正正面色,手指着一匹绛红的棉布道:“这个颜色的布库房里还有多少匹?爹爹先答。”

  纪仲春想了想:“三匹!”

  “这个质地的绛红色有三匹,蓝色两匹,青色两匹,”黎渊道:“另外绛红色还有两种不同材质的,一种绵缎还有一匹,一种是棉加锦有两匹。”

  纪仲春闻言不由张大了嘴。

  “呵呵,师兄厉害,短短几个时辰,就记住了这么多!”纪子期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黎渊不屑道:“你一整天让我进出库房不下十次,光找绛红色都去了三次,稍微有点记性的都能记得住。”

  一旁的纪仲春有点尴尬地陪笑,这库房他进出了何止百次千次,也没记得那么清楚。

  纪子期对他似有若无的埋怨充耳闻,呵呵笑道:“那也是师兄上心。

  要知做好一间小铺子主要有两点,一是管好货,二是顾好客。

  师兄初入商行,先要做的,自然是先熟悉商行里的货品。

  要想熟悉得快,莫过于做库房。毕竟库房每日只专心一件事:布匹的进进出出。

  若有心,像师兄一般,很快就会对库房的货品掌握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库房里每日出了什么,什么出得最多,什么马上就要缺了,最清楚的不是掌柜,不是账房,不是伙计,而是管库房的人。

  若是将这些数据每日记录下来,哪些卖得好要备货,哪些卖得不好要快点处理掉就一清二楚了。

  这样很快就能进入第二步顾好客。

  依师妹看,师兄出不得几日便可出师转为做伙计了。”

  黎渊面上神色这才好了些。

  可以这样吗?纪仲春心中想道。

  纪子期装作无意道:“爹,这铺子里哪些布匹是卖得不好的?”

  “卖得不好?”纪仲春搔搔头,带着几分傻气,“都差不多。”

  纪子期忍不住心中翻个白眼,这纪氏阿爹从前能靠着布行养大一家老小真是祖上积德。

  “爹,以前在黄湖县时,咱家布行是如何运作的?”

  说起以前,纪仲春立马来了精神,“以前都是靠乡里乡亲的帮衬。

  咱家从你祖父那一代做起,算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供货的价格实惠,爹爹卖得也实惠,那些老主顾一年总会来帮衬个几次。”

  原来如此!这时代信息不发达,交通不发达,花色流行变化慢,估计几十年穿同样的花色也不觉得有啥。

  在一小县城里,这种变化更不明显,只要有了口碑,光靠老主顾支撑确实也够运作下去。

  可,这里是京城,流行变化略快一些不说,主要是没有任何根基,若还是用以前的操作手法,肯定是不行的,难怪会出问题。

  就是不知这纪氏阿爹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看他刚刚神色有些异动,想来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了,或许可以略微说得直白些。

  纪子期心中一想定,便开口道:“爹,咱们现在在京城,原先的那些老主顾虽说是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可他们总不能来这京城里光顾咱们。

  所以,还是得靠做生客生意,慢慢积累才是。”

  纪仲春笑得有几分腼腆,“爹爹这些日子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一时间还没想到法子来解决,刚听你那么一说,爹爹想先将这库房的账再仔细整理一遍。”

  看来这阿爹也不是个愚笨的,只是习惯了以前的操作而已。

  纪子期上前挽住纪仲春的胳膊,娇声笑道:“好啊,爹,那女儿陪您一起整如何?”

  纪仲春笑呵呵地点头。

  布行的货不多,品种也简单,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新的库房账已经整理完了。

  纪子期将那账本数据重头看了一遍后,对纪仲春道:“爹,您看,这几匹青灰色的布,从入货到现在总共才卖了半匹。

  想来不是太受客人欢迎,而且现在还有四匹多的存货,咱们可以尽快处理掉。

  这些棉布虽卖得慢,好在爹爹进得不多,可以放在店里慢慢卖。

  这些颜色质地的,倒是卖得不错,可以多拿些。

  不过这大红色的,女儿就建议拿少些了。”

  “为什么?”黎渊插嘴问道。

  纪子期道:“年前大家都喜欢喜庆的颜色,大红朱红自然需求多。现在已进入了春季,马上就要夏天了,京城的夏天还是闷热的很。

  最好多进些颜色素雅的,质地轻薄的,往店上一放,整个春夏的感觉就来了。”

  纪仲春和黎渊听她一说,抬头看了一下店里的货物,觉得纪子期说得甚有道理。

  这些颜色现在看起来还好,若再过个一个月,确实太显得沉重了些。

  纪仲春低头思索了一阵,下了决心,“好,就照小雪说的办。明日我就将这些不好销的开始处理,换些银子再去拿些素雅轻薄的回来。”

  黎渊若有所思,“想不到师妹这些也懂。”

  纪子期笑道:“无论做什么事情,必须着眼于未来,作全盘的考虑,莫被现在所蒙蔽。”

  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黎渊疑惑看向她。

  纪子期却笑而不语。

  过得几日后,纪子期便让黎渊由库房转为了伙计。

  志得满满的黎渊,在接触了四五个客人后,立马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蔫蔫的。

  纪子期忍不住叹气,这皇族中人天生高高在上,跟人谈生意,也带着那种颐指气使的命令态度。

  若那些人知道他身份还好,可人家不知道啊,出银子的是大爷,谁受得了被人强迫花银子?

