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史上最风光的发配边疆
作者:浮华缥缈      更新:2022-04-30 18:41      字数:4514
  他低了低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的没有情趣,铁山无往后轻轻一靠,仰天看着明媚的阳光,还有万里白云,听着远处汹涌的人声,不禁心想你这个家伙这是得有多大的魅力?

  看到管阔似乎真的没有因为越狱罪而受到惩罚,就这样一身轻松地入了囚车,准备事了拂衣去,很多人都觉得非常不甘心。

  那名统领下达了车队前进的命令之后,冷眼看着那些依旧不走的人潮,不禁皱了皱眉头。

  特别是,他看到管阔回头,对着千万长安人挥了挥手,很认真,也很有礼貌道:“别了,长安的百姓们,不要送了,我不会回来了”之后,嘴角不断地抽搐。

  果不其然,人群“哗”地一下就涌动了起来,那种涌动,不仅仅是声音上的,还有……他们跟了上来。

  他脸色阴沉地狠狠用佩刀朝着管阔的囚车敲了敲,瞪着对方。

  管阔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囚车的队伍缓缓向前,后面跟着人山人海,这一场景,蔚为壮观。

  从城内,到城外。

  ……

  ……

  李惜芸的红色宫装在春风之中飘摇,她站在城墙上,张开双臂,广袖徐徐展开,上面锈金的精致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华美的光芒。

  她很喜欢做这个凤凰展翅一般的动作,因为她就是一头高傲高贵的凤凰。

  东方,旭日之光泼洒,映照在她如画的眉眼上、窈窕的身姿上,透发出了一种梦幻般的色彩。

  今日,美好的一天,美好的春天。

  她眯起眼眸,扬起秀首,像是在享受着这片世界的美丽。

  随后,她渐渐朝着下面俯瞰下去。

  北行的囚车队从城门内缓缓而出,迎着朝阳,却总是带上了那么一种沉抑的气息。

  她看着一辆又一辆囚车逐渐驶出,美丽的容颜上却一直古井无波。

  因为,这些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薛昭腰间的佩刀与坠饰还有盔甲碰撞,发出一种很有味道的声音,那是军旅之人所独有的人格魅力。

  他停留在李惜芸的身旁,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就像是一尊雕像。

  “今天的长安有些热闹,公主殿下。”他看了看下面徐徐出城的囚车,随后沿着古道往北方的天地一线、一片苍茫望过去,缓声道。

  “没落的子弟,发配边疆,能够获得这么壮观的景象,也是他的一大人生极致。”李惜芸缓缓抬起玉臂放在秀额前,广袖垂落,似乎想要遮挡来自东方的旭日之光。

  “他们管家已经完了,但是大唐将会迎接美好的未来。”薛昭道。

  但是,李惜芸却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神色微动,微微侧头,看到李惜芸带着美得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微笑,秀首微微向下,看着城门处驶出的囚车。

  管阔面向城门方向而坐,囚车在古道上不断颠簸,于是,他的身体也微微摇晃,他抬着手,有些机械性地对着后方不断挥手,表示再见。

  “不要送了,你们真的不要再送了,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道。

  他是最后一辆囚车,他的后面,是擒着长刀,神情紧张的押送兵士,再往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还有鼎沸的人声。

  铁山无看着他,摇了摇头,和不少人所想的那样,他也想到——这可真是一朵奇葩。

  长安人绵延了几条街,在一种有点莫名其妙的从众心理之下,缓慢地挤出城门,追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傻子破口大骂。

  大概是他们也意识到了,如今管阔安然离去,此时不骂,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现在的他们,却少了那种义愤填膺的愤慨,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内心深处,其实有着微微的寂寥。

  又一个长安人尽皆知的人离开了,也许,也基本上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他的身世,他一直为人所诟病,然而,当他的家族败落之后,人们潜意识里意识到,其实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他就是被政治纷争所牵扯进去的无辜人,如今,就这么潇洒与苍凉并存地离开,离开所有的浮华泡影,离开锦绣长安,去往那壮观邈远的草原,不会再回来。

