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荒唐梦
作者:庄潮生      更新:2022-04-30 18:25      字数:3693
  在小楼中安安稳稳地过了五日,期间侍婢和守卫皆沉默无声,那女官更为冷漠,有侍婢想将屋内的花瓶瓷器换掉,那女官冷冷道:“不必了,公主想明白了。”

  这五日中,苏尔容再没来找过我,那孩子也未再闯入我被囚禁的小楼。前几日远远地听见他在院门外哭闹,想来是被人训斥了。

  第五日,未到辰时那女官便推门进屋来,她身后又跟着几个女官模样的人。我刚从床上坐起,便被几个侍婢拉道梳妆案前,紧接着那几名女官便一同上来为我整装理容。

  所有的头饰首饰服饰,皆是按燕云的规矩来。整理完毕后,我便被推到一车厢中,就如同那日被那群燕云人掳上车厢时一样,无法选择,没有选择。

  车厢摇摇晃晃兜兜转转,我又被拉倒长街上。左右护卫围了上来,分列两侧。

  这是要出城?

  燕云自老侯爷让位、娄岐南掌权开始,便有意与越人隔绝,往来商队贸易受阻不说,连与越人通婚都被娄家暗令禁止。娄岐南此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登基大典在燕云是召不开了。

  距离燕云最近的便是驹城,驹城占地甚广,乃繁华富庶之地,各国商队来往众多,消息散布极快。再者,若有变故,燕云也不至于遭受战火。

  想来娄岐南的十日时间便是拿下驹城。

  约莫半日,车队就抵达驹城。厢门开时,我见城门上皆立着越国旧时的军队,城门大开,从城门处又来了一队重甲轻骑。

  “末将恭迎公主。”为首的将军立在马上,双手稍稍作揖,便是行礼了。那人态度极其傲慢,应是驹城令曹然,这般境况,是投奔燕云了。

  “将公主待到中门去,这公主金贵着呢,平日养在京都,今天让驹城百姓见识见识。”说罢,曹然放声大笑,周围士兵也都哄然大笑。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登基大典,没有君臣肃立,没有钟鼓长乐,没有举国欢庆。我望向城楼下的驹城百姓,他们也同样往上看着我。起初他们眼里没有情绪,像是在看一个漠不相关的人,直到娄岐南将子义裹着黄袍举过头顶,道:“恭迎新王!”那些百姓眼中才有了神采,真挚且炽热。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城百姓跪伏朝拜,高喊吾王,不知喊的是越国新王还是旭诚侯。

  越人念旧朝,不论燕云同越人多么格格不入,它总归是越国的一部分,而娄岐南,不论野心有多明显,他总归是越国的旭诚侯。越国的侯爷在越国气数将尽时扶持了新王登基,越国百姓没有理由不臣服新王,那总归是越国最后的希望。

  娄岐南就这么轻易地收服了驹城百姓,曹然带着他的士兵立在娄岐南身旁,脊背挺得直直的,像一个开国功臣。

  子义被娄岐南举在头顶,正嚎啕大哭,没有人听见他的哭声,只有我听见了。此刻我心痛极了,像服了断肠草,五脏六腑皆随着心脏阵痛着。

  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我穿着燕云的华服,站在即将摄政的旭诚侯身旁,全城百姓满心欢喜地跪拜这即将摄政的侯爷。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承阳,他们的新王,他们心心念念的越王室在走下城楼的时候就将被埋在地下,永不见天日。而旭诚侯只是借了嫡子的名头称帝为王,开辟新的战局而已。这些欢颜的百姓,还未脱离越朝堂的苦海,就要落进燕云的深渊。

  我一路奔逃,辗转流离,却还是要落得这般结局。我从前对越朝堂怨恨之极,本没有家国大义,朝堂覆灭,风起云涌,我如细叶,在这乱世中辗转奔波,此刻方才知晓在动荡中能有一方乐土何其幸运,故不忍看百姓颠沛流离。只是越王室无能,让战火肆虐,殃及百姓。

  我重回越宫,重调暗线,重谙政局,兜兜转转,还是没能带子义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什么都做不了。

  子义越发不安,越发嚎啕。无人听他痛苦,无人知他言语。

  我再也无法支撑起身子,双目眩晕,倒在地上。可袖未沾地,便被人强拽起来,硬生生地立着,面朝城下百姓。

  而我终于哭了起来,面对着城下欢颜的百姓,带着亡国的哀切痛哭流涕。我无法直视他们,只好将头垂下,紧闭双目。

  我不知道这“盛典”还要持续多久,台上是生,台下即死,而我宁愿痛痛快快地赴死,也不愿再在城楼上多待一刻。

  四周皆是喧哗笑嚷,恭贺之声不绝于耳。我将头垂下,满脸泪痕,想一只濒死的鸟,毫无生气。

  耳边的喧哗之声渐渐模糊,眼前灰白的城墙也变得影影绰绰。我的意识似乎已经开始涣散了,身子变得极其无力,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而方才驾着我的士兵却没在拽着我,由我直直地跪在地上。

  双膝传来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惊醒,喧嚣声一下子在耳边扩散开来,我渐渐分辨出城楼下的不是欢呼,是惊叫。

  我撑起身子往城楼下望去,只见远远地城关处突然涌来大量军队,百姓四散而逃,那些士兵铁骑便长驱直入。

  左右的士兵都呆住了,娄岐南将子义裹着黄袍拎在手上,正凝声下望。

  “报——”有士兵前来通报,“陈国世子带兵攻进城门了!”