  客人郁闷,黎渊也预闷。

  好在纪子期出面挽回了几个客人,不然今天生意得吃鸡蛋了。

  在经过了第六个气得拂袖而去的客人后,黎渊气得跳脚,“不识抬举的家伙!本皇子亲自给他挑选的布匹,他居然看不上不说,还敢讥讽本皇子的眼光?

  若不是本皇子胸怀宽广,不欲与他一般见识,否则定会抄了他全家!”

  店里没人,纪仲春去进货了,黎渊气得上来,直接就用上了自己的身份。

  纪子期翻了个白眼后,忍不住开口了,“杨师兄,你现在的身份是纪氏布行的小伙计,不是大皇子黎渊,也不是术师协会的杨成。你得收敛一下你的脾气才行。”

  黎渊瞪她,咬牙道:“还不够收敛?还要怎样收敛?”

  纪子期道:“杨师兄,在接待下一个客人前,请先想像一下你已经饿了三天,眼前这个是唯一有机会给你银子让你填饱肚子的人。

  将自己代入那个角色里去扮演,杨师兄就知道何为收敛了。”

  黎渊想起在荒野时,因为饿了两天肚子,必须向纪子期低头,还被逼亲自劳作的事,面上怒火更甚。

  纪子期笑眯眯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师兄现在面对的只是一群良善的百姓。

  若将来遇到更大的难处必须低头时,哪怕心里再恨,这面上姿态却必须是真诚地能骗过别人才行!”

  黎渊一时怔住。

  他的父皇表面上永远一副蔑视天下的云淡风清,好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私底下却时时被那些臣子们气得不轻,咬牙切齿地喊打喊杀。

  只不过真正面对臣子时,一转眼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胸怀广大的帝王姿态。

  若他现在面对一群普通百姓时,都能如此轻易地就被挑起怒火,以后面对那帮能言善辩巧言令色的臣子时,盛怒之下又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决定?

  黎渊这一想,心头火气立马降了下来,看向纪子期的眼神又有了些不同。

  只可惜,此时刚好有客人上门,纪子期见他楞神,便主动地上前招呼客人去了。

  因而看不到黎渊不同以往的别有深意的眼神。

  店里夏天的布匹多了起来,生意也慢慢好了起来。

  完全放下了姿态的黎渊,也开始有了生意。

  当他第一次卖出三尺布,收到三十文钱时,比小时候得到父皇嘉奖时还要让他兴奋。

  不过黎渊的兴奋只是维持了短短几天的时间。

  因为他发现,如果他成交一单,那个小丫头总是会比他多两单。

  这让他心中非常的忿忿不平。

  纪子期笑眯眯地送走了她今天成交的第三个客人。

  转过身来,见黎渊一脸郁闷地盯着她。

  问道:“有事吗?杨师兄。”

  “没事。”黎渊有些无精打采,又有些咬牙切齿。

  这丫头为何凡事都压过他一头?

  他心中既有些不服气,又有些不甘心,终是忍不住问道:“同样的人数,为何你总是比我成交的人数多?”

  纪子期道:“师兄有没有留意到,每个客人,我都会详细地询问一下他/她家中的情形?买布是为了作何用处?”

  黎渊皱眉道:“这和买卖有何关系?”

  “有,当然有,大大的有。”纪子期道:“来这店里的客人,都是有目的性的。

  在与客人的沟通中,一是增进了感情,二来是了解他们的需求。

  只有了解了他们的真实需求,才能更好地介绍他们想要的货品,进行成交。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只是在战场上,在任何地方,包括商行中,都是成功或者胜利的准则。”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黎渊自小熟读兵书,虽因为他母后的关系,并未有去前线的机会,可这些道理这些计谋他自是知晓的。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在这小小商行内,被一个小丫头用做买卖的方式,活灵活现地演绎了出来。

  黎渊再一次地,刷新了纪子期在他心目中的印象。

  生意好了起来后,伙计便顺利地招到了。

  纪仲春便坚决不允许纪子期再去布行了。

  纪仲春虽性子和善,始终也是多年的生意人,这段日子来,纪子期看似在教黎渊实则在提点他,纪仲春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纪子期见一切上了正轨,便同意了纪仲春的安排。

  其实她心里还有好多想法将纪氏布行发扬光大。

  可她也很清楚纪仲春的性子,老实善良,无大野心,守着妻儿安稳度日便是他最大的心愿,所以便歇了那些心思。

  反正现在她不缺银子,蒋灵更是不缺银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守在一起也很好。

  公主府的两府楼,公主楼和驸马楼,之前因为倒塌停了进度,经过纪子期提出的新方案后,所有人秉着将功赎过的心思,现在反而更快了。

  不到三月,两府楼便建成了。

  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林寒轩很满意,完工的第二日,便将已峻工的消息上呈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当初在得知公主楼因监工不善而倒塌的消息后,表面上虽然只是发了一点小火,私底下可是雷霆震怒。

  那几日把侍候的宫女太监还有妃嫔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三日后,工部及时地报上了整改的方案,皇帝陛下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皇家最讲寓意,公主楼在掌珠公主十六生辰前倒塌,是多么不吉利的事情!