  长安人骂着他是傻子,陛下怎么不下旨杀了他,还有就是滚,滚得越远越好,但是,他们的心里面却怎么也不知滋味,越骂越不舒服,很多人骂着骂着,声音也变了味道。

  一个孩子跟着父母,挤在人群中,不知所云地跟着大人们骂,大概是嗓门猛地一刺痛,咳嗽了几下,随后难过得忽然哭了起来。

  他仰起头,哭着道:“爹,娘,那个天杀的傻子、好玩的傻子、大家都拿在背后说他坏话而取乐的傻子走了,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吧?”

  他的父母跟着别人,不断唾沫横飞,颠来倒去一直就那么几句话,闻听孩子的哭声,忽然一愣。

  他的母亲神情突兀地显得有些落寞,她俯下身去,擦了擦孩子眼角的泪水,道:“是的,是的,他不会再回来了,应该的,活该,可是,可是……”

  可是她看着管阔缩在囚车里的身影,为什么会有点忧伤呢?

  一想到管阔就要离开了,那个管家真的会彻底消失,人们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再也不会听到任何有关管家的信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回想起曾经权倾朝野的中书令,还有那一场赐婚,那一壮丽的十里红妆,那个傻子幸福的神情,还有……广乐公主艳冠天下的身姿。

  那些时段,现在想来,忽然觉得很美很美,但是,却只是一场梦,那是管阔的梦,那又何尝不是长安人的梦呢?

  我们都是在井底生存的青蛙,梦想着井外的天空,期望得到点滴温存,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梦真的只能是梦。

  长安人很忧伤,管阔将会消逝,他们在虚假的愤慨之下,是真实的忧伤。

  于是,他们趋之若鹜地奔出城门,奔出长安,千里送君,祭奠大家逝去的虚幻梦境。

  其实,他们都知道,管阔不是真的傻,管阔的傻,是他们传扬出来的,对曾经中书令的愤恨,那只是一种心里不服气之下的自娱自乐。而现在,中书令死了,他们展望大唐的美好未来,但是眼下的大唐,似乎和中书令掌控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于是,他们只能麻醉自己:以后会不同的,以后会美好的。所以,他们现在口中依旧骂着管阔是傻子,心里面却不这么认为。

  古道上,前行的囚车与人,就像是一条长龙,蔚为壮观。

  李惜芸的长发映衬着鲜红的宫装,一切分明,也美艳。

  她望着远处的长龙,还有那个与自己渐行渐远的人,心中有些感慨。

  “这是史上最最风光的发配边疆,”她雅声道,“从前没有过,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本宫要圆了他的无上荣耀,帮助他把这种风光推送到极致,让他的风光照耀我大唐河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的秀首高傲地昂起,发挽乌云,长发上的坠饰、金钗、银花,在这大美春光之中绽放出了夺目光辉。

  她嫣然一笑,整个大唐似乎都更加明丽了起来。

  “今日,本宫要亲自为他送行。”

  薛昭微微一怔。

  ……

  ……

  古道蜿蜒,延伸向未知的远方,近处的世界很明晰,也很明媚,但是遥望天地一线,却很苍茫,仿佛迷烟。

  马蹄阵阵,不缓不急,车轮转动,如同团扇,在高高低低的地面上轻轻跳起,又落下。

  囚车车队化为龙首,后面,是绵延无尽的长安人。

  前头已经出城一里,但是城门口,还在拥挤。

  长安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自己的本意,他们被中书令管清和隐性统治了十多年,也在暗中诽谤了管阔十多年,一朝浮华缥缈,恍然如梦,所以,他们要亲眼看着管府的最后一切是怎样离开这一片土地的。