  娄岐南恼怒至极,对着城墙连拍三下,突然看着我,将子义扔了过来。

  我慌忙接住子义,此时子义已经哭不出来了,小脸涨得紫红,哭声哑哑的。

  “将他们带下城楼去。”娄岐南下了命令。

  我和子义被带到娄岐南和曹然的军队之前,身后的士兵一个推攘,我便扑到在地上。

  脸上的泪痕未干,此时又沾满尘土,我知道我此刻狼狈至极,可还是踉跄着站起来,将子义护在怀里。

  他正端坐在马上看着。

  我此刻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头垂着,将子义护在怀里,如案上鱼肉,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处置。

  “想当初我连写三封密信给你陈国世子,你皆不予理会,如今亲临驹城,真乃臣之大幸啊。”娄岐南讽刺地说,像是愤怒极了。

  他没有说话,六军皆不敢发一言。四周僵冷非常,唯有子义在我怀中哑哑的抽泣。

  “我十万大军驻守驹城,三十万燕云大军驻守城外,陈世子若要强攻,我燕云必与你来个鱼死网破!”娄岐南在阵前对那人说。

  话音刚落,城关处又传来一阵骚动。

  “吴国吴修,奉命率三十万大军攻打驹城。”几支精骑行到阵前,为首的将军说。

  我抬头望去,那人着了银白的铁甲,面若寒霜,双眸幽冷,让人不寒而栗。

  这必是吴王长子吴修了。刚想收回目光,垂下头,却突然感受到有人将视线落到我身上,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却直直地撞上他的目光。

  陈棠月。

  无数个午夜梦回后念出的名字。

  他的眼睛里通彻无暇,眸光沉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压在眼底。从前他眼里也压了很多东西,只在容华夫人病逝时我在兰芷殿里撞见过他无比哀恸的样子,除此之外,他一直将情绪控制的很好。我从前总是想去探探他眼底里到底压着什么,奈何每每我将目光对上,他都很快移开,为此我还苦恼了许久。

  现在我不想去探了。

  我将目光移开,将头低下靠在子义的额头上,像每次哄着子义入睡的样子,轻轻拍着子义的小身子。

  吴修率领吴军一同攻城,陈军此番发兵数目也应不少,娄岐南的三十万燕云大军就算加上曹然的十万驻城军也无抵挡之力。娄岐南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手紧握着身侧剑柄,一言不发。

  “侯爷如此为难,我倒有个办法,”陈棠月下马来,悠然迈步上前缓声说道,“眼下陈国已攻占越宫,越朝覆灭已成定局,你想称帝,我让你儿子做越国新王,如何?”

  陈棠月声音清越,语调轻缓,却让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娄岐南的脸色尤其难看。

  让娄岐南的儿子做新王,可越国世子的嫡子就在我怀中,陈棠月分明是略过了子义。

  抱着子义的手一颤,难不成他是要放过子义了吗?

  “想好了,侯爷就接旨吧。”这声音比一般人轻细,我听着熟悉,略想了想,应是毕安了。

  娄岐南还是不发一言,倒是曹然,在娄岐南和陈棠月之间来回看了看,末了又望了望吴修,“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臣誓死效忠世子。”

  曹然的驻城军,城墙上的、阵前的,见状也纷纷跪地呼喊道:“臣誓死效忠世子。”

  一时间响彻全城。

  吴修听了笑了笑,戏谑道:“你怕陈棠月,难道就不怕本王吗?”

  曹然一时呆愣住了,说不出话来,只害怕地跪地叩头。吴修见了,冷哼了一声,似是不屑。

  “我接旨。”许久,娄岐南才跪地说道。我听着,他似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来。

  娄岐南跪地接旨,周围的燕云人也都一言不发地跟着跪下了。

  毕安将金黄的圣旨递到娄岐南举起的手里,我看着娄岐南握旨的手紧得泛白。

  六军退了。吴修在离开时看了我一眼,无情无绪,不知是何意。想来是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公主。

  “将承阳公主带走。”毕安说。

  我便又被拷上枷锁,关在囚车里。好在他们没有将子义从我怀里抢走。

  阿琼还在燕云城里,我有些担心,但想了想燕云有苏姐姐,阿琼应该不会很难过了。

  眼下该难过得是我吧,出逃不成,又被抓回去。徐公公和林叔心血都白费了,我和子义一个也没能逃脱。

  天下之大,我却无处为家,兜兜转转还是呆在原地。这大约是命吧,我只好这么想,末了,心里又多了些无奈,无声地叹了口气,抱紧了子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