  若非当今陛下是明君,难得的又略有些心慈手软,否则工部根本连上报方案的机会都没有,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定会引起朝中大震荡!

  可是皇帝陛下心中始终还是窝着火,于是在收到消息的当天,便亲自去了公主府,察看两座楼的完工情况。

  只是皇帝出行,再怎么简单也不简单,等礼部准备好一切出行的仪仗时,也已经到了接近黄昏的时候。

  太监总管道天色已晚,恳请皇帝陛下明日再去,皇帝陛下却一意孤行,坚决地出了宫门。

  天子出行,众人皆避。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出了宫门后两三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林寒轩及工部一众大小官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一见到皇帝陛下,齐齐下跪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皇帝陛下在御辇上受了礼后,便急急下了辇,“林爱卿,带朕进去瞧瞧!”

  “是,陛下!”林寒轩拱手行礼,“陛下请随微臣往这边走。”

  林寒轩带着皇帝陛下来到了一处观赏公主楼与驸马楼的最佳场所。

  “陛下,请看!”

  两座楼原本设计之初是一模一样的,寓意公主驸马夫妻一体。

  而后公主楼因为倒塌,再重新建回原来的模样一来有些难度,二来时间上赶不及。

  纪子期索性建议将公主楼改得小些,矮些,线条圆润些,更符合这两座楼的寓意。

  于是呈现在皇帝陛下眼前的,便是妩媚温柔的公主楼,与高大健壮的驸马楼,两手相执。

  一个顶尖微微上翘,一个微微向下,向深情对视的有情人。

  夕阳晚照映在两座楼上,像批着一层银红色的霞衣,更显风流多情。

  皇帝陛下此时才满意地放下心来,面色和缓地离开了公主楼。

  林寒轩暗中吐出一口长气,压在心上的大石自此才放了下来。

  ——

  皇宫内,公主殿。

  “阿姝,你确定要如此做?”黎渊满脸的不认同。

  掌珠幽幽道:“哥哥,我终归还是不死心。想看看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到底生得如何模样?”

  “哥哥不是已经同你说了吗?”黎渊道:“并不是太出色,是杜峰那厮自知配不上你,才找了个与他相当的女子。”

  “哥哥!”掌珠凤眼从黎渊面上扫过,又慢慢垂下,“连你也帮着她说话了。”

  黎渊急道:“阿姝,我哪有?”

  “天凉战场的纪子期,棋林学院的纪小雪,蒋太师的曾外孙女,大皇子黎渊的师妹!”掌珠唇边绽出惊心动魄的笑容,“若如此都算不得出色,在哥哥心中,何为出色?”

  而且她并未明说他帮着说话的,是她还是他,她的哥哥黎渊却听出来了。

  黎渊词穷,“我,我指的是,容貌。”

  “哥哥,妹妹在你心目中是如此肤浅的人吗?”

  “怎么会?”黎渊立马答道:“在哥哥心中,你是这世上最美丽最独特的女子,没有哪个女子能比得上你分毫!”

  掌珠微笑道:“既如此,哥哥在担心什么?是担心妹妹见了她后更伤心,还是担心妹妹见了她后,伤了她的心,或,伤了她的人?”

  黎渊皱眉,“阿姝!”

  “哥哥你放心吧,妹妹只是想见上一见,毕竟我的公主府也有她的归劳不是吗?

  如此玲珑的心思,妹妹见了也欢喜的很,想召她进宫来多谢一下也不为过吧。”

  掌珠说完,打了个哈欠,连那打哈欠的模样也是美得惊人,“哥哥,我困了,想歇息了。”

  黎渊看着掌珠心意已决的样子,叹口气,离开了公主殿。

  黎渊走后,掌姝的眼迅速张开,像黑暗中突来的星辰般耀眼,毫无倦意,却看不出再想些什么。

  ——

  蒋府突然收到宫中掌珠公主的旨意,新公主楼与驸马楼甚得公主欢心,邀请纪子期三日后进宫,当面赏赐。

  这一旨意一下来,惊了蒋府众人不说,还有林府,以及杜府。

  除了纪氏夫妇外,其他人等皆知掌珠公主对杜峰有意,杜峰视而不见不说,还硬是以骗婚的手法,与纪子期立下了婚约。

  一个是自愿送上门都不要,一个是想尽办法巧取豪夺,这不生生打掌珠公主的脸吗?

  这女人嫉妒起来,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啊!何况掌珠公主还有权有势。

  偏偏两人对上,又属女人的后宅之事,这蒋府也好,林府也好,杜府也好,都是朝堂之人,哪能掺和进这后宅之中?

