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雁塔寺华灯初上，把亭台楼宇，都照了个通明。

  作为大唐第一寺，哪怕入夜，依然香火鼎盛。

  数不清的香客，提灯前来。大殿之中，亦有香客灯下拜佛。还有达官显贵，便留宿寺中，听晨钟暮鼓，听和尚唱经。

  但香客们不知道的是，热闹的雁塔寺里，几处路口已经被堵住，禁止通行！

  这些路口，无一例外，都通往藏经阁！

  ……

  藏经阁门前。

  斩妖将军胡德禄，提着陌刀，带着一众郎将，姗姗来迟。

  他身材又高又胖，穿着铁甲，站在那儿，便如一尊塔，给人踏实的感觉。

  哪怕夜色浓了，哪怕藏经阁外没有点灯，他的眼睛也足够锐利，一眼便看到战死的铁鹰，看到身首异处的玄悲。

  他走上前，伸手帮铁鹰合上眼睛，扛起铁鹰尸体，招呼许千梦等人。

  “有什么话，都回去军营再说。

  “走罢。”

  斩妖卫一行人，便在沉静又古怪的气氛中，一起离去。

  至于藏经阁门前的方丈尸首，还有一群生死不明的抄经和尚，他们都不理睬。

  穿过雁塔寺前庭，还能看到灯火通明中，香客们满脸虔诚。

  靠近雁塔寺山门，还能看到手提灯笼的，香客们结队说笑。

  斩妖将军胡德禄，把肩膀上的铁鹰尸体，改为抱在怀里。又绕过大队香客，带队从小路侧门离开。他脚步匆匆，速度很快，似乎想尽可能降低事件影响，不要被香客们察觉。

  ……

  至于藏经阁门前，那一群抄经和尚，自然是死了。

  身首异处的玄悲方丈，更是凉透。

  玄色大师来到此处，帮玄悲方丈捡回头颅，凑到脖子上。而后，便坐在尸体旁边，坐在夜色里，坐在血泊里，喉头哽咽，憋着哭声，老泪纵横！

  他不敢哭出声。

  晚风传来大殿的唱经声，传来香客们的欢声笑语。

  他不敢哭出声，他怕自己的哭声被香客们听到。

  他的肩膀止不住颤抖。

  他憋着哭声，眼泪流了满脸，鼻涕也流了满脸，甚至流进嘴里。

  他看向藏经阁里，看向那些大乘佛经，看向那些西天真经。

  他看到藏经阁门前的血泊，都像活过来一样，汇成溪流，倒流向藏经阁内，又倒流爬上桌子，爬进砚台，把砚台填满。

  他看到一只只用秃了的毛笔，自行跳跃起来，蘸着鲜血，继续誊抄佛经。

  抄经的和尚都死了。

  方丈师兄也死了。

  唯独誊抄佛经这件事，一直没有停止。

  ……

  军营中，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

  这几天来，许千梦等十个新兵，就被关在这里。

  每天有人送水送饭，但不允许他们出去。

  刚刚受到很大刺激，十个人乐得清闲。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屋檐下，几个新兵闲坐着。

  “我们应该是立功了吧？”

  “那个老和尚，杀了铁鹰郎将啊。我们帮铁鹰郎将报仇，算是立功吧？”

  “其实硬说起来，这事和我们没关系。都是千梦做的。”

  他们瞅瞅屋里的许千梦，感慨道。

  大家一起进入斩妖卫，一起练习刀法，同一个老师教出，用着一样的横刀……结果到头来，差距咋就这么大？

  老和尚能一刀捅死铁鹰郎将。

  许千梦能一刀斩了老和尚脑袋。

  看起来都不怎么费劲。

  难道，许千梦就是传说里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房间里，许千梦喝着茶，心中也有些不安。这一次被逼无奈，把刀法给暴露了。但好消息是，其实也没全暴露。展现出来的实力，也才五六成。应该还能解释的通吧？

  怎么解释，等将军来问，就说……

  “我是传说里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午饭时间到了，小院里一众人，突然闻见香味。

  “卧槽，是酒香味？”

  “还有烧鸡和炖排骨？”

  却见小院门开，胡德禄将军，带着几个厨子，拎着几个食盒，笑眯眯走进来。

  “怎么都在屋外边坐着？进去啊，一起喝杯小酒。”

  ……

  房间里摆开一大桌酒席。

  胡德禄将军坐在上首，旁边许千梦。其余新兵也围坐着。

  胡德禄很健谈，一边喝酒，一边说笑，把新兵们说的如沐春风。不多时候，便把九个新兵灌倒。却见他大手一挥，门外立刻进来人，把九个醉倒的新兵抱出去。

  “别见怪。

  “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们不能记得，他们必须忘掉。

  “等会儿会有道家术士，帮他们忘了那件事。

  “至于你……”

  胡德禄上下打量许千梦。

  “你可真是……传说里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学刀法才几天，就能打赢玄悲方丈？”

  许千梦讪讪一笑，很不好意思很羞涩的样子。

  他也确实不算什么练武奇才。

  但如果大家都愿意这么想，他也不会介意。

  胡德禄抿口小酒，叹口气。

  “在藏经阁杀人，其实也冲撞佛堂了。

  “按理说，你们身上，都会牵扯到因果。

  “大概会狠狠倒霉一段时间，吃饭会噎着，睡觉会鬼压床，上厕所会掉茅坑里，出门会被马撞……

  “但是，这几天，有人帮你们顶了因果。”

  许千梦点点头。

  他修炼大品天仙诀，本来因果抗性就很强。现在又有人帮顶因果，那以后大概就没事了。

  “是谁帮我们顶了因果？”

  胡德禄苦笑。

  “咱斩妖卫军营大门，那两块桃符，画着门神的桃符……碎了。”

  胡德禄突然想起什么，倒一杯酒，泼在地上，却算敬了铁鹰。

  “铁鹰死了，我们军营的十个郎将，便有一个空缺。

  “这些天里，军营审查了你的跟脚，还挺干净。

  “我们斩妖卫，不统兵，无兵权，官职也虚，不那么值钱。

  “所以……你……想不想顶了铁鹰，来当个郎将？”

  不等许千梦说话，胡德禄继续介绍。

  “当郎将很自由的，自己选案子办。想办多久办多久。

  “就算你天天磨洋工，也没人搭理你。

  “俸禄很高！住独栋小院！从五品，在偌大长安城，也算个官儿了。

  “只要用到你的时候，能出点力便好，也不需要你卖命。”

  胡德禄叹口气。

  “如果你不想当这个郎将，那就和他们九个一样，去洗了那晚上的记忆。

  “如果你想当，那就记住……

  “佛门……咱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