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夜，张莫闲就这么趴在前台睡了过去。

  宁司坐在椅子上，看着熟睡的张莫闲，起身随手拿起一件外套（好吧，这诊所内所有的外套都是白大褂）披在张莫闲身上，自己则是推开店铺门走了出去。

  “莫闲回来了？”

  冰冷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一个身材消瘦，看起来24，5左右的青年拄着拐杖，靠在墙边，目光盯着宁司，开口问道。

  “嗯。”

  宁司站在门口，点了点头。

  瘸子看向宁司的目光是那般冰冷，还充斥着汹涌的战意，但却被他硬生生的抑制：“有收获么？”

  “没有。”

  宁司摇头，看起来有些失落。

  瘸子有些沉默，微微低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环卫大爷拎着扫把自远处走来，神情复杂：“他还有”

  “半年。”宁司轻舒一口气。

  瘸子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宁司的眼睛：“你不是医生么？”

  “不是天天喊着如何将仙灵从我们体内剔除么？”

  “为什么不想想办法，怎么让他也被赐福！”

  瘸子的情绪有些激动，看着宁司，压着嗓子，低吼道。

  “唉，冷静，冷静。”

  “你这还拄着拐呢！”

  环卫大爷果断拽住瘸子，安抚他那暴躁的情绪。

  宁司默默抬起头，有些忧郁的看向瘸子：“你最近有被瘸拐李赐福么？”

  瘸子怔了一下，变得更加愤怒，拎起拐杖，一副要和宁司拼命的架势。

  “看来并没有。”

  “要么，就是在那个世界中，瘸拐李已经死了，或者处于某种特殊的状态。”

  “要么，就是身体上的契合，与赐福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宁司若有所思，不断的分析着，并抬起头，看向天空。

  模糊的世界中。

  宫殿依旧残破。

  无头的巨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像是走向了那荒土深处。

  只有那铁棍依旧竖立，直通苍穹。

  血红色的披风有些残旧，缠绕在铁棍上，随风摆动。

  瘸子怔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空：“你在观察仙界？”

  “并没有，随意看看。”

  宁司耸了耸肩。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瘸子：“我如果给你纹一个天眼，或许”

  瘸子脸色瞬间变冷，一瘸一拐的向远方走去，只留下声音在街道上回响：“莫闲能活，我这条腿，认了！”

  环卫大爷就这么随意找了一处台阶坐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吐出缕缕烟雾。

  “宁疯子，黑街向来都是山海城最肮脏的地方。”

  “无论是仙界悬空之前，还是现在，一直都是。”

  “我们置身于黑暗之中，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已经回不了头了。”

  “无论你多么努力的来装饰黑街，都掩盖不了他腥臭的味儿！”

  烟雾将环卫大爷笼罩，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语气充满了沧桑。

  “但莫闲不一样。”

  “还记得这孩子当年第一次走进这黑街时，他的眼神，我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清澈，善良。”

  “那时候你还没来，这里的墙壁，每一寸都染着人血呐！”

  “但是他，却一点一点的将墙壁上的血液擦拭干净。”

  “他从来都没有阻拦过我们打架，甚至杀人，但总会在事后，默默的清理着一切。”

  “我这人，好奇心重，爱八卦。”

  说到这里，环卫大爷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弹掉烟灰：“我就好奇的问他，既然你这么善良，为什么不阻止我杀人？”

  “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他没等宁司回答，就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他说他不救人，内心自责。但救了人，我就毁了单，砸了饭碗，会饿死。”

  “所以，他只能看着，看着这一切发生，再为死者埋葬。”

  “再后来，他拼了命的去打零工，一个十二岁，得了绝症的孩子，将打零工攒下来，那些被捏皱的钱，全部塞到我手里，说他给我钱，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杀人，那些人也就不用死。”

  “一百三十五块零八毛。”

  “呵呵”

  环卫大爷将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掐灭。

  感受到宁司古怪的目光，他又默默拎起扫把，将烟头给扫了起来，收到垃圾袋子里。

  “类似的事情，不仅仅在我身上发生。”

  “他善良，但却不伪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在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时，总是会下意识的绕开他。”

  “有些时候，倦了，累了，但只要看见他还在，他还努力的活着，就突然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我们黑街唯一的寄托。”

  “再后来，瞎子来了，瘸子来了，你，二娘，这些被赐福的家伙。”

  “当然，也包括我，这黑街原住民里，唯一被赐福的人。”

  “我很惊喜，觉得自己可以治好莫闲，但”

  “呵呵，今天说的有点多了。”

  环卫大爷缓缓起身，将扫把搭在肩膀上，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隐藏在云雾之上，有些虚幻的宫殿。

  “我这一生，不信仙，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但如今”

  “只要莫闲能活，就算让老子去信一条狗，老子都干！”

  这看起来十分平凡，低调，脸上总是带着和蔼笑容的老大爷，在此刻却突然散发出一种十分凌厉的气质。

  与他之前的形象格格不入。

  甚至那体内下意识弥漫而出的仙灵气息，比那瘸子都要强上一筹。

  “宁疯子，他很喜欢待在你身边。如今，你也算是黑街的人。”

  “如果真的无法救治，我希望你能让他开开心心的走完这段最后的时光。”

  那凌厉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敛去。

  环卫大爷就这么重新佝偻起腰，扛着扫把，如同风烛残年般，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上。

  “莫闲”

  “也是我很喜欢的活人之一啊。”

  宁司坐在台阶上，就这么随意的向后靠去，胳膊支撑着地面，抬起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