  蒋灵是女人,对这秘闻不知情不说,而且身份不够。

  杜夫是女人,只是未来婆婆,暂时也不好出面说什么话。

  所以除了纪氏一家外,所有知情的人,都揪心不已。

  不得已之下,杜夫人以未来婆婆的身份,怕纪子期不识礼数,冲撞了公主为由,在进宫的前一天,将纪子期接到了杜府。

  “子期啊,这掌珠公主之事,你可有耳闻?”杜夫人小心翼翼问道。

  纪子期老实道:“先前太爷曾提起过。”

  “那你是知道,陛下曾有心让峰儿做驸马之事?”

  纪子期点了点头,“嗯,知道。”

  “此次进宫,你心中可有了对策?”

  纪子期淡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杜夫人忍不住抚额,不知怪蒋灵将她教得太好,还是教得太天真。

  自古女人之间的斗争,哪有明刀明枪的,通常都刀子上了身,才知道来了兵,那时命都快没了,哪里有将可挡?

  可是杜夫人自小在家备受宠爱,嫁到杜府后又没有通房小妾让她操心。

  府里的大小事务,自她嫁过来后,她婆婆就干干脆脆地交给了她,一点也不脱泥带水,而且自此之后从不插手。

  她是空有一些宅斗的理论知识,从无实际的宅斗经验,这一下子事到眼前了,也不知如何教导纪子期去防范后宅女人的那些手段。

  而且,她也不能明着说,小心掌珠公主会害你这样的话,毕竟是皇家中人,就算心里想,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若不小心被传了出去,可是会给杜家带来灭顶之灾的。

  杜夫人有些头痛,想起在外焦急等着的儿子,揉揉眉心,交待了一句,“明日万事小心!”

  纪子期拜别了杜夫人,出得门来,便见到了不停走来走去满身煞气的杜峰。

  他深邃的眸中泛着血红,英俊的面上满是憔悴,好似已有几日未休息似的。

  一见到纪子期出来,便上前紧紧抱住她,“期期,明日别进宫了,我带你走可好?咱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起来!”

  声音里带着沙哑和疲惫,明明说的是问句,纪子期却听出了他话里的坚定和决心。

  纪子期回抱住他,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正微微地颤抖着。

  他在害怕!这个面对千军万马亦无所惧的的男人,因为她即将去见掌珠公主,因为担心她可能会有危险,正在害怕!

  她将脸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有股柔情在心底漫延开来。

  这个男人,在担心她!

  这个男人,真为了她,愿意放弃一切呢!

  纪子期用力地搂紧住他,也不管这是在杜夫人的院子里,随时会被她出来看见,也不管来往的下人惊得立马避开。

  就觉得这一刻,心里好安心,仿佛这世上哪怕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这个如山一般的男人也会帮她顶着般的安心。

  有他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

  “嗯,期期,如何?”杜峰见怀中人儿只紧紧拥着他却不出声,又低声询问了一遍。

  心中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带她离开。

  “杜峰,去你园子里好不好?”纪子期在他怀中软声问道。

  杜峰抬眼看到远处装作视而不见的下人,便带着她去了自己的书房。

  “期期,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一入书房,杜峰双手便按在纪子期肩上,紧紧锁着她的双眼,“这两日我已经想好了行动的路线。今晚就走,先往西,再往南,听说南方无名小岛最多。咱们到时候寻一处无人小岛,在那里定居下来。”

  纪子期仰头望着他,面色平和看不出情绪,“你想过你爹娘吗?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还有蒋府,公主召见虽不同陛下召见,始终也是抗旨,若皇帝陛下怪罪下来,怎么办?”

  “杜府有军功在身,前线战事不断,陛下一时也不会拿杜府怎样。

  你太爷是蒋大师,术数北斗,陛下暂时也不会动他分毫!

  咱们先走,等风声过了,再接我爹娘和太爷一家一起团聚。”

  纪子期幽幽道:“可若陛下一时失去理智,真的怪罪了他们怎么办?”

  杜峰狠狠盯着她的眼,眼里血丝更浓,带着决绝和不顾一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你冒一分的风险,哪怕一丝也不成!”

  纪子期的眼泪忽然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连她自己也措手不及。

  却让杜峰慌了神,“期期,你别怕,有我在,一切有我,我定不会让我父母和你太爷一家受到丁点伤害……”

  话还没说完,纪子期却踮起脚尖,紧紧地拥住他。

  “杜峰,你不用害怕,我明日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杜峰抬起头,皱着眉,双唇紧闭,虽未出声,脸上却明显地写满了不同意。

  纪子期伸出手,轻柔地碰触他紧皱的眉心,慢慢按揉,俏皮地道:“不许皱眉,皱得多了便不帅了。”

  然后手指慢慢滑过他挺直的鼻梁,来到了坚毅的薄唇,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它的形状。

  身上的男子顿时僵住,只犹豫了一瞬,便俯身将那抹笑含住。

  心中只盼望着时光能在这一刻停留。

  他不离开她,她也不离开她。

  可这一切根本不可能。

  “杜峰,明日不会有事的。掌珠公主是宣我进宫,不是派人暗中捉我进宫,那么多人知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不会有事的。”

  纪子期双眼认真地看着他。

  杜峰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哪怕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我也不愿你冒险。”

  纪子期凑上去亲吻一下他的下巴,娇声道:“杜峰,不会有事的,真的。

  掌珠公主又不是傻瓜,要是想对付我的话,在与你订下婚书那时起,多的是机会对付我,何必等到现在?