  或许,他们真的对那个什么都坏事没有做的“纨绔”恨不起来。

  这,其实只是一种他们不愿意承认的另类送行。

  天高云淡,送君古城外,从此以后,路渐远,山外山,漫征程。

  城内,新的、更大的震撼与壮观正在进行着。

  长流宫的侍卫开道,他们美丽尊贵的广乐公主殿下,一身倾国倾城的红,像一只凤凰降临人间。

  大唐子民敬爱的公主殿下,今日,从城墙上下来,并没有神秘地坐在大轿里,而是亲自步行,被长流宫的宫女和侍卫保护在里面,被人群拱卫着,去往城外的那辆囚车。

  薛昭面色平静地陪伴在她的身侧,腰畔长刀微动,锋芒隐于刀鞘内。

  长安人都被那种惊人的美丽震撼到了,而且广乐公主这一次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以致于在短时间之内,他们居然忘记了行跪拜礼。

  直到有一名妇人最快反应了过来,激动万分地跪下,高呼“公主万福”。

  于是,涌动的人潮以广乐公主为中心,向外蔓延,甚至远处的人,都没能够看到公主殿下在哪里,甚至都不清楚公主殿下所在的方向,就心急火燎地跪下了。

  李惜芸挂着倾城的浅笑,素手很自然地微微一抬,道:“免礼,今日本宫,只是要送一送管阔,长安多日,终须一别,今日,本宫亲自来为他送别。”

  人们惊讶得难以附加,几乎不敢相信李惜芸刚才说了什么话,公主殿下不坐大轿,以金贵之躯,步行而出城门,只是为了给那个傻子送行?

  在他们看来,广乐公主当时忍辱负重,接受了赐婚,赌上自己的人生,作出巨大的牺牲,必定与管家不共戴天,对管阔恨之入骨,可是为何,今日,她放下自己的金枝玉叶身段,居然亲自为管阔送行?

  其实,他们从来都不太明白,政治之间的恩恩怨怨,很多时候,都不仅仅在个人之间,甚至个人之间,就不存在私人恩怨,那只是一种立场,一种无奈。

  管阔与她广乐公主,在某一种方面,难道不正是同病相怜?

  因为身不由己,他们之间的命运有了交集,此行千山万水,隔了来世,毕竟洞房花烛一场,又何必少了那一桩庄重的送行?

  正如李惜芸所说:她要给予、愿意给予,以长安人的汹涌“送行”为本,让管阔成为拥有史上最最风光的发配边疆的人。

  她的宫装拖地,青丝如瀑,带着长流宫的侍卫和宫女,穿过城门,去寻找那个正在远去的人。

  ……

  ……

  囚车的行进还在继续,统领听着背后滔滔的人声,脸上除了无奈与觉得不可思议,还有几分不耐烦,然而,他终究是一个人,不可能与这么多人为敌,他能够做的,只有提防任何发生意外的可能。

  他骑着战马,低头看了看身旁那个趴在囚笼上兴致勃勃望着人潮的囚犯,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觉得,于北方的战场来说,如今的喧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心想真的看到了千军万马,你也不会感兴趣了。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他的思考,一名士兵骑着战马,风驰电掣,急匆匆地策马而来。

  他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到对方脸上有些焦急的神色,呵斥道:“慌什么慌,就算有几个刁民胆敢冲击车队,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将军,快停下!”那名士兵人马还未来到,便迫不及待地出声叫喊,完全忽视了他的呵斥。

  他的脸上略微显出恼怒之色,可是却没有发作,他知道手下人的性格,除非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抗的事情,不然的话也不会这么心急火燎。

  他抬了抬手,最前头的人有些不明所以地停了下来。

  整个队伍都停下了。

  那名士兵策马匆忙来到他的后方,又急急地刹住,一个翻身跳下马来,抱拳道:“将军,停一停,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他大概是心中极为震撼,再加上刚才的剧烈动作,所以不断喘着粗气,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