  也许她只是好奇,我生得是何模样?又是如何魅惑了你……”

  杜峰咬牙捉住她的手,“不许转移话题!”

  纪子期嘟着嘴,“掌珠公主就算想害我,也不会在明天,你不用担心!

  我保证明天吃饱喝足了才进宫,不喝里面一滴水,不吃里面一块糕点,这样成了吧?”

  纪子期抚上他的脸,“你明天在宫外等我,可好?我保证完好无缺的出来,到时候……”

  一咬牙,“任你检查!”

  杜峰狠狠瞪她,不满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担心你受到伤害!”

  “我知道!我知道!”纪子期安抚地吻一下他的脸,软软地撒娇,“别担心,嗯?我保证好好的!”

  杜峰犹一脸气愤地看着她,纪子期撅着唇,双手捧住他的脸,鼻尖相对,“好了,不要生气嘛!你说,怎么样才不生气?”

  杜峰艰难地咽咽口水,“明日真的确保没事?”

  纪子期点点头。

  “好,我信你一次!”

  ——

  两人离开书房的时候,均衣衫皱巴巴的,纪子期实在不好意思这幅模样去与杜夫人面对面道别,便只在门外说了一声,“伯母,我先回去了。”

  好在杜夫人过来人,自家儿子和未来儿媳离开了快两个时辰,总不可能光是商量明日进宫的事了。

  以自家儿子那想要快点成婚的德性,肯定还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杜夫人在屋里应了一声,还怕纪子期羞着,加了一句,“子期啊,伯母有些不舒服,就不送你了。峰儿,你替阿娘送子期回去吧!”

  第二日早上,蒋灵原本想将女儿打扮得端庄贵气,毕竟是进宫面见公主,不能有失。

  纪子期婉言拒绝了。

  掌珠公主想见她,必然是想见真实的她,而不是经过包装后的她。

  纪子期选了身水红镶蓝边的长裙,画上一脸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如三月枝头的桃花般耀眼。

  输人不输阵,掌珠公主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她自是比不上。

  可比不过也要比,最少也要表现出气势来,在这个名义上的情敌面前,不能表现得太过弱势。

  蒋大师今日难得的请了个假,就为了等纪子期一起入宫。

  虽说掌珠公主并不是无知妇人,可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谁能保证一定不生波澜?

  两人一出门,便碰到了在门外候着的杜峰。

  纪子期一见到杜峰,想起昨日之事,面上不禁飞红。

  杜峰却顾不上欣赏纪子期的娇态,满心急躁,只恨不得能立马将眼前的人儿带走得远远的。

  他的焦躁缓和了纪子期的羞意,她走上前拍拍杜峰的手,微笑道:“杜峰,不用担心,没事的!”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杜峰紧握着纪子期的手不放,弄得坐在对面的蒋大师满身不自在,忍不住不停翻白眼。

  当着我老人家的面,也不知道避忌一下!

  马车在宫门外停了下来,杜峰牵着纪子期的手,扶着她下了马车,意外地看到了在宫门外等着的户部尚书林大人和工部尚书林寒轩。

  蒋大师自从知道蒋若仪与林寒轩之事后,对二人从没有过好脸色,今日自是不例外。

  只不过今日纪子期的事才是大事,蒋大师压下心头的愤怒,哼了一声,别过了脸。

  纪子期微笑着行了礼,“两位林大人好!”

  林大人有满肚子的话想说,林寒轩也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是身份未过明路,又是在皇宫门口,到处都是皇宫中人,有些话始终还是不能说。

  最后只叹口气,“小雪,我们在外面等着你。你自己一切小心!”

  纪子期告别浑身怒火和焦躁的杜峰,以及担忧万分的几人,进了宫门。

  进去之后,暗地里吐了一口长气。

  老实说,她本来真的不紧张的,可个个紧张兮兮的样子,弄得她都不由有些紧张了。

  纪子期无心欣赏皇宫的美景,只知道转了无数个弯,经过了无数个回廊,在她完全晕头转向气喘吁吁之后,带着她的小宫女终于开了尊口,“先在这候着!”

  纪子期捶捶走得发酸的腿,左右扭动身子做了几个广播体操的姿势。

  正当她双臂环抱太阳弯腰向下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讶意和骄傲,“纪小姐不必行如此大礼!”

  纪子期尴尬收回伸出去的手臂,双膝跪在了地上,“民女纪小雪参见公主!”

  刚刚那个样子,确实有几分五体投地膜拜的样子。

  只是她也没想过掌珠公主不是宣她进去内室,而是自己出来,而且是这么快就出来。

  “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本公主好好瞧瞧。”少女的声音,装作大人的姿态说出这般话来,总有几分装腔作势。

  可这话从掌珠公主口中说出时,却让人觉得就该如此。

  两个因为杜峰被无数人暗里比了许久的人,终于第一次见面了。

  纪子期曾在脑海中想像过掌珠公主的模样,却发觉得她想像中的掌珠公主不及眼前真人的十分之一。

  她见过海棠般娇艳的小雨,清雅如兰的程清,蔷薇般动人的江嘉桐,妩媚娇柔的娇娘,还有久经风尘却仍带着少女风情的甜娘。

  却无人能及上得上眼前的掌珠公主。

  她最让纪子期震憾的,不是她一身耀眼夺目的红,不是她难以描述的摄人心魄的美。

  而是那美丽的凤眼中流露出的骄傲,那挺直的雪白脖颈彰显着的如天鹅般的骄傲。

  那么耀眼的红,穿在她的身上,却也只能沦为毫不起眼的陪衬。

  多么美丽而又骄傲的人儿啊!纪子期觉得,只要她愿意,这天下没有男子会不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匍匐在她的脚边。

  她的美丽就像正午的阳光,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只能低头臣服。

  掌珠公主盯着眼前的纪子期,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忍不住泛起酸涩。

  她的父皇说是杜峰没福气,配不上我的掌珠公主,她的哥哥说,那个女子姿色平庸,杜峰只能配得上她。

  可是,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们的话。

  眼前的少女也许容颜不及她的十分之一,也许身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可她眼里的淡然,唇边的微笑,眉间的英气,就像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拥有任何画师也勾勒不出的天然气韵。

  她无法用美丽或漂亮这样肤浅的词语来形容,她像风一样,时时刻刻在每个人的身边,你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却又触手而不可及。

  明明身份普通,偏偏高不可攀,像天上降下的雨,刮过的风,吹过的云,来自遥远而不可知的世界,让人仰视,让人敬畏。

  这样的女子,怎会是他们口中普通的少女?

  当日,她不甘心,非要亲耳从他口中确认他已订婚的消息,结果,他令她伤透了心。

  今日,她不甘心,非要亲眼瞧瞧他全心全意守护的人儿,结果,她令她伤透了自尊。

  骄傲的掌珠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来都没认为女子的容颜是得到男人宠爱的唯一利器。

  她对于称赞她容颜的男人不屑一顾,红颜易老,这样的宠爱不过是水月镜花,她想找的,是一个爱着她心的男人。

  因此她对杜峰上了心,因为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惊艳,他的眸子深沉如海,她的美丽却无法在其中掀起巨浪。

  于是,她自愿化为一滴水,溶入那片深海中。

  在这之前,她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不接纳她。

  可今日,她明白了。

  那海需要的不是水,他需要的是盘旋的海鸟,盛开的浪花,游弋的人鱼,航行的帆船。

  需要的是能在他生命里留下印迹,共同成长一起舞动的,有生命的灵魂。

  所以她低到尘埃里的心意,无法在他心里留下哪怕一点点的涟漪。

  掌珠的心刺痛,刺痛中却又生出一些欣喜。

  “纪小姐,本公主今日召你进宫,除了多谢你设计的公主楼与驸马楼外,还有一事想要向你说明!”

  “公主请说。”

  “未见你之前,我在想着他到底值不值得让我再放手博一博,见了你之后,我心中下定了决心。”掌珠公主直视着纪子期的眼睛。

  连本公主的称呼都免了,变成了“我”,是我和你,不是公主与民女。

  纪子期亦不退避迎着掌珠公主美丽带着凌厉的凤眼,微笑道:“什么决心?”

  “能让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子喜欢的男子,定是这世间少有的男子,也许错过了,我这一生也难再遇到。

  你的出现,让我再次确定了他是这世上难得的人,所以,我决定不放弃!纪小姐,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我喜欢的,我要努力去争取!这样坦荡荡的态度,让纪子期忍不住心生赞叹。

  若不是她现在宣誓要抢的是她的男人,纪子期觉得,她一定会非常欣赏她。

  果然是骄傲的掌珠公主啊,连跟人家抢男人,也可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偏又理所当然。

  纪子期面上笑容不减,“能成为公主殿下的竞争对手,是民女的荣幸。

  只是爱情不是战利品,不是赢了就可以获得!

  爱情从来就只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情,他爱我,不是因为你,他不爱我,也不会是因为你。

  若有一天他爱上了别人,不是因为他移情别恋了,而是他对我的爱死亡了,却在别人身上重生了。

  所以公主殿下,我无法接受您的挑战!”

  “是,如此吗?”掌珠公主完美无瑕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你的意思是说,他不爱我,无论我是谁,他也不会爱上我?”

  呵呵,纪子期觉得她真是越来越欣赏掌珠公主了,如此大胆直接毫不扭捏的人,杜峰那厮明显配不上嘛!

  配她还差不多!

  只是欣赏归欣赏,这话不好答也不能答!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可。

  一时沉寂的当下,门外响起了宫女的声音,“公主,大皇子看您来了。”

  掌珠唇边浮起一朵似有若无的讥笑,“蒋大师不放心,两位林大人不放心,他不放心,都在宫门外候着。

  现在你的师兄,我的哥哥也不放心了。到底我掌珠何时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所有人都对我怀着戒心?”

  “那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公主您!”纪子期真诚的微笑,“民女虽是第一次见您,却知您绝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哦,何解?”

  纪子期道:“因为您是骄傲的掌珠公主!天下无双的掌珠公主!

  这天下或许没有男人能够理解您的骄傲,可民女是女人,民女能理解:您要的,自会去争取,哪会在乎别人说什么?

  公主见民女,不过是好奇。倘若您真的想对民女做什么,想必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别说守在宫门外,哪怕守在这门外,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只是,公主心中也清楚,您和他之间的问题,只是您和他两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就如同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始终只是我和他两人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

  即使您心有不忿,牵怒于我,也改变不了您和他的关系。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公主定是不会做的。”

  “呵呵,”掌珠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之下更是明艳不可方物,连身为女人的纪子期都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美丽笑脸。

  “真是可惜,若没有他,你定会是本公主的知心人。只可惜,这已是无法改为的事实,因此你和我,注定只能是陌生人!”

  纪子期迎着她的笑脸,微笑道:“公主的意思,正好也是民女的意思!”

  大皇子黎渊此时已走了进来,看到笑语晏晏的两人,一时有些楞住。

  这两人,不该是这种画面啊!

  “纪小姐,本公主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赏赐自会有人送到蒋府。灵月,送纪小姐出宫!”

  掌珠垂下眼轻揉眉心,向纪子期挥了挥手。

  先前那个带着纪子期进来的小宫女,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对着纪子期做了个请的手势,“纪小姐,这边请!”

  纪子期行礼告别黎渊和掌珠公主,随着那宫女九转十八弯的,出了宫门。

  “哥哥,你这么心急地赶过来,可是怕妹妹伤了她?”掌珠略带讽刺地问着自己的亲哥哥。

  “哪的话,”黎渊有些尴尬道:“哥哥不过是顺路过来瞧一瞧而已。”

  掌珠低笑一声,幽幽问道:“哥哥你这样偏袒着她,难道不怕妹妹一怒之下,真的会对她不利吗?”

  黎渊嘿嘿陪笑,“哥哥真没有偏袒她,妹妹你在我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掌珠睁开眼看着他,那对美丽的凤眼清澈的倒映出他的身形。

  黎渊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了,正想轻咳两声,却听掌珠淡淡道:“哥哥,她已经订婚了!”

  ——

  纪子期刚出宫门,在外等得心急的几人,便齐齐迎了上去。

  杜峰将她上下好一阵打量,看得她有些羞了,用眼神瞪了他好几眼,杜峰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那直白到让人心悸的目光。

  见人平平安安地出来了,蒋大师林大人及林寒轩都松了口气。

  杜峰向几人一拱手,“太爷,两位林大人,我先带期期走了。”

  说完不顾几位如何反应,半拉半抱着纪子期上了马车。

  留下蒋大师一人孤零零气得咬牙,杜峰你这个臭小子,有了媳妇就将媒人扔在一旁。

  来的时候就一辆马车,现在你把马车弄走了,你让我一个老头子走路回去?

  纪子期显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杜峰,太爷怎么回去?”

  杜峰紧紧搂着她,“没事,以太爷的身份,跟守宫门的人说一声,宫里自会派马车送他老人家回去。”

  纪子期担忧道:“说是这样说,咱们就这样将太爷扔下,太不道义了吧!”

  “嗯,是有点。不过我等不及了。”杜峰的语调漫不经心。

  纪子期诧异道:“什么等不及?送太爷一起回去也是顺路啊!”

  杜峰道:“等不及,检查!”

  “检查?检查…”纪子期正想问检查什么,突然想起昨日自己对他承诺的,出了宫后任他检查的话。

  脸上瞬间爆红,“你说过只是担心我受到伤害!”

  “没错啊!”杜峰一本正经道:“所以才要检查啊!”

  纪子期拿眼横他,“我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哪用得着检查?”

  “那也要检查过后才知道!”

  纪子期怒道:“那你打算去哪检查?”

  杜峰眉一挑,然后压低声音道:“都不用,我在城西有座宅子,里面只有两个打扫的下人。”

  “你何时买了宅子?”纪子期心生警惕,居然有她不知道的房产,那还了得,以后若瞒着她养了外室如何是好?

  “咳,咳,”杜峰神色有几分不自在,“元宵后托人打听,前不久才买的。”

  这厮为了与她私会,居然买了一座宅子?

  纪子期心中简直不知该恼还是该笑,斜眼瞪了他一眼。

  马车停在一座宅子前,杜峰抱着纪子期下了马车后,便让车夫先回去了。

  牵着纪子期的手,并未入门,而是信步朝前走去。

  “为什么不进去?”纪子期奇道。

  “咱们的宅子不在这,在另一处!”

  “那为何在此地下车?”纪子期不解。

  “不想被别人那么快发现!”杜峰又朝她促狭地眨眨眼,话中意有所指。

  纪子期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偷偷瞟一眼他神色,不行,等会得想个法子才行!

  坚决不行!昨天她疯了,今天神智可是好好的!

  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纪子期心中下定决心后,便任由杜峰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约两柱香时间后,杜峰停在了一处宅子前。

  看来是到了,纪子期抬头一看,只见门匾上写着的却是“纪府”。

  “纪府!?”纪子期轻念出声。

  “嗯,纪府!期期,这是你的宅子,”杜峰拥住她,在她耳边轻轻道:“也是我们的宅子!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可没地方去了,所以你不能不要我。”

  呸,这厮,要不要总是这么,出人意表啊!

  纪子期一边嫌弃着,同时心中又涌起无言的感动。

  这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击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四十多岁中年汉子的面孔露了出来,“将军,纪文书!”

  纪文书?多么遥远的称呼!

  “你是?”纪子期抬头看去,惊奇问道。

  “小的是从天凉负伤下来的,左臂废了,承蒙将军收留,在此看宅度日。”那人说着自己的遭遇,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

  面对纪子期时,转而换上感激的神色,“纪文书,不,现在应该称您为纪小姐了。

  当初若不是您利用风速提高了神弓营的命中率,老李我这条命怕就没了。

  那时敌军的刀眼看就要砍上老李我的脖子,我连眼睛都闭上准备等死了。

  突然神弓营的一位弟兄射来一箭,更好射在那刀身上,那刀偏了几分,砍到了我的左肩上,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原来是天凉战场的英雄,纪子期神情肃然。

  一旁的杜峰道:“好了,老李,以后这战场上的血腥事少跟纪小姐说!”

  “是,将军!”老李虽已退役,骨子里还保留着沙场士兵的性子,立马站直了身子。

  杜峰挥手,“好了,你去忙吧!我带纪小姐到处转转!”

  宅子不大不小,大约蒋府的三分之一,甚合纪子期心意。

  习惯了现代小小的蜗居,太大的宅子总让她心里瘆得慌。

  只不过这宅子好似,过份简陋了些。

  杜峰不待她发问,出声解了她的惑,“你是这的女主人,这宅子自然要由你亲手布置!”

  纪子期心中甜丝丝的,嘴上却故意道:“你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吗?”

  “金屋藏娇?”杜峰缓缓念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道:“我还真想将你藏起来,让别人都瞧不见,只让我一人,白天也能看见,晚上也能看见!”

  想得美!纪子期娇嗔地瞪他一眼,想起任他检查的事,生起了羞意和怯意。

  她眼珠闪烁,扬着脸娇声道:“杜峰,我肚子饿了!”

  “好了,咱们先去填饱肚子!”

  纪子期抓住他的手,带着几分急切,“在哪?快带我去!”

  宅子里总共只有两个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厨子之类的。

  另一个同样是从天凉退役下来的,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阿天,倒是能炒上几个小菜。

  手艺自然跟专业的厨娘没法比,好在纪子期和杜峰二人也不是挑剔的主,吃得甚是开怀。

  纪子期确实有些饿得慌,顾不上仪态,埋着头匆匆扒了半碗饭。

  一抬头,却见杜峰只吃了几口便停了下来,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纪子期想起刚刚的狼吞虎咽,面上羞赦,“干嘛就盯着我吃?你不饿吗?”

  杜峰眼神飘渺,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期期,这好像是我和你第一次单独一起用膳。

  若以后能天天和你一起用膳,早膳,午膳,晚膳,一直到咱们孩子长大成人,一直到咱们慢慢老去,那该多好!”

  纪子期听得神往,憧憬道:“嗯,咱们以后会这样的。”

  杜峰低沉的声音像魔鬼的诱惑,“那你快点与我成婚吧,这样的梦想很快就成实现了。”

  纪子期的“好”字差点冲口而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瞪着他,“杜峰,我才刚十六岁。”

  “我娘嫁给我爹的时候是十六,岳母大人嫁给岳父大人的时候,也是十六。”杜峰语含幽怨,“你为何不能十六嫁我?”

  若杜峰用那种凶巴巴又霸道的语气命令她的话,纪子期可能直接回他不能就是不能!

  可杜峰用如此小媳妇般幽怨的语气说出来时,纪子期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她能直说,老娘才十六,正是花一般的年纪,真的不想那么早被婚姻绑住吗?

  而且,这么娇嫩的花朵,可经受不住你的辣手摧花啊!

  看吧,这就是老牛想吃嫩草的后果,老牛难受,她这颗嫩草想着老牛吃不到嫩草的难受,也跟着难受!

  “杜峰,”纪子期小心翼翼偷瞟他,“这个,女人太早生孩子很危险的,我娘当时生我生了一天一夜。”

  这样吗?杜峰蹙眉,若如此危险,岂不是真的得往后推迟?

  杜峰想着遥遥不知日期的洞房花烛,面上就有几分郁郁。

  “反正,”纪子期面上发红,声音越来越小,“早晚是你的人,你就再,咳咳,忍忍呗!”

  杜峰凶狠又无奈地瞪着她,不忍,还能怎么办?

  想想又觉得自己太憋屈,恨声道:“以后得任着我,不准推托!”

  纪子期咬着